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莫晓龙家里有小学毕业照, 有初中毕业照, 但没有高中的毕业照。
他高中没毕业就被开除了,只保留了一张高一军训时和教官的合影。
教官也是年轻人,就要分离了, 被他虐出感情来的学生围拢过来要和他拍照。莫晓龙个子高,跑过去站在教官身边, 很快被教官赶到了最后一排。
他站在一个戴眼镜的男孩子旁。
那男孩打了个呵欠,一脸无聊的表情。
“好舍不得啊。”莫晓龙说。
男孩扭头看他:“舍不得什么?”
“教官。”
“为什么?”男孩问他, “他不是常常针对你, 让你跑圈和晒太阳吗?你是受虐狂?”
莫晓龙张口结舌:“啊?”
摄影师就在这瞬间按下了快门。莫晓龙没看着镜头,他的目光落在身边人的脸上。
拿到照片之后莫晓龙才发现,身边的男孩子那时候是笑着的, 嘴角挑起一点点, 让他冷漠的脸上多了些许温柔的表情。
二.
莫晓龙和梁哲木其实是初中同学,但两人不同班。
身为校足球队的队长, 莫晓龙觉得自己在学校里勉强也算是一个名人了。
“看在龙哥的面子上这次先放你一马。”五大三粗的男孩说着恶狠狠的话, 但转过脸对着莫晓龙的时候,又是另一幅面孔了,“龙哥认识他?”
初三的莫晓龙才刚刚窜到一米七,踮起脚,把目光投向被堵在操场角落里的男孩子。
他并没有跟梁哲木说过话, 但知道楼下那个班里有这样一个人。他常常在期末的表彰大会上听到这个名字。能考到全级前二十的学生里女孩居多,梁哲木又高又瘦,二十个学生一排站好, 他总是最醒目的那一个。
莫晓龙知道梁哲木有时候会被人欺负,但也只是听人提起过。
为什么欺负他?
因为他一个人住这边,家里似乎又有点儿小钱。因为看他不顺眼。因为他不肯服软,常惹得对方愈加气恼,连踹带踢。
理由总是很多的,莫晓龙对梁哲木的印象就变成了“学习成绩很好但是不懂看人眼色的人”。
“我认识。”他看到了靠在墙边的梁哲木,心想都这样了,还不肯掏钱,何必呢,“以后别找他搞事。”
围着梁哲木的几个男孩子点头走了。
莫晓龙知道自己这句话是有点点分量的,梁哲木以后肯定不会被人揍了。
他心中涌起了几分慷慨的情绪,从书包里掏出块毛巾扔给梁哲木:“擦擦鼻血。”
毛巾搭在梁哲木脑袋上,他愣了片刻揪下来,闻了一下之后,转头就吐了。
莫晓龙:“……”
他不由得回头嗅自己的书包。
那毛巾是他训练完之后用来擦汗的,确实有点汗味……但也不至于让人吐出来。
他放下了书包:“他们打你肚子?”
梁哲木在地上呸呸吐了几口口水,擦干净脸上的鼻血。
“你跟老师讲啊。”莫晓龙劝他,“平时都不至于打脸的,你今天又惹到他们了?”
“我没有!”梁哲木突然大吼了一声,“死流氓!滚!”
莫晓龙心想,还是有精力的嘛。
“以后不会欺负你了。”他今天心情奇好,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么当面骂了一句,居然情绪稳定,语气平和,“以后我罩你。”
梁哲木从地上抓起自己的书包和被打开的钱包:“一丘之貉。”
“什么?”莫晓龙没听懂,“一什么?你在骂我吗?”
梁哲木捏着自己鼻子绕过他往外走。天色暗了,操场上还剩三三两两的学生,初三年级的教室里亮起了灯。此时正是深冬十二月,距离中考还有半年时间。
“你这么有文化啊?”莫晓龙紧紧跟着梁哲木,“还懂得用成语来骂人?”
梁哲木一时间根本分不清楚这个人说的是不是反话。
莫晓龙跟在他后面,发现他半个背脊都湿了,校服上都是水渍。他又从书包里抽出一条皱巴巴的毛线围巾,扔到梁哲木肩上:“借给你。我是四班的莫晓……”
梁哲木把围巾扯下来扔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转身跑了。
三.
莫晓龙朋友很多,但他认为没有谁能比梁哲木更聪明。
他感觉自己帮了梁哲木这一次,两人至少也能成个普通朋友了,但楼上楼下,上学放学,他跟梁哲木打招呼,梁哲木一次都没理过他。
“?线!”
难得的几次回应,梁哲木都这样气哼哼地冲他吼。
莫晓龙学校里也有几个马仔,纷纷为他打抱不平。
“他对我很特别。”莫晓龙跟他们说。
马仔:“龙哥,初三是不是压力特别大?你怎么变了……”
考体育试的那天,莫晓龙发现梁哲木的体育成绩居然跟自己一样是满分。他一直以为他是文弱的学生,但穿上了夏季校服之后,他发现梁哲木的手臂很漂亮,是蕴含着力量的那种漂亮。
“你为什么不揍他们?”莫晓龙问梁哲木,“你完全可以还手。做男人,勇一点!”
那是体育试那天的傍晚。操场上训练的初三学生少了很多。莫晓龙自己带了足球来踢着玩,踢了一会儿发现有个人站在升旗台上,倚着旗杆正在看天。
一群鸽子在空中掉头,翅膀扑腾。
他运着球来到升旗台下,抬头看梁哲木,问了这个问题。
梁哲木脸上的伤已经好了,他戴着镜片很薄的眼镜,一双眼睛里尽是平静和淡漠。
他也长青春痘。莫晓龙看着梁哲木,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要考试的。”梁哲木一字字清晰地说,“我出手的话,事情会闹大。闹大之后,我的档案就不干净了。”
莫晓龙:“……”
他从梁哲木的话里听出了藏得很深的自负:他有本身把招惹自己的人弄得很惨。
“……你很会打架吗?”莫晓龙又问。
梁哲木已经跳了下来。他比莫晓龙高半个头,眼皮略略垂下,看人的时候目光里含着点儿温柔。
“谢谢。”他说。
莫晓龙的喉结动了动,连忙把足球踮起来,一把抱在怀里。
“我不坏吧?”他笑着跟梁哲木说,“我真的不是坏人啊。”
但梁哲木没有再继续跟他多说一个字,骑上自行车就溜了。
四.
中考对莫晓龙来说,难度堪比一场开局就被对手连入10球的比赛。
但语文卷上有一道选择题他确定自己一定能选对。
那道成语选择题里,只有“一丘之貉”才是正确选项。
他当时回家仔细查过字典,知道了一丘之貉的意思。
考完出来,学生们都在校道上等待校门开启。莫晓龙远远看到了高出人群一个头的梁哲木,推着车凑到他身边,用车子前轮撞了撞梁哲木的后轮。
“一丘之貉。”他笑嘻嘻地说,“我肯定选对了。”
梁哲木皱眉侧了侧头,很快想了起来。
然后,莫晓龙第一次看到梁哲木笑了。
五.
当年的三中没有分尖子班和普通班的传统,因为招收的学生比较少,大家的程度也都很高。
报到的那天莫晓龙去得很早,顺利占据了教室最后一排的一个座位。
班主任才刚在黑板上写下“孙舞阳”三个大字准备做自我介绍,门外又走进来一个学生。
瘦高白净,戴着眼镜,头发有些乱,像是刚刚睡醒。
他抬手对班主任致歉。孙舞阳让他先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但基本都坐满了,只剩下凶神恶煞的莫晓龙身边有个空位置。
梁哲木穿过课桌与课桌间狭窄的过道走到莫晓龙身边的时候,居高临下地看了莫晓龙一眼。
莫晓龙确信,当时他笑了,梁哲木也是。
六.
“现在没有人欺负你了吧?”莫晓龙问梁哲木,“我龙哥的名号在这里也是有名的。”
前排的姑娘毫不客气地笑出声。莫晓龙踢她凳子,立刻遭到了对方用极厚英汉词典发起的还击。
梁哲木闷不吭声地看两人打来打去。
放学回家的路上,他突然问:“你喜欢钟莹?”
莫晓龙:“没有。”
“那你常常逗她?”
“没有吧?”莫晓龙的神情很惊奇,“我跟她打架,不是逗。”
那时候的莫晓龙忙于训练,忙于和学校里的各种关系称兄道弟,还没有打算分出心思来跟小姑娘拖手谈恋爱。
他很快发现,三中的世界他其实是很难融入的。
这里的江湖义气没有用,也没人认他“龙哥”的名头。
能进入三中的学生大都成绩优秀,而在那个年头,成绩优秀的人绝大部分都不会是普通家庭出身。少年人的背后有各种错综复杂的背景和关系。
他莫晓龙什么都没有,即便在学校外面认识了这个大佬那个大佬,但那也是别人瞧不上眼的东西。
班上有两个莫晓龙没办法亲近的人物。他也不乐意跟他们说话,他不喜欢这些男孩子看人的眼神。
“像看垃圾。”他跟梁哲木形容。
梁哲木:“哦。”
莫晓龙倒是想起,那两个男孩子有时候会过来跟梁哲木聊天,或者问他借作业去抄。
莫晓龙看着梁哲木做题,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
七.
三中的足球队第一次获得省级比赛的决赛权,莫晓龙是功臣之一。
他可以去省城参加比赛了,乐颠颠地要和梁哲木分享。
那年最后一场台风刚刚过去,把学校里一棵樟树刮倒了,顺带砸坏了车棚。
莫晓龙和梁哲木放学去取车的时候,发现樟树已经被挖走,树坑里多了一棵新的树,有点虚弱的样子,叶子的形状像一颗心。
“这是羊蹄甲。”梁哲木说,“也叫紫荆,春天开花,夏天会结果荚。”
莫晓龙有些佩服他:“你懂得这么多?”
“……街上到处都是,你自己没发现。”梁哲木把自己的车推出来,顺口又说了一句,“明天出发是吗?”
“你去看我比赛吗?”莫晓龙问,“你和钟莹都可以去。”
“不去,没钱。”梁哲木干脆利落拒绝了。
莫晓龙只知道他一个人住这里,父母因为工作原因,常常在省城和这里来回跑。
“去看你爸爸妈妈啊。”他追上梁哲木,“去吧去吧?”
梁哲木似乎又笑了一下,很快收敛了表情:“不去,麻烦。”
莫晓龙还想说什么,校道边上突然有人站出来,冲着他们招手:“梁哲木。”
是常常借梁哲木作业的那两个人。莫晓龙眯眼一看,还有另外几个他见过但不认识的人。五个男孩似乎是有备而来,就在道旁等着梁哲木。
“再见。”梁哲木停了下来,拍拍莫晓龙的肩膀,又对他笑了一下,“比赛加油。”
八.
结束比赛回到学校的那天,莫晓龙中午放学之后没回家,直接蹬车去找了梁哲木。
梁哲木的家在乌头山脚下,是一个单位宿舍。莫晓龙不知道梁哲木具体住哪一栋哪一间,跟门卫说自己是梁哲木同学,来给他送作业的,顺利获得了准确的地址。
他的三中校服和校徽太有说服力了。
走上楼的时候,莫晓龙紧张极了。他不知道钟莹跟自己说的那些情况是真是假,是讲得重了还是轻了。
给他开门的人手臂打着夹板,一只眼睛带着淤青,嘴角破了,说一句话都困难。
莫晓龙在门口呆站了一会儿,一句话没说转身就走。
梁哲木准确地抓住了他的手:“干什么?”
莫晓龙咬牙切齿:“剁了他们。”
他胸中有一种很陌生很恐怖的愤怒,几乎让他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这样重的伤,但是所有人都讳莫如深,只有钟莹悄悄告诉了他实情,而且就连她也不清楚梁哲木到底伤到了什么样子。
两个人在门口僵持片刻,最后是梁哲木的妈妈出来,把莫晓龙请进了家里。
父母在书房里小声争执,商量怎么妥善处理,梁哲木和莫晓龙呆坐在客厅里,一声不吭。
许久之后梁哲木先开口了。他指着桌上的一包饼干:“你吃不吃?苏打饼,我爸单位发的,还不错。”
莫晓龙要被他气死了:“不吃。”
“芝麻味的。”梁哲木强调,“这边没有卖。”
他伸出没事的那只手拿过来,塞到莫晓龙手里。
莫晓龙却看着他的被重重包扎起来的右手。
连手指都伤了,缠满了绷带。白色的布带上沁出了黄色的药液痕迹,还有一丝丝红。
莫晓龙攥着手里的那包饼干,顺便把梁哲木的手也攥住了。
片刻之后,他听到梁哲木说话了,声音很低,很温柔,与他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你有什么好哭的?”
莫晓龙擦了眼泪,觉得自己实在十分丢脸。
“我说过要罩你的。”他小声说,“我要弄死他们,我一定会弄死他们的……”
他不敢再看梁哲木受伤的手,也不敢看他脸上的伤,甚至连眼睛也不敢对上。天知道他为什么要哭,伤不在他身上,这些痛也永不会降临到他身上。
但他的心难受得发疼,像被那些人恶狠狠抓了一把。
而在它疼之前,莫晓龙从不知道原来自己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难受。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因为梁哲木而难受成这样。
“和平解决就可以了。我不想闹事。”梁哲木说,“他们要我和他们一起作弊,从这个学期的期中考开始,会给我钱。我不愿意,所以就这样了。也没太大事情,对不对?”
莫晓龙摇了摇头。
书房里还有争执的声音隐隐传来,莫晓龙察觉到梁哲木的手动了动,手指勾住了自己的大拇指。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那一瞬间突然决定,自己不会让这件事情就这么解决的。
九.
莫晓龙在家门口抽烟,母亲刚刚出门去工作了。
这是他从少管所回来的第三天。
被学校开除的时候父亲还在远洋打渔,暂时没得到消息。母亲先是气得大哭了一场,但很快又释然了,盘算着莫晓龙以后的出路,甚至还有些高兴:“你大伯现在做运输生意,你跟他去跑车,能挣钱。”
她看不到儿子漫长求学路的终点,但近在眼前的钱是摸得到的。
仅有的遗憾也不是因为莫晓龙没了这个读书的机会,而是因为没面子。
但更让她没面子的事情发生了:被莫晓龙揍得五颜六色的人并未打算放过他,有领导说他这种行为性质恶劣,一定要严惩,要作为典型来处理。
莫晓龙在少管所呆了两年,出来的时候还是秋季,和他进去的时候一样的季节。
父亲仍旧在海上打渔,打渔回来之后就去赌钱。母亲打散工,见到他就不停唠叨,说他这一世都毁了。
莫晓龙在少管所里学会了抽烟,还学会了修车。
他想买一辆摩托车,但是手上没有钱。
在少管所呆着的时候,父亲从没有去看过自己,倒是母亲偶尔还会去一趟,见了面也是说些被谁笑了,被谁说了之类的闲话。
有意思的是,反倒是他以前的那些混混朋友,那些马仔,会很笨拙地给他写信。
有的信写得过火了,会被退回去。几次之后大家都学会了在信里说些普通平常的事情,至于“鱼佬走.私被抓了货也没找到”“张发财最近发达了撩我们和他一起干”这样的话,莫晓龙再也没机会看了。
他其实挺喜欢看的。
少管所里还有个图书室,他在里面看了《水浒传》和《三国演义》,还有一堆金庸古龙的小说。
这也是学习啊。莫晓龙心想,学习不辍嘛。
他跟那些真正顽劣的不是一路人。他在心里说,不是一丘之貉。
在收到的信件里,偶尔会夹着一封薄薄的信,信封上的字迹整齐漂亮。
莫晓龙很喜欢梁哲木写的“莫晓龙”三个字。他在少管所里也练字,主要练这三个字,现在已经能签出很漂亮的个人签名了。
最近收到的一封信是七八月的时候寄的。梁哲木说高三开始复习了,他的成绩考同济没问题。
莫晓龙一支烟抽到一半,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他在街上溜达,小孩看到他都会远远躲开。一边笑骂一边威胁着四散的小屁孩子,莫晓龙眼角余光看到了马路对面有个穿着三中校服的高个男孩正看着自己。
和那人对上眼神之后,莫晓龙手里的烟就掉了。
梁哲木满脸震惊,居然直接推着自行车就穿过了马路。
“你注意看车!”莫晓龙吓得简直要跳起来。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梁哲木的眼神很可怕,他似乎在忍着抓住莫晓龙的冲动,“为什么不告诉我?!”
莫晓龙却被别的事情拉走了注意力。
一别两年,他终于和梁哲木一样高了。
十.
莫晓龙觉得自己不聪明,但也绝对不是个蠢人。
梁哲木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在这边生活。他的父母不在身边,很多时候没办法给他任何支持。
因爱生怯,书里是这样说的。
因为得不到,所以反而会愈发恐惧失去:梁哲木一直都在想办法不给父母增添任何麻烦,以免在珍贵的会面中收获的不是问候而是斥责。
但莫晓龙说过要罩他。
这句话并不是随口说出来的,莫晓龙很认真。
“谁要你认真了……”梁哲木咬着牙,一字字艰难地说,“害了你自己。”
“反正我不是读书的料。”莫晓龙耸耸肩,“我觉得出来很好啊,见了世面,也交到了一些好朋友。”
“少管所里的好朋友?”梁哲木一针见血。
莫晓龙转头看他,笑嘻嘻的。
“你嫌弃了?那我是不是你好朋友?”他说,“我也是少管所里出来的。”
梁哲木没说话,转头看向海面。
两人都坐在海堤上,看着缓缓沉入海面的夕阳。
“……里面有人欺负你吗?”
“他们还欺负你吗?”
两人同时开口,问的都是大同小异的问题。
各自愣了片刻之后,梁哲木突然摘下了眼镜。他压着自己的眼睛,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莫晓龙突然就紧张了。
他不懂应该如何应付。
“我没事的,真的。我可以跟我大伯去搞运输,现在运输很赚钱。”他绞尽脑汁要安慰他,“或者我开店修车做生意也可以。我学到这个技能了,而且我18岁了,可以考驾照,那当个出租车司机也可以的嘛。”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自己反倒被说服了。
“……好像出路确实很多。”莫晓龙摸着下巴,“而且我在里面认识的一些大哥,也很照顾我的。”
梁哲木突然转过了头:“大哥?”
他没戴眼镜,看人的时候下意识微微眯起眼睛。
莫晓龙瞅着他,突然觉得他这个表情很可爱。
这念头一窜出来,莫晓龙就吓了一跳,连忙压下去。
他可不敢让梁哲木知道自己悄悄在夜里想着他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大家都互相这样叫的啦。”莫晓龙转头看向海面,不敢再瞧梁哲木,“他们教我很多事情。”
“包括抽烟?”梁哲木问。
莫晓龙手指上拿着一支烟,在指头灵活转来转去。
“我也学。”梁哲木突然说,“你教我。”
莫晓龙觉得他特别好笑,于是直接把手上的烟递给他:“好啊,你试试。”
梁哲木没有拿,他直接低头去衔,嘴唇的柔软皮肤擦过了莫晓龙的手指。
为了掩饰尴尬和紧张,莫晓龙自己也咬了一支。
“看好了。”他竭力想要在梁哲木面前表现自己的男子气概,啪嚓一声摁亮了塑料外壳的打火机。
火苗窜起来,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莫晓龙的烟先点燃了,他吸了一口,烟气从唇间和鼻子里冒出来。
正要给梁哲木点,梁哲木却凑了过来,干燥的香烟末端靠近了莫晓龙燃着亮光的烟。
打火机的火苗还在兀自亮着。莫晓龙从不知道面前的男孩也有这样长的睫毛,和这样柔软的嘴唇。
“……点不着。”梁哲木放弃了,把自己的拿在手里,朝着莫晓龙伸出手,“我要试你这支。”
莫晓龙完全愣住了。他意识到现在是梁哲木操纵了一切,包括自己。
火苗熄灭了。他的烟也被取走。
莫晓龙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发抖的气息靠近,柔软的部分也靠近了。梁哲木的手指抓在他的手臂上,因为紧张而用力。
这个吻或许只有片刻,又或许长达数分钟。
莫晓龙不知道,他只晓得在梁哲木离开之后,自己反倒伸出手挽留了。
“很想你……”他低低地说。
随后,他在梁哲木的唇角品尝到了眼泪的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