落马城西,尖石子镇,阿卡迪亚帝国疆土最西边的地方。
再往西便是月雷森林,用十天的时间一路向西穿过森林,地势逐渐拔高,便是抵达了帕哈萨伯山脉南麓。
几个月前,尖石子镇里来了一个流浪的女人。
她身形娇小,总是裹着墨绿色的披肩,把脸遮盖起来,露出黑色的发丝以及额头中间横向绘着的一丝金线,在那之下,则是一双忧郁明媚的眼睛。
她刚来的时候自称寒鸽,是个荒野医师,想在这里住下来。
偏远质朴的小镇子永远欢迎医师,除了当地土生土长的医师。
外来者的高明,便是自己的无能,没人会高兴。
老医师树根老头在尖石子镇活了七十多年,他的儿子都能当别人的爷爷。所以,镇上没人想惹他不高兴。
树根老头对寒鸽说,想留下也可以,只要露点真本事。
寒鸽从喂猪的饲料里拣出来一种绿色茎草,切碎了取了汁水,让树根老头的孙子喝了下去,一天就治好了他的痢疾。
于是,寒鸽住了下来。
她的房子在镇子西头,是木匠专门给她新盖的,铁匠送去了锅子,镇长送去了两头羊羔,但这个陌生神秘的女人说自己不会养,便没有收下。
她的医术高明,村里很多人都接受了她的恩惠。她并不收费,只是收下一些瓜果蔬菜,她好像从不吃肉。
她足不出户,没有病人的时候常是爬上房顶,双手交叠在小腹,遥望东方。
没人搞得懂她在干什么,要表达什么。但男人们都觉得她很有气质,她跟镇子里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镇子里的婆娘只会干农活和嚼舌头,一双手粗糙的像是抛光木料的砂纸。到了晚上吹了灯,除非生娃,男人们连碰都不想碰自己的女人。
寒鸽的眼神总是忧郁的,手很光滑细腻,按压痛处的时候,即便隔着布料,病人也能感受到她的手指冰冰凉。
很快,全镇的男人们都为她着了迷。
即便,没有一个人见过她面纱后的真面目。
女人们讨厌她,恨她,嫉妒她。终日猜测着她的长相,各种说法在妇人们的舌头尖上搅拌而生。有人说,她长得极美,就像是吟游诗人唱词中的女精灵。有人则说,她像男人有着青色的下巴,因为她也刮胡子。
镇子上的小伙子们向她表白示爱,全部都遭到了拒绝。
于是,又有人说,她是个不详的女人,诅咒死了老公,生过一打孩子,全都夭折了。
谣言越来越多,一开始没人信,但是逐渐的,镇子上的怪事也变得多了起来。
镇里家养的鸡开始陆陆续续地死去,而镇子外面,出现了黑色的怪鸟,一开始只有三两只,后来越来越多,仿佛是远方迁徙而来。它们个头与乌鸦相仿,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棵又一棵的树上,它们从不飞进镇子里,只是直直地盯着镇子。
有人驱赶,它们就飞走。过一会就再次飞回来。
到了晚上,镇外就是一大片红星点点,像是黑色的树上结出了石榴籽般的小果子。
数以千计的红色眼睛随着鸟颈转动而动,人看上一眼,就会头皮发麻。
女人们要求赶她走,大家挤进镇长家吵了起来。镇长是个老实巴交的干枯老头,他砸吧着长杆烟斗,沉默不语。
男人们不同意,说无法证明怪事跟寒鸽有关。
女人们则说男人们都被那个女人下了迷药,不然怎么连自己的老婆的话都不信。
镇民吵得很凶,甚至有男人开始打自己老婆耳光。
最终,镇长的孙媳妇摸着自己的肚子说了一句话。
「您的曾孙子就快出生了啊。」
镇长放下了烟斗,「把她赶进山。」
寒鸽被赶走那天没有反抗,镇里的女人大显身手,把她的药罐子全砸了。木匠家的老婆最生气,因为木匠要去山里再给寒鸽盖一个木屋。
她上去一把抓住寒鸽的披肩,那张脸就露了出来。
人们吓了一跳。
那是一张很美的脸,但右腮处有一个鹰爪状的烙印。
「乌云」也是在那个时候降临,一千只怪鸟同时发出了怪叫,从树上一蓬而起,树都摇晃了起来。
它们遮天盖日地将木匠老婆扑倒在地,女人抱着头发出凄凉的惨叫,无数的黑色怪鸟覆盖在她身上,要去啄烂她的嘴,挖出她的眼。
人们吓坏了,没人敢上前营救。
木匠给寒鸽下跪,乞求她饶过自己的老婆。
寒鸽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了一根手指,所有的怪鸟就全部离开了木匠老婆。
怪鸟们停在周围的树上,阴森地看着人们。
「我只想有一个住的地方。」寒鸽用披肩重新把脸遮住了。
寒鸽住进了山里,而她会妖术,是个女巫的说法越传越远,慕名来求治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件事最直接的受益者,是尖石子镇唯一的旅店「小母牛」。老板娘本是个胸涌澎湃的少妇,现在连腰包也澎湃起来。
「所以,她真的会妖法吗?」一个男人问。
「当然,不然你们这些男人为什么在千里之外就被迷得神魂颠倒?」她又一次仔细地打量着这个男人。
他是今天傍晚才来的新客人,很显然是为寒鸽而来,他身材高大,一件白净的旧斗篷将他全身罩住,只露出靴子。
虽然老板娘只是镇上的女人,但终究是个女人,天生对质感的敏锐让她看得出那件旧斗篷的面料加做工注定价格不菲。
但让老板娘挪不开眼神的则是那个男人的面庞,亮如黄金的头发,利如刀锋的笑容,尖石子镇从来没有来过如此英俊的男人。
该不是哪位王子殿下吧。老板娘刚为人妇不久,正是蜜桃成熟的好年纪,任谁都想咬上一口,她盯着这个男人,觉得自己全身开始发烫,呼吸急促起来,眼睛里都冒出了水,恨不得现在就他引入房间,然后脱光自己、投怀送抱。
但可惜,这个男人的背后,还跟着一个板着脸的少女。
她多大?大概连十二岁都不到。她矮矮的,脑袋大概只到男人的腰,长相还算秀气,但没有热度的眼神实在让人不喜。她和男人的头发一样,都是亮金色,穿着同样款式的白斗篷,大概是他的妹妹吧。
这么大了,还黏着自己的哥哥,富家的小姐还真是不害臊呢。老板娘扫了一眼少女的身材,一平到底,她在心中笑出了声,小妹妹,你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吃点什么吗?」她问英俊的男人,「我可以给你打折。」
「吃吗?」男人转头问少女。
少女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那个眼神与其是看,不如说是「瞪」更合适吧。还真是一个没礼貌的小丫头。「有家养的鸡,随时可以宰。」老板娘想把男人留下。
但男人笑了下,「帮我说一下进山的路线吧。事情不想拖过夜呢。」
是什么急病么?老板娘嘀咕了一下,看样子男人很健康啊,对了,一定是带妹妹看病的,还真是个好哥哥呢。
老板娘在男人的手心里划着路线,一笔一笔划地很慢,直勾勾的盯着那双深邃的眼睛,也不知道隔着手甲,男人懂不懂自己的心意。
「治完病,记得回来啊。」她追到旅店门口,目送这对兄妹往镇外森林走去。
「你不高兴?」
走进森林时,少女在前,男人在后。
「凡人放荡污秽,我早已习惯。」少女说。
「所以圣父才会宽恕他们。」男人笑。
「你别对我笑。」少女说。
「为什么?」
「没有理由。」
深林越走越深,越走越黑。
他们的背后,树梢上,一片漆黑中,一排「石榴籽」悄悄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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