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过不敢耽搁,梁文飞说是老人家等着他,不然咽不下最后一口气。这话是明摆着的,梁文过更是要赶过去,先顺路送利烟回家,说他随后就到,路上匆忙间问清了情况。
文飞说,老人家晚饭喝了两口酒,这是老习惯,跟他老爷一样,喜欢抿两口,不多,不知道怎么的,跨过门栏时,老人磕碰了一下,摔倒在地上,考虑到老细这段日子事头忙,平日里走路都是忙得两脚不沾灰,没打算来打扰。估计是没摔好,等叫医生过来看,人已经是只有出的气没进的气,要不是医生说了,送医院怕是半途上就没救了,才没叫车,可老人家拖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不肯断最后一口气。三兄弟合计,十之八九是等老细,老人家想见着老细最后一面。
梁文过回到家,转身打算赶往二爷家,意外的门口见着了老爷,奇怪了,问老爷怎么这时候还不到二爷家去。按说,这会,老爷也应该得信了,自个亲兄弟要死了,还不第一时间赶过去。
老爷坐在厅里八仙桌傍边椅子上,一声不吭的,闷头抽烟,是家里种的那种黄烟,把竹烟筒在地上磕磕,磕出里面燃尽的烟灰,才闷声说,我在等你。梁文过瞧瞧老爷核桃般的脸,没一点表情,阴沉沉的,心里也一沉,老爷这种时候说是等他,肯定不为别的,是跟二爷有关,脸上也没表情,问,做什么。
老爷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儿子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跟自己犟着个卵头的小家伙,而是凤凰村的书记,还是读过书的大学生,默了一会,说,细崽,二爷要老了,你心里知道,老爷要跟你说啥,你是大队书记,凤凰村的事情就是你说了算,甭叫你二爷走得不安心,他没别的想头,就是想入土为安,满足了他最后一个心意吧。
不行!这个心意没办法满足。梁文过想也不想,斩钉截铁的说,老爷,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时候,这是殡葬改革风头最劲的时候,你是不是想叫你细崽犯错误了,被领导一脚踢下台就开心了?
老爷也是火爆脾气,一听儿子想也不想就拒绝,嘴里骂一句你个兔崽子,虎的站起来,举起手头的竹烟筒就要敲过来,立马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不光是自个的细崽,还是大队书记,是管全村几千人的干部,竹烟筒举到了头顶,半途又软了下来,垂在身边,艰难的说,老细,你还有没有人情了?二爷可是你老爷亲滴滴的二哥,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你,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再说了,不就是个大队书记吗?还真的能算得上犯错误?我可听人说了,大队书记可算不上啥官,犯错误还临不到你。
梁文过可不乐意人家这么说自个头上的帽子,更不赞同老爷说的,自己头上的帽子也罢,屁股下的位子也好,你老人家可都是乐呵呵的说,老梁家终于也有人当官了,老细最有出息了,今儿个倒反过来,又张口说自个不是官,话都叫你说了,心里不乐意,可脸上却是够亲情,人家老爷算给老面子了,竹烟筒好歹没敲下来,说,老爷,你也知道我这位子不是官,就更知道,上面领导要是心里头不中意,哪还不是随时随地都能撤我的职吗?村官不是官,可是想占这位子的人大有人在,你信不信?
这一点,还用得着梁文过来说,老爷也是吃了几十年米饭的老人家,自然懂得有人想这位子,信服的点点头,脸上还是为难,说,可,可是,这可是你亲滴滴的二爷啊!你都不放过,叫人家怎么看待你,人家当大官的都讲究认亲情,你才做多大的官,做事可不能太绝了,不然,你今后的路还够得走哇!
梁文过苦笑着摇摇头,说,老爷,船到桥头自然直,我既然为了这个头,就得有做这个头的样子,凡事都是要讲规矩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二爷,要地下埋怨我,我也没法,谁叫我端了公家饭碗,自然得为公家做事。
俩人同到二爷家里,三兄弟加上大爷的俩个,还有这几个妯娌,挤得厅里满满的,见是他俩来了,跟他俩打招呼的,叫细爷的叫细爷,叫老细的老细,一片纷乱,文飞老大就说,老细,去看看你二爷,估摸着老爷就是等你了,不然,老人家一口气憋着,就是不肯走,叫人揪心呐。
大伙同到房间,人多挤不下,就只有三兄弟进来,梁文过坐在床沿,拉住二爷的手,轻声问,二爷,我是老细,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你开口好了,老细定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让你老人家安心。
二爷就真的只剩下一口气,紧紧的抓住他的手,不停的抖,嘴里呼嗬呼嗬的直喘气,就是说不出话,上下嘴皮子蠕动,眼睛盯着却分外热切。梁文过是心知肚明,可是这些话,怎能由他口中说出来,就对其他堂兄弟说,这里头窄,大伙甭挤一处,等他跟二爷把话说清楚了,再进来。
三兄弟退出去,梁文过紧紧的拉住二爷的手,嘴里很是动感情的说,二爷,老细最清楚你想说什么话,老细好歹是咱凤凰村为头的,我的话大伙多多少少还是会听听的,二爷,你老人家憋着难受,就甭使劲的憋自个,安安心心的上路吧,你放心,有我老细在,你的身后事绝对给办漂亮了,你是我亲滴滴的二爷,老细不会蒙骗你老人家的,你老人家在天之灵也会保佑老细为咱凤凰村做事的,是啵?老细读书上学,为的是啥,还不是想改变咱家的处境,今儿个,老细有这能耐的,哪里敢忘记了二爷你们这些老一辈吃了苦的人呢?老细弟兄们想要报答你老人家都来不及啊!
梁文过絮絮叨叨的说了这许多,使得就是拖延计,估摸着老人家是挺不住多少时间,也许是老人心宽了,亲耳听到了自个侄子书记许诺要把他的后事给办得漂漂亮亮,两手一松,双眼就闭上了。感觉到老人的异样,梁文过心头一战,立马大号,二爷,二爷走了!
厅里的人都挤进来,跟着哭号。梁文过抹了把眼泪水,慢慢的出来,坐在桌边,抽着烟,苦诉了老一阵的三兄弟都出来坐在桌子边,剩下女人在给老人装裹。文飞老大开口,老细,你跟二爷说了的,老人家最后的心愿就是想土葬,具体怎么办,你给拿个主意吧?
这时候,丧家还没动丧,梁文过指使其他堂兄弟去忙动丧,烧纸放鞭炮,到大队部放哀乐,才对三兄弟说,你们也都听见了,二爷临走,我已经给他许诺,会把他的后事料理得漂亮,你们三个是不是都相信我?
虽然梁文过是他们几个中的老细,可古话也说得好,拄拐棍的孙子,睡摇篮的爷爷,说的也跟这差不离,梁文过是他们十来个堂兄弟中唯一读了书的,又是全村人的书记,管着他们,他的话多少自是有些威信,三兄弟不期然都点头。
梁文过说,那好,既然你们都相信我,我就把我个人的主意说给你们听,你们都得听从。根据国家政策,殡葬有两条,一条就是丧家出土地占用费,一条就是送县火葬场火化,没有另外第三条路。
梁文过一说完,老大就嚷嚷,老细,你还是不是咱自家兄弟?你是怎么当面跟你二爷许诺的,你就不怕二爷在天之灵瞪着你,看你怎么自个打嘴吞了自个吐出的话。
文飞也黑了脸,瞪着他,说,这就是你老细给拿的主意,要知道是这么个鬼主意,我们还用得着请你大书记过来,咱兄弟自个就办了算了。
老二也说,老细,你可是咱们的书记,说话办事可不能信口胡来,你可是当面答应了你二爷,要把他老人家的后事办漂亮。
梁文过也不生气,这时候不是跟他们发火的时候,得摆事实讲道理,给三个人都丢了一根烟,才说,甭都暴起一双眼瞪着我,我不是别个,是你兄弟老细,还是凤凰村的书记,你们心里也都清楚,这事是我拿头,要是我睁只眼闭只眼,事情就过去了,是吧?可你们想到没有,这是什么时候?是殡葬改革的风头上,你叫我带头违反,不说我是大队书记,就是跟你们一样,我敢吗?就是老人家入土了,你没照国家政策办,人家照样也要给你掀起来。这是国策啊!我有办法吗?
文飞还嚷嚷,你没办法?我们三个干么叫你过来,你二爷又干么眼巴巴的,硬是憋着一口气不走等你来,还不是为的这件事,你是大队书记,你的话就是凤凰村人都得听,他们还敢说三道四的,咱兄弟几个就闭了他们的臭嘴巴。
梁文过心想,自个能在马家三兄弟面前耍横,在这儿可不是那地儿,人家还要比咱横,哼了哼,说,你没脑子啊!自古就说,脚长在人身上,话在人口里,你有这天大的本事闭了人家的嘴巴?你怕是古代皇帝,就是皇帝也没这大本事。咱都好好合计。这件事,要想人不知,是不可能的,明天就得上报镇里,怎么做,我个人觉得可以考虑付土地占用费,不就是钱么?你们三个人打算白干了几年,也就赚回来了。当然,你三个真要舍不得这笔钱,你把二爷送火葬场火化。
这时候,老爷开口了,同意老细的说法,国家政策不好违背,可钱还是能够赚回来,顶多叫老细帮忙照顾一二。三兄弟对老爷不好嚷嚷,可是满脸都写上了不快,瞎子都看得出来,完全没有照人家意图做。
文飞兄弟几个妯娌在里面就哭丧,夹三带四诉说老细的不仁不义,还只当了个大队书记就敢这样作践兄弟们,要是当了大官还不定怎么看待自家兄弟,老天有眼,幸亏没有,黄鼠狼变猫,变死也变不了多高,大队书记哪算得上是官,空叫得好听。
梁文过听到心头有气,想想,这时候还不能发火,只是说话声气粗了,说,我知道,咱这一支,家底子都不够厚实,说到钱上面,都是黑脸黑相,好像是钱亏欠了我们,其实,想穿了,人不就是为了赚钱过活吗?赚再多的钱也还是一个用。你们要觉得是老细不够情义,你三兄弟觉摸着短缺多少,你打借条,只管跟我开口,我私人借你,到时候我在喇叭里面跟凤凰村的老少爷们说清楚,就是我二爷,我照样没敢违反国家政策,该咋办就得咋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