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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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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沿海地区的人来说, 一年之中最需要警惕的自然灾害也就是台风了。

这次的台风先在台湾屏东登陆, 登陆后强度稍稍减弱,但离开屏东之后,风眼越来越清晰, 强度居然又开始增大。

放学之前老师也在提醒学生,一定要密切关注天气预报和台风预警。

但基本上, 学校就一个原则:“雨太大就不用来了,其余情况, 还是坚持坚持。”

回家路上, 宋丰丰和喻冬看到路边的树木开始加固或者剪去多余枝叶,高耸的广告牌正在被拆除,许多户外的灯箱也纷纷扯了下来。

兴安街临海, 但好就好在, 它的港口是长形的,狭长的洋面像一枚蓝色的钉子深深插.入陆地。无论外头风里多强劲, 港湾里情况都不至于很严重。

但即便这样, 宋丰丰的记忆里也仍有因为台风太过猛烈而要离家避难的时候。

“现在还没收到通知,应该没关系吧?”喻冬心存侥幸。他从未在海边直面台风,反倒觉得很有意思。

第二天气温高达33度,地表温度可能接近四十。体育课上只有寥寥几个人还在打球,其余的都在树荫底下学做广播体操。

昨天别的班级有学生在上课时中暑倒下, 学校紧急要求各位体育老师把握好分寸。

体育老师的注意力放在女孩和喻冬身上:“这位同学需要休息吗?”

喻冬莫名其妙:“不需要。”

没有一丝风。中午时候,学生和老师全都离校,整个校园就像一张凝固了风景的画片, 没有一片树叶被风扰动。

宋丰丰回到家,第一时间打开电视。中央电视台一直在跟踪报道台风路径。

它已经离开屏东,正往西北方向移动,现在就在两个省交界处的延长线上。

天太热了,宋丰丰越来越不安。宋英雄他们在南海海域,和台风是两个方向,他倒不是担心父亲和他们的船队。

在周兰家吃饭的时候,周兰说出了宋丰丰想说的话。

“好多年没有这么热了。”周兰说,“这次的台风很厉害。”

电视上,对这个热带气旋的命名已经从“台风”升级成了“超强台风”。

一觉醒来,喻冬发现外面下起了小雨。

超强台风要过来了,喻冬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立刻受到影响,开始刮风下雨。

喻冬冲出阳台收衣服。顺着玉河桥的方向望过去,在码头的方向上能看到一个矗立在渔监局楼顶的小塔。现在塔顶上已经悬挂上一个圆形的风球。

周兰让他别去学校了,可是他和宋丰丰都没有接到老师和班干部的通知,只能咬牙披上雨衣,各自蹬车往学校赶。

中午时宋丰丰已经把家里的电视洗衣机都搬到了周兰这里,甚至连冰箱也叫上喻冬扛了过来。

东街比西街地势稍低,他怕被淹了。

和这些贵重物品一起转移的还有相框和他的一堆漫画,全都乱七八糟地放在喻冬的房间里。

风越来越大,雨也愈加凶猛。

雨衣被无数次掀翻,喻冬只觉得自己的手都被沉重的雨珠砸痛了。

在距离学校还有一条街的时候,两人看到了骑车往回赶的张敬。

“别去了!”张敬欢天喜地地冲他俩喊,“从今天下午开始停课!门卫说的!什么时候恢复等通知!”

两人立刻掉头,又迎着风雨艰难蹬回去。

台风来势汹汹。

按照惯例,它应该在第一次登陆之后强度减弱,再次登陆之后会弱化为热带风暴,所带来的风雨不值一提。

但奇怪的是,这个台风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强,最终突破了现有的台风评级这是一个已经超过13级强度的超级台风。

之所以只能定为13级,是因为评级标准的最高级,只有13级。

回到兴安街,两人发现街上人来人往,非常混乱。

“外婆!”喻冬掀了雨衣,推着自行车回家。周兰背着一个无纺布的书包等待着两人,看到他们回来总算松了一口气。

虽然兴安街比较安全,但是为了防止出现不必要的损伤,市里还是决定转移兴安街上的所有居民。

“在图书馆那边住一晚上就可以回来了。”周兰让宋丰丰和喻冬都立刻去收拾重要的东西,“不用带那么多,席子带两条吧。”

宋丰丰没什么可收拾的,他的东西在搬过来的时候已经拾掇好了。喻冬把自己的身份证揣进书包里,抬头看到宋丰丰把相框也带走了。

“这个很重要。”宋丰丰认真跟他解释。

宋家天台上的花也都搬了过来,杂物将喻冬不大的房间挤满了。

喻冬关紧了阳台的窗门,宋丰丰用布条死死堵上,确认安全之后才下楼。大门也紧紧锁上了,宋丰丰甚至找出几块木板钉在门下加固和挡水。

祖孙三人跟着兴安街的其他人在路口等待统一安排的公交车。

风已经猛到无法撑伞了。

所有人都套着雨衣,最有先见之明的则穿了上下两件套的雨衣外加一双雨鞋,把自己护得严严实实。

不过下午四点,天色已经阴沉得如同入夜。

喻冬看到街上还有几户人家亮起了灯,扯扯宋丰丰的衣角,向他询问。

确实有人不肯走,但能留下来的也都是年轻人。兴安街不是重点的转移区域,声嘶力竭的领导也顾不上这些赖在家里的人了,反复叮嘱注意安全之后,好几辆车终于噗噗噗地来了。

老弱妇孺先上车,喻冬和宋丰丰在队伍末尾等着。

身边有个小女孩抓住他裤脚,他把小姑娘抱起,递给了在前方伸手的女人。

就在这时候,喻冬突然间想起了挂在家中墙壁上的那个相框。

相框里有不少照片。

他年幼的母亲,他年轻的、美丽的母亲。

周兰已经上了车,正招呼喻冬赶快过去。

“外婆,我忘了东西!”喻冬把宋丰丰往前推,“我回去取一下,立刻就回来!”

喊哑了嗓子的男人大骂一句,催促他赶快行动:“那你只能坐下一趟!”

“好好好!”喻冬裹紧雨衣,拔腿往回跑。

风越来越猛了,呼呼怪叫,掠过喻冬的耳朵。

他紧紧抓住胡乱飞腾的雨衣,拼命往前跑。

玉河桥下的废船纷纷碰撞,发出巨大的响声。水已经涨起来了,浪涛声越来越响。

等跑到家门口正要开锁,喻冬忽然发现门没锁上。

这不可能,他是亲眼看着宋丰丰钉木板和锁门的。喻冬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张嘴大吼了一声:“什么人!”

话音刚落,虚掩的门就被猛地撞开了。一个人从里头蹿出来,一把将喻冬撞倒在地,在风雨里头也不回地跑了。

喻冬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趁这个机会行窃,又怒又恨,勉强冷静下来才跨入门内,顺手按亮了灯。

他迅速从墙上摘下相框,拆开后将照片全都装进自己书包里。

屋内没有什么失窃的痕迹,只是相框下的柜子已经被人打开了,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

喻冬恨得直想骂人,但他已经没时间整理了。转身正想离开,头顶突然啪地一响灯灭了。

在灯灭的瞬间,有人从门外冲了进来,带着一头一身的水。

“我靠!”喻冬大吼一声,举起拳头就砸往那个扑到自己身上的人。

正砸中那人下巴,那人嗷地一声痛叫一声,扯着喻冬胸前两根书包带往一旁倒:“是我!”

喻冬连忙收回了第二拳:“宋丰丰?”

宋丰丰是回来找喻冬的。他怕风雨太猛,喻冬找不到路,而且喻冬瘦,在他看来是那种一吹就能飞上天的瘦。

喻冬连声跟他道歉。宋丰丰说没事,转身去看门锁。

之前那个敲门行窃的人已经把门锁撬坏了,关不上。

两人忙了好一阵,眼看雨水不要命似的一股股往地上泼,但门就是关不紧。厅里渐渐进了水,地面湿成一片。

天色更暗了。喻冬找出半截蜡烛点燃,放在饭桌上。宋丰丰让他把二楼晾被褥的粗长竹竿拿来,先将门顶着,随后立刻把缝隙堵上。在竹竿还勉强能撑住的时候,两人把厅里的沙发、茶几、电视柜全都移到门后,死死撑着那几扇被烈风吹得震动不已的门扇。

只是这回他们谁也出不去了。

“你傻的吗?”喻冬坐在地上,踢了宋丰丰一脚,“回来干什么!”

宋丰丰小心把蜡烛移到两人中间,盘腿坐下:“回来救你。”

他咧嘴一笑:“要不是我,你现在还蹲在门口哭吧。”

喻冬:“谁哭了?”

宋丰丰:“我哭,行了吧。”

车队已经离开,周兰会被妥善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喻冬并不紧张。奇怪的是,他即使知道现在自己和宋丰丰呆的地方并不十分安全,他也没有焦虑。

在几乎被狂风吹成横线的雨幕里,他们能看到玉河桥对面的东街还有几点灯光。

“开小卖部的诚哥也没走,他家里东西太多搬不了,所以一直在加固门窗。”宋丰丰给他指点,“诚哥有发电机。”

有的人点起蜡烛,有的人打开应急灯,而财大气粗的诚哥直接用上了发电机,整个小卖部在黑沉沉的风雨里像一处发光发亮的圣坛。

喻冬对着拜了拜:“快来电吧快来电吧。”

打了一会儿牌之后,两个都饿了。

喻冬拿着周兰的收音机,电台所有的节目都取消了,全天24小时滚动轮播台风路径走向和市里各个地方的状况。

图书馆那边的安置点已经满了,兴安街的大部分居民已经成功转移。现在从海边撤走的人主要往体育馆方向去……教堂顶上的十字架失踪……妈祖像被临时加固,但情况不容乐观……一对登山的情侣在乌头山失联,目前紧急派出两名联防队员前往搜寻,但希望渺茫……

声音断断续续,不知是收音机过分老旧,还是这个风雨的影响。

宋丰丰把蜡烛拿到厨房,不仅煮了粥还另外煎了一碟子鱼。冰箱里放着不少食物,天气太热,怕会放坏,他干脆把隔夜的菜都拿出来,放锅子上蒸热,全端到饭桌上。

这一顿晚饭吃到一半,周兰打电话过来了。

她借用安置处那边的座机,一听到喻冬的声音立刻开始大骂。

喻冬从没听过她这么凶悍的样子,被骂得连连点头,鸡啄米似的。

好在台风路径稍稍偏移了他们这边,并不是正面袭击。宋丰丰也跟周兰说了几句话,笑嘻嘻安慰她。喻冬觉得特别奇怪:周兰明明还是怒气冲天的,但宋丰丰三言两语,开个玩笑,那边态度就变了。

“我绝对喂饱他,绝对照顾好他。”宋丰丰大声说,“喻冬少了一条头发,我赔你两条!”

喻冬:“……你头发还没我多吧?”

宋丰丰放下了电话:“是没你那么长。”

一顿饭吃完,蜡烛的光越来越弱了。两人都不乐意洗碗,猜拳推了半天,喻冬去洗碗,宋丰丰去找新的蜡烛了。

二楼的杂物房黑灯瞎火的,宋丰丰全凭记忆摸索。他记得今年过年时他到周兰家帮忙打扫卫生和搬东西,确实看到过一包白胖圆润的新蜡烛。

喻冬小心翼翼端着剩下的一截蜡烛走上来。烛火摇动,他的影子像个黑色的、薄薄的巨人,贴在墙壁上随之移动。

宋丰丰找到了那包没被使用过的蜡烛,拿出一根,凑过来点火。

他低着头,小心将烛心的棉线凑近喻冬手里的蜡烛。

喻冬看着宋丰丰。物业的保安说他黑了,他觉得不对。黑的那个人应该仍旧是宋丰丰。

眉毛黑,眼睛黑,睫毛挺长的,被烛火映得晃动不止。新的蜡烛终于被点燃,火光腾地变大,宋丰丰整张脸都被照亮了,像有揉碎了的光粒黏着在他的头发上,连发根和额上的细小汗珠都隐隐约约被照亮。

“好了,换我这根。”宋丰丰把翻出来的一个月饼铁盒倒扣着,将蜡烛黏在上面,还抬头对喻冬笑,“我说了吧,没有我真的不行。”

两人在家里呆着,实在无聊,继续打牌也没什么意思,宋丰丰开始跟喻冬聊起自己班上的事情。

8班是个普通的班级,有成绩不错的学生,也有宋丰丰这样的体育特长生或者艺术特长生。宋丰丰被按头当了体育委员,每天早上苦兮兮地站在队伍前面带着全班同学做早操,自己也终于了解了喻冬害怕被人注视的感受。

“你不是要训练吗?”喻冬正披着毯子吃番薯干。虽然九月份气温仍旧很高,可风雨让温度骤降,有些凉了。

“刚开学,教练让我们多熟悉熟悉学校环境,现在高二是全面训练了,高一等到十月才开始。”宋丰丰问他,“这个伸展运动不是要先迈右腿吗?好像还要把腰压下来?”

他做了个大鹏展翅的姿势。

喻冬:“……先迈左腿吧?”

宋丰丰:“右腿。”

两人僵持不下,喻冬先放弃了:“好的右腿,是要把腰压下来……我帮你。”

他坏笑着甩开毯子,冲宋丰丰伸出手掌。宋丰丰立刻举手防御:“靠,你又想挠我痒痒!别过来,你比我还怕痒,想死吗!”

喻冬一想,也对。

为了保护自己,还是算了。

他已经半跪着直起身,此时正准备坐好,忽然听见身后“砰”的一声巨响是阳台上的窗户碎了!

在响声发出的瞬间,他并没能立刻回头或是闪避。

喻冬没有这样的经验。

但他看到宋丰丰朝自己扑了过来。

宋丰丰反应极快,一手把喻冬揽进自己怀中,一手扯起喻冬丢在地上的毯子,几乎以不可能的速度迅速将两人都罩了进去。

蜡烛被宋丰丰踢翻在地上,立刻熄灭了。

一根用来支撑广告牌的钢管从窗户的破洞掉进来,在地上翻滚。

“我靠……我靠!!!”宋丰丰的声音都抖了。

喻冬被他抱着,耳朵贴在他胸膛上,能听到他擂鼓一样的心跳声。

“没事吧?伤到哪里了?”宋丰丰毯子也不敢揭,黑灯瞎火地就在喻冬脸上和背上摸,“我靠……吓死我了。”

喻冬惊魂甫定,终于找回了说话的调调:“你呢?”

“我问你!”宋丰丰大吼,“台风天你怎么能坐在窗户下面!”

他摸上了喻冬的耳朵:“耳朵呢?耳朵没事吧?能听到我讲话吧?”

喻冬被他摸得脸都发热了,一把将他的手抓住:“我没聋!讲了十万遍了……我也没伤。”

宋丰丰的脚踝没被毯子遮住,窗户的碎片擦出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两人再次把蜡烛点起来,放在不会被风吹到的地方,再处理窗户上的破洞。

砸破玻璃的正是那根钢管。宋丰丰先扯了窗帘塞在破洞上,但很快就发现不行:雨水打湿窗帘,又顺着流了进来。

他把钢管踢开,让喻冬把床上的席子拿给他。

两人合力将席子蒙在窗户上,随后又拆了一块床板死死抵着席子。隔着窗帘布、席子和床板的三重屏障,雨水灌进屋里的速度顿时小了,只有淋淋沥沥的细小水流从墙上滑落。

喻冬挪开书桌,把地面上的东西全都一件件搬到隔壁的杂物房里。杂物房放不下了,干脆直接拿到楼下,放到周兰的房间里。

楼顶的防水层也漏水了,雨水线一样落下来,在楼梯上砸得啪啪响。

喻冬跑上跑下,把家里所有的盆和桶都拿出来,一个个地接水。

宋丰丰则手持两块大毛巾,不停地擦拭喻冬房间里的积水。

好在处理得及时,还不至于太严重。

一个多小时之后,周兰的收音机因为没电而停了。

在停止的前一刻,电台的主持还在念气象台的报告:“超强台风已经减弱为强台风级……目前风力减弱……风向改变,对我市仍旧存在严重影响……各单位及各位居民务必……”

风向变了之后,雨水不再直冲着破窗的方向了。

宋丰丰累坏了:“我一年都不想再搞清洁了。”

脚踝上的小伤口隐隐作痛,他又累又饿,吃了点喻冬剩的零食,滚上床要睡觉。

床板拆了一块,两人躺得很挤。喻冬问他伤口的问题,宋丰丰说已经消毒,没有大碍。

这是累且漫长的一夜,宋丰丰躺了一会儿,没能睡着,开始找喻冬说话。

喻冬睡在里面,靠墙的地方。他头发还有点湿,皮肤冰凉,宋丰丰碰到他胳膊,喻冬下意识缩了一下。

和宋丰丰并不是第一次一起睡,但这次有些不同。喻冬琢磨半天,突然坐起身:“你怎么不穿衣服!”

宋丰丰懵了:“我穿了啊。”

他勾勾自己的短裤。皮筋打在皮肤上,一声“啪”的轻响。

“就穿这个?!”

“我没衣服啊,都湿了。”宋丰丰委屈了,“你的衣服也不太合身,我平时夏天都这么睡的。”

“……你还有裸.睡的习惯?”喻冬吃惊不小。

宋丰丰:“谁裸了?不是还穿着一条三角裤吗?”

喻冬没法跟他说清楚,躺下来时尽量贴紧墙壁,躲开宋丰丰。

宋丰丰甚至有些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看到我的肌肉,心里妒忌了?”

“我也有好吗?”

天太黑了,蜡烛又被吹灭,房间里黑漆漆的。宋丰丰生出了莫名其妙的胆量。

他出手去捏喻冬的肩膀和手臂:“你有肌肉?这是肥肉。”

喻冬把他手掌排开:“别碰!”

宋丰丰赖着他,嬉皮笑脸的:“我帮你按摩?”

喻冬:“不需要。”

宋丰丰戳戳他耳朵:“那我救了你,你帮我按摩?”

喻冬:“……”

宋丰丰:“刚刚擦地擦了好久啊,肩膀都酸了。”

喻冬只好让他转过去,伸手去帮他捏肩膀。

“你就不能坐起来?”喻冬这姿势很吃力,恼怒地说。

宋丰丰被他捏得很舒服,闭眼睛晃脑袋:“我就想躺着……我太累了。”

喻冬于是不吭声。

宋丰丰方才确实帮了自己大忙,喻冬也并不觉得给他捏捏肩膀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长年锻炼的人和他这种想到就去打打球,懒了就窝在家里看漫画吃零食的人,皮肤的质感是不一样的。喻冬也不敢出大力气捏,他心里头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连闲谈的心思都没有。

宋丰丰不知什么时候真的睡了过去,鼻息均匀。

喻冬收回了手。

风雨渐渐小了。台风继续往内陆移动,但已经开始远离这座城市。

楼梯上仍旧有水不断滴落。

但窗户之外,修复了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

灯光勾勒出宋丰丰的轮廓,喻冬只能看到他的肩膀,手臂,耳朵和有些杂乱的头发。

这些黑暗中隐隐发亮的轮廓在霎时间给了他某种错觉自己身边的并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人,而是一个完全成熟的男性躯体。

有力,凶猛,但也温柔忠诚。

喻冬张了张口,他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了。

“谢谢。”他小小声地说,伸手指去碰了碰宋丰丰的耳朵。

耳垂很凉,软软的。

宋丰丰在睡梦中也察觉到有人触碰了自己。他迷糊着抬手去拍,喻冬连忙收回手。

宋丰丰只抓住了喻冬的手指末端。因为没抓牢,很快从手中滑走。

“睡觉……”他迷迷糊糊地说。

喻冬下意识地屏气,紧紧贴着墙壁。

冰凉的、潮湿的墙壁让他加速的心跳和身体不正常的热度都渐渐降了下来。

他握紧了自己的手,宋丰丰刚刚碰触过的地方是温暖的。

超强台风过境之后,城市难免一片狼藉。

宋丰丰总提起喻冬来的那一天:“当时也刚过台风,你就来了。你记得吧,天特别特别热。”

“你在二楼吃冰淇淋。”喻冬当然是记得的。

很奇怪,他现在发现,只要自己回想,与宋丰丰相处的所有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家里换了新玻璃窗和新锁,周兰一边心疼他们,一边又不住地骂。

宋丰丰借口“回家整理”一溜烟跑了,只留喻冬一个人承受。

回到学校也非常忙乱,校园里全都是积水,这棵树倒了,那棵树也倒了。

窗户被打破的某个教室非常凄惨,多媒体全都报废。

高一1班和2班楼层高,但幸好窗户十分坚固,没有碎裂。

喻冬来的时候郑随波已经到了,正拿着一只油画笔和几管颜料在窗户上乱画。

窗户虽然没破,但不知被什么砸出了一个十分壮观的裂纹,郑随波又画又唱,非常快乐。

喻冬提醒他:“你的黑板报都做好了?”

郑随波:“……跟你聊天真的很不愉快。”

一切渐渐上轨道。宋丰丰每天早起,等着喻冬一起上学,然后在训练场里训练,等《运动员进行曲》开始了立刻回到班级的位置上,带全班同学做早操。

他的同桌也是个高个男孩子,叫吴?樱?鞫复巍?br>  “成绩肯定很好吧?”张敬说,“我怎么每次去找你,你同桌都在看书。”

“是吧,他看的书很深奥,都是古文。”宋丰丰说,“最近在看《宜春香质》,可能是言情小说。”

张敬:“听上去不是什么正经书。”

喻冬:“哦。”

他们并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喻冬渐渐也忙了起来。虽然被安排去做黑板报的只有郑随波一个人,但郑随波跟班主任哭诉,说一定要找喻冬这种写字漂亮的来帮助自己,喻冬也被临时安排了这个任务。

他和郑随波已经在宣传栏的三块大黑板前徘徊了好几天。

“国庆能有什么主题呀?”喻冬说,“不就都那些吗?你随便画画,我随便写写就行了。”

他指着时间:“都七点了我的同桌!七点!你不饿吗?”

宋丰丰还在球场上踢球,喻冬知道他的训练时间早就结束,现在是在等待自己。

郑随波坐在地面上,远远地看着三块并排的大黑板。

这三块大黑板的装饰任务是轮着来的,原本高一1班要出的是教师节的板报,谁料一场台风打乱了计划,于是现在郑随波的任务变成了“制作国庆节海报”。

他盘腿坐着,捏了一个练功的手势,凝神注视黑板。

喻冬蹲在他身边,顺着他目光看过去没有看出任何端倪:“你在搞什么?”

“我知道要怎么画了。”郑随波眼睛仍旧紧紧盯着黑板,冲喻冬动动手指,“同桌,帮我再拿两盒彩色粉笔过来。”

喻冬看着他面前一盒尚未拆封的粉笔:“要三盒?你不用吧!别写这么多啊!”

“不要打断我的创作思路,快去!”郑随波指着教室命令。

喻冬只好去了。

经过排球场的时候宋丰丰也跑了过来:“能回家了?”

“不行。”喻冬边跑边说,“你先走吧,别等我了。”

“再等等吧。”宋丰丰神秘地说,“有件事情想让你帮忙,一会儿路上说。”

喻冬拿着两盒粉笔下楼,天色已经暗了许多。宋丰丰在教学楼楼下吃零食打蚊子,等着他干完活一起回家。

喻冬跑向宣传栏 ,快到的时候突然吓了一跳。

在宣传栏后面的隐蔽处,郑随波和一个高个子的男孩正在接吻。

喻冬:“……?!”

但下一刻他就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郑随波把手里的黑板擦重重往那个人脸上砸去,大吼了一声:“吴?幽阌胁“桑 ?br>  喻冬再一次震惊了。

把郑随波压在墙上亲了的,正是宋丰丰的同桌,那个高个子的、不太说话的男孩吴?印?br>  吴?颖辉伊艘荒源?姆勰??袂楹芷骄病?br>  他拍拍脑袋,抖下一堆粉。

“好疼啊。”

郑随波从墙壁和他之间溜出来:“你再这样我就曝光你。”

吴?用?畔掳停骸捌匕 !?br>  郑随波把手里的黑板擦直接朝他砸了过去:“你真的是有病!”

“到点回家了。”吴?勇?朴频馗?谥k娌ㄉ砗螅?氨鸹?耍?蟆!?br>  郑随波被强吻都没有这么愤怒。他几乎暴跳起来:“你他妈说谁的画丑!”

吴?映晒?づ?k娌ǎ?坪趼?饬耍??判θ菁绦??白摺?br>  郑随波在他身后大吼:“去死吧!”

吴?樱骸昂门丁!?br>  喻冬:“……”

他僵立在一旁,站成了一尊名为“尴尬”的塑像。

吴?幼颂?迫唬?锏饕灿迫唬骸坝鞫??愫谩!?br>  喻冬:“……你好。”

他心里响起了郑随波方才大吼的那句话有病吧。

喻冬回家的时候想跟宋丰丰分享自己刚刚看到的事情,总觉得不太好。

虽然吴?雍椭k娌瓷先ザ己芩嬉猓?懒饺耸遣皇窃敢馊谜庑┦虑槠毓饽兀慷?抑k娌瓷先ズ懿焕忠狻??鞫?撇豢陨?夭茸抛孕谐担?宰永锓?锤踩サ囟际悄切┗埃?褂心歉龀【啊?br>  他们接吻了!

喻冬这时候才慢慢觉得震愕。

两个男孩子,他们接吻了。

几乎是不合时宜地,他突然想起了钓鱿鱼时宋丰丰悄悄在自己耳边说过的话。

那些不太适合具体描述的东西,此时此刻突然尤为鲜活地跃到了喻冬面前。

他甚至在那些不适合具体描述的行为里看到了郑随波和吴?拥牧场

喻冬:“……”

宋丰丰:“等等……喻冬!你看路!”

喻冬紧急刹车,在路灯柱前停了下来。

宋丰丰满脸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还是不说了吧。喻冬心想,好他妈尴尬啊。

“你想让我帮忙做什么事情?”他转换了话题。

宋丰丰拍蚊子拍得起劲,差点将这事情忘记了。

说来也巧,他进了球队没多久,和喻冬是好朋友的事情大家就全都知道了。

喻冬,那个高一的小白脸,特别多女生追的球队里的人都知道喻冬大名,说起来也都有点儿咬牙切齿。他们喜欢的女孩子哪怕没有偷偷借机经过高一1班的走廊,也会在操场上多看喻冬几眼。

球队的队长对喻冬也有兴趣,昨天单独把宋丰丰拎过去,开口就是一句:“让你朋友帮我写情书。”

他想追高二的级花,苦于肚子里没有文墨,又是高二年纪赫赫有名的球队大佬,不好拉下面子来求人帮忙,只好辗转找上了宋丰丰和喻冬。

宋丰丰心想喻冬哪里写过这种东西。

队长:“没写过就学啊。很简单的,就是夸我。”

宋丰丰又想他又不认识你。

队长:“不认识我也没关系,你认识我嘛。你帮我说说,帮我描述描述,把我说得好一点。”

宋丰丰:“队长你本来就挺好的。”

他说的是真心话,就是长得粗野了一些,平面了一些,可能达不到级花自我设定的标准。

队长对宋丰丰很满意,也很感激,承诺喻冬写好之后自己有回报。

宋丰丰不应承也不行了,队长比自己高壮许多,而且还是市里高中校队里头有名的霸王。

“就这样。”宋丰丰说完了,最后来一句,“帮帮我吧。”

喻冬却没有仔细听。

他看到吴?哟咏挚谧吖??耸朴葡校?教?崴伞?br>  宋丰丰对他的分心很不满,拍拍他的车头:“喻冬。”

喻冬:“嗯?”

宋丰丰:“听清楚了吧?”

喻冬:“哦,清楚。”

他想了想,又似乎不太确定:“你要我做什么?”

宋丰丰:“帮忙写情书。”

喻冬一下就愣了:“写乜?”

“情书!”宋丰丰恨不能挥动手脚,“我爱你,你愿意接受我吗?这样的情书!帮个忙,救救我!”

两人正好抵达铁道口,齐齐停了下来。

喻冬还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但他没了再开口问的勇气。

宋丰丰满脸期待地等着他的答复。铁道口的红色灯光把宋丰丰的半张脸都映亮了。

列车咔咔咔经过,汽笛拖出长长的尾音,轮子与轨道摩擦,声音刺耳。

喻冬不吭声。他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是十几年来从没经历过的。

宋丰丰要给人写情书……给谁?什么样的人?同班?不同班?

他甚至恼怒了:什么时候认识的?我知不知道?明明上学放学都和我在一块儿,你什么时候认识了我不知道的人!

宋丰丰脸上的期待和笑意一点点褪去了。

喻冬的神情变得很复杂,甚至有些可怕,就像是在心里头咬着牙,压抑着某种难以表露的情绪似的。

“喻冬?”宋丰丰急了,“那不写了,我们不写了好吧?我……我再去找别人。”

他以为喻冬是不愿意帮队长干这种私活。

“我去找张敬帮忙就行。他肯定会写,他天天都在心里悄悄给关初阳写情书呢,你肯定不知道。”宋丰丰笑着说,“他很鬼的。肯定很会写。”

“很会写?”喻冬开口了,“你觉得他能写出漂亮的情书?”

宋丰丰心想不漂亮那还得了?我直接就被队长挂在球门上当活靶了。“肯定漂亮!”为了让喻冬解开这个心理负担,他决心把张敬的情书造诣夸上天,“真的,特别好,张敬本质就是一个酸秀才,不然怎么见了关初阳一张照片就把人称作女神了?”

“我写。”

宋丰丰:“虽然关初阳也确实很……啊?”

喻冬又说了一遍:“我写!”

宋丰丰自己反倒为难:“不用了,真的,喻冬。这种事情本来也不应该麻烦你。”

喻冬怒了:“我再说一遍,不许找别人写!我给你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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