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这个数字是她的名字,或者说是代号更合适。
早上的时候,黑钟响了。
悬挂剑屋顶梁的黑钟一年才响一次,每响一次,剑房里的女孩们,就集体长大一岁。
剑房里总共五十一个女孩子,彼此长得很相似,像是存在着血缘关系的那种相似。
静默女士的记录上,年龄最大的女孩子听过十二次钟声,年龄最小的,听过十次。
早上那一次,正是「七」听到的第十次。
那一天对「七」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每当剑房里的女孩听满十次钟声,就会被分配到一个搭档,一个源自剑房之外的男孩子。
那一天包括「七」在内,总共有十五个女孩被静默女士带到一间空旷的大房间里,屋内除了人以外,什么摆设都没有,只有高高的顶梁和四面白中泛青的墙。
女孩横向排成一行,对面站着十五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子,跟女孩一比,这些男孩又邋遢又粗俗。男孩的背后站着四个全副武装的男人,每年只有这个时候,剑房才允许外界的男人踏足。
四个成年男性仿佛是由无情的石头雕刻成的,如此多漂亮女孩站在面前,没有一个人透出一丝欣赏的目光,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幅幅人像、又或者是人偶。
但那些男孩子们却从未见过如此奇景,有的变得扭捏,有的目光躲闪却又不时偷瞄几眼,胆子大些的则用贪婪的目光在女孩子的胸部和腿部扫来扫去。
「七」第一次被人这样打量,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很想捂住自己的身体,静默女士在场,她一动也不敢动。
对面的男生中,有一个是与众不同的,他头发黑黑的,看上去很健康,他注意到「七」好奇的目光,突然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
「七」像是被吓到了,立马缩回目光,她发现自己的脸莫名发烫起来。
很快,那四个成年男性跟静默女士交接完毕,静默女士开始给姑娘们分配搭档。
每有一个男生被分走,「七」的心就猛跳一下,不知怎么的,她有些担心那个男生被分给别人。
幸运的是,静默女士把那个黑发男生分给了自己!
「我叫核桃。你呢?」
「七。」
「你们这里的女孩真奇怪,名字都是数字。」
「七」在剑房可没学过怎么聊天。她一下子答不上来,只是笑了笑。
剑房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与世隔绝」这个词,「七」是从核桃那里学来的。
共有四位「银芒女士」掌管剑房,分别是静默女士、高傲女士、无情女士、禁欲女士。
她们给女孩们提供吃、穿、住,以及传授剑术——极快的剑。
所以,「七」从记事起,每天就做三件事,吃饭,睡觉,练剑。
所有的男生都是半路从外界来到剑房的,他们来了之后,也开始练剑。四位的女士的要求非常苛刻,初学者吃尽苦头。但三个月后,新来的这一批男孩中便有人已经开窍,剑术像模像样起来,六个月后,佼佼者能接住女孩十剑而不败。
佼佼者之中,就有「七」的搭档核桃。
虽然四位女士一直在训练剑房的女孩,不允许她们展露出喜怒哀乐,但「七」见核桃比别人学的快,心里难免很是开心。
不,应该说,自从核桃来了之后的每一天,都比过去要开心。
核桃的到来像是给这个冰冷的剑房添了一小笔暖色。练剑的间隙之间,核桃则会给「七」讲述外面的世界,朴实的小镇、憨厚的铁匠、新鲜的牛奶和蜂蜜。
「你不怎么爱说话。」这是核桃对「七」的评价,「还是说我讲的不精彩?」
「七」摇头,她是听不懂,即便如此她已经对核桃口中的另一个世界充满了向往。
一年后的某一天,两个少年少女偷溜到天台,明明知道这是违禁,被抓住后至少十天没饭吃,但仍忍不住绚烂星空的诱惑。
「以后,我带你出去看一看。」仰望星空的核桃突然说。
「七」没吭声,只是脸红起来。
「到时候,我还要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告诉她你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
「好。」「七」轻声道,羞涩到几乎听不到。至今为止,她没见过哪个女孩离开过剑房,核桃的许诺,在她的心底埋下了一颗小种子。
岁月给它浇水施肥,不知不觉中满满生出藤萝一片,铺满少女整个心房。
男生们的剑越练越好,短短两年苦练,竟和从小练剑的女孩旗鼓相当,或许这就是性别的优势所在。
黑钟再次响起,这一次,是「七」听到的第十二次。
这一次,不会有男生来了,理由与去年一样,这里的五十一个女孩每一人都有搭档。
这一年与去年不同的是,黑钟响起的这一天,刚过早饭,本应是练剑的时间,四位女士却将所有少男少女集中到了剑屋。
剑屋的顶梁吊着黑钟。
无情女士手中捧着沙漏。
「这是你们最后一课。」
终于可以出去了?「七」心跳莫名加速,期待起来。
「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能走出剑屋。」
!?
所有人一愣。
「早餐中放了致命毒药,解药放在黑钟内壁,只能救活一对搭档。这个沙漏,就是你们所剩的生命。」
无情女士把沙漏放在地上,然后走出房间,屋外传来锁门的声音。
没人会把这件事当玩笑,「七」记不得是谁先动的手,她只记得,一声惨叫之后,朝夕相处的姐妹突然间就变成了你死我活的敌人。
「七」的剑毫不留情的挥出去,因为她知道在这个房间里,已没人会留情,十余年来的训练,练的就是无情之剑。
不仅无情,而且极快。
快剑对快剑,战斗怎会持久?
「七」斩开「十五」的喉咙……
「七」刺穿「二十三」的肺……
「七」刺穿「四十五」的心房……
……
……
沙漏还剩下一半的沙子,整个房间就布满了尸体。
核桃与「七」站在一片血池之中,对视一眼,核桃双手一垫,「七」借力一踏蹿上顶梁,从黑钟内壁摸下来一个小铁盒。
里面有异物滚动声,显然解药就在里面。
声音似乎不对劲……
铁盒打开,里面只有一颗「石头」。
也就是说……解药只有一颗。
「我早就猜到事情会是这样。」核桃说。
「一剖两半。一人一半。」
「没用的,其实我们这些人,从一开始被买进来,就是为了陪你们练剑的。这就是我的命运。我早有心理准备。」
「可……」
「你吃吧,我总不能看到你死在我眼前。」核桃捏起解药,往「七」的嘴边送。少女一直在躲闪,核桃不放弃,流露出坚定的目光,说明他已有必死的决心。
「让我在毒发身亡之前,看你走出去,以后要好好的活着。」
「七」无法直视他此刻的目光,终于微微张开了嘴。
但,药丸从核桃手中不小心掉了。
「七」下意识去看,却看到了核桃的剑,扬起了头!
少女脖颈闪过一丝热辣,血珠沁了出来。
「就差一点!」核桃大叫,「你为什么要闪开!为什么没有死!」
「七」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怎么会变得如此癫狂。
少年的剑,一剑快似一剑的逼近,他歇斯底里叫起来,「我必须要活着回去!还有人在等我!」
「那我呢。」有什么东西从少女的眼角流入嘴角,苦苦的,咸的发涩。
「你?你只是剑房里的一个怪物!怎么能跟她比!算我求你,死吧,好不好,算是两年来,我没有白白哄你。」
少女如遭雷击,身子一下子定住了。
核桃面露喜色,一剑刺去,但只刺中少女的肩头。
「这一剑,算是我还清你对我的好。」
少女的心停跳了一秒,有什么地方结上一层冰霜。
几分钟后,剑屋的门,被打开,「七」走了出来。
等在门外的四位「银芒女士」,毕恭毕敬地服侍着一位雍容华贵的极美妇人,同时看「七」的眼神也变得毕恭毕敬。
贵妇人竟长得与「七」极为相似。
「难过吗?」她轻轻抚摸「七」的头发。
少女不答。
「很好。」她笑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女儿。」
「七」银色的长发从贵妇人指尖滑落。
「从今天起,雪茉·希格约特,就是你的名字。」
……
……
十二岁的时候,雪茉差点死于一个黑发少年之手。
十八岁的时候,雪茉被另外的一个黑发少年所救。
她扛着卡斯拦住了马车,驶向黎明利刃。
她翻过城墙的瞬间,她听到了一个轻响,那是冰层裂开一缝的声音。
她希望,能再见哈雷一面。
如果,他能活下来的话。
但哈雷能活吗?
恐怕不行了。
此刻他已经被枯蛇打的浑身是血了。
枯瘦的老人单手捏着哈雷的脖子,「没想到,你小子倒是抗揍的很。」
哈雷满嘴是血,意识模糊,他不知道这一次「狂暴状态」会不会救他,或许就像基拉说的,总有失灵的一天。
难道会是这一天?
「看来,游戏结束了。」枯蛇五指并掌,指甲露出快刀般的锋芒,朝着哈雷脖颈切去。
但他的手,被一个黑色人影握住了。
什么人,进能越过山猿的阻挡,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里?
哈雷模模糊糊的看去,这居然是一张熟面孔!
他!怎么会是他!
哈雷脑中炸开一道雷。
这个人,竟然就是当初带他去「黄昏之吻」的那个车夫!
「是你?」山猿竟也认识此人。「你别管此事。这小子今天要死在这里。」
「恐怕,不行。」
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从山猿背后传来,山一般高的巨汉竟抖了一抖。
一个独目老妇人拄着拐杖,在小巷那头慢慢踱步过来。
「这小子,不能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