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节课的时间很快过去,李兰通知了课间事宜后,高三一班的学生跟着铃声走出教室,即便学业紧张,课间操也未曾取消。
宁蔷薇坐在靠走道的一侧,他起身向门外走去。
安小溪收拾了一下桌子,从书包里取了点现金,等她抬头的时候,宁蔷薇的身影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
安小溪急忙从座位上窜出,顾不得脚尖踢到了桌角的疼痛,她龇牙咧嘴地一拐一跳赶了上去。
安小溪追上宁蔷薇的时候,是在楼梯口,张扬正和宁蔷薇并排走着,有说有笑地讨论着什么。
安小溪听着他们的交流,有些不甘心,这个待遇,在这三年中是只有自己才能享受到的。
并非说宁蔷薇“高冷”如同自闭一般,一副看不起所有人的模样,而是,那个少年总能与其他人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的同时,让对方感到如沐春风的舒适。
安小溪抿着嘴唇,在以前,只有自己才能和宁蔷薇如此,可现在……
她能看出来,宁蔷薇对待张扬并不像对待其他人一样,使用着“交际”的技巧,他的笑容,发自内心。
酸涩的滋味渐渐浮现,脚尖已经不太疼了,安小溪快步追上,和宁蔷薇他们并排:“蔷薇!你们聊什么呢?”
少女无视了班长有些惊讶的目光,脸上是活泼快乐的笑容。
宁蔷薇转过头:“安小溪啊,刚和班长在聊节目的事情。”
安小溪有些失落,她是极普通的女孩儿,除了绘画,并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特长。
其实,如果不是艺术特长生要从本班分出去,也许安小溪当初就考虑走艺考路线了。
安小溪舍不得宁蔷薇。
少女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哦。”她想了想又问道:“蔷薇打算报什么节目?”
宁蔷薇便笑着回答:“打算报乐器独奏,我正在和班长商量,她给我伴舞的事情呢。”
张扬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安小溪再也忍不住心里的难过,她甚至没有回复便加快了脚步下了楼梯冲出了教学楼。
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预感:宁蔷薇,再也不是独属于她安小溪一个人的了。
宁蔷薇和张扬对视一眼,都发现了对方眼里的茫然。
虽然并没有对两人产生什么影响,可终究没有聊下去的兴致。
课间操结束后,张扬和文艺委员鱼幼薇沟通了一下宁蔷薇节目的事情,随后带着几个女生尽快回到教室,将场地整理出来,过了几分钟,李兰带着没课几科的老师坐在了“观众席”。
同学三三两两地回到了教室,三五分钟的时间,走廊里便只剩下了有节目的人。
宁蔷薇提着琴盒,和舞蹈节目的几个女生聊着天,打发等待的时间,旁边,相声和小品组的正在对着台词。
一个班至少要上报两个节目,高三一班作为优秀班级,这次汇演至少需要上报三个节目。
如今已经有一个独唱,一个舞蹈,一个小品,一个相声,只是几个节目效果都不太好。
身为文艺委员的鱼幼薇倒是可以出一个弹唱,可即便如此,再加上舞蹈,优质节目也是不够的。
因着宁蔷薇往年都会出力,却只是幕后,张扬和鱼幼薇以及节目组商量后,便决定这次让宁蔷薇出一个节目——她们从以前的合作中,隐约了解到,宁蔷薇是有特长的,只是宁蔷薇从来不说,谁也不清楚,他到底擅长什么。
走廊里,宁蔷薇和节目组的同学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他的校服外套被放在了教室,此时,淡粉色的衬衫映衬着他的肌肤,让他平添了几分浪漫。
惊鸿一瞥间,他看到了那个名为鱼幼薇的女子。
他想,称她为女孩儿是不合适的,那一瞬间的风情,称之为女子方才显得恰当。
鱼幼薇,一袭青丝不过长至窄肩,遮住了皎洁的脖颈。
那是一双盈盈如水的眸子,清澈见底,眼波流转,流转的是少女的活泼动人;眉目温婉,温婉的是少御的妩媚清丽。
那一张线条柔软的鹅蛋脸上勾勒着沁人心脾的贤淑雅致。
出身官宦之家的女子体态风流,身姿窈窕,一米六五的身子有着一双修长的双腿,却出奇的笔直,苍白的斜阳与蓝色格子裙下的双腿交相辉映,迸发出象牙的光泽。
她俏生生地站着,便如一株桃花,是桃花!
梅花虽然清艳,却太过傲然;牡丹是美,可过于艳俗。
思来想去,便只有桃花才显得恰当,且非得是冬日里的桃花,寒风凛冽里的柔软清丽才配得上她。
成绩名列前茅的鱼幼薇尤擅诗文,行文工细韵和,用情稚雅缠绵,文名广传。
不仅如此,身为文艺委员的她在音律上亦有着极高的天赋,在钢琴与吉他上有着极高的造诣。
简而言之,鱼幼薇有个俗称:别人家的孩子。
她站在教室门口,便看见了他,粉色的衬衫,浅蓝色的牛仔裤,清新雅致。
他们互相凝望着,似乎这短短的几米走廊相隔的是一条银河。
四目相对,于是刹那红了脸。
蔷薇泛红,可幼薇清净。
……
教室里传出催促的声音:“鱼幼薇!宁蔷薇怎么还没进来?”
鱼幼薇回了神:“哎!马上!”她转过头,看着脸上的粉色尚未退却的同班同学:“宁蔷薇,下一个到你了,你准备一下。”
“鱼幼薇……”
宁蔷薇看着鱼幼薇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喃喃自语着她的名字,提着琴盒,紧随其后走进了教室。
教室里,中间的位置早已被清空,讲桌上也不见杂物。
同学、老师,他们的目光中,是好奇,是期待。
宁蔷薇打开琴盒,于凳子上坐下,窗前,鱼幼薇清脆的声音开始报幕。
报幕声中,宁蔷薇用湿巾擦了擦手,将琴拿出。
纤细莹白的手覆盖七弦,他若有若无间瞥了一眼那个才名远播的少女,指间散落出苍古悠长的音符。
《梅花吟》,是北派著名的古琴曲谱,相传成谱于七百多年前的离朝。
传说,七百多年前,离朝古琴演奏大师三秋居士古梓酋先生年轻时,于途中偶遇当时名满士林的洞箫演奏大家尹桓先生。
当时琴艺尚未臻至巅峰的古梓酋连忙下车向尹桓求教。
时正寒冬,茫茫雪海,风猎冰袭,路边一株梅树屹立,傲对霜雪,便是疾风骤雪亦开得清丽。
尹桓先生见之,便吹了这首曲子,后经古梓酋之手,将之改编为古琴曲谱。
这首曲子全长四段,时间有些紧迫,不便全曲演奏,宁蔷薇便仅取最后一段。
以散音始,是雪原的空旷和梅花的恬静。
几个音节后,曲调突兀变得急促,音色对比倏然强烈,似风卷起千堆雪拍击磐石一般的树身之上!
梅花伫立,骤雪中迎风摇曳,坚韧不屈的形象映入心间。
琴音渐渐归于平淡。
宁蔷薇身上的粉色似乎并非丝质,恍惚间,如同身着梅花。
鱼幼薇是懂音律的,曲子渐入佳境时,她便已沉迷其中,她看着那个少年,明明九月秋高气爽,鱼幼薇却似乎从宁蔷薇身上感受到了一袭彻骨的寒冷。
她拉了拉袖口,仔细地品着,尾音颤颤,宁蔷薇按了按弦,在几秒的寂静中起身鞠躬。
教室掌声雷动,宁蔷薇收了古琴,提着琴盒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他的脸上仍挂着温和的微笑,柔柔的,暖暖的。
鱼幼薇看了看座位上在同学间摆手谦虚的宁蔷薇,她眨了眨眼,走出教室——该下一个节目了。
……
节目评演只是调剂,繁重的课程终究会再次压抑高三的躁动和活泼,这个学年,出现一丝不想学习的念头都是罪恶。
天赋可以让学习更轻松,却不可能不劳而获地使人获得知识。
鱼幼薇在学习的时候,是心无旁骛的,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投进文字和公式的苦海。
她要求彼岸,和其他同学一样,她知道勤学为舟,方渡学海。
一张张试卷掩埋了一道道铃声,上课的、下课的。
最后的章节带来了放学的轻舒,鱼幼薇收好书包,在她的前面,宁蔷薇独自走着。
摆手拒绝了张扬和安小溪的同行,宁蔷薇走在校园的林荫里,天色尚不算昏沉,时而飘落的黄叶如同飞累的蝴蝶静静躺在路上。
叶子累了可以躺在风里,可他们累了,只能冰水提神,咖啡醒脑,否则,便会淹死在万千人过独木桥的浪潮里。
宁蔷薇品味着这一刻的宁静,他抬头便可以看到夕阳正度西岭,群厦倏然进暝。
孤独和茫然毫无预兆地袭上心头,那一瞬间,宁蔷薇感到自己和整个世界相隔。
他在这头,世界在那头,遥不可及,望眼欲穿也不能阻止朦朦胧胧的影子走向模糊。
宁蔷薇眨了眨眼,他不让眼泪流出来:“矫情……”
他用力捏了捏琴盒的提环,骂了自己一声,随后加快脚步向校外走去,背影看起来有些踉跄。
鱼幼薇跟在他的身后,从教室里出来便跟着。
她看着宁蔷薇漫漫如同散步,看着宁蔷薇抬头看着夕阳,看着宁蔷薇绰绰独行。
鱼幼薇看着宁蔷薇,看着……
在他闭眼的那一刻,鱼幼薇突然觉得,这个同窗了三年的同学,显得那么孤独,孤独到,让她心寒,刺骨的寒,寒彻心扉!
宁蔷薇上了公交,他紧紧抱着琴盒,在车尾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看着窗外,鱼幼薇的身影与他擦身而过。
他们四目相对,眼神平静而清澈,像两块冰,在冰冷的湖面上相向滑行,最后错过。
到站的提示声中,宁蔷薇开门,进入房间。
他安静地换了拖鞋,脱下外套,放好琴盒和书包,他拉上了窗帘,于是房间变得昏暗。
一件件掩盖皮肤的累赘被丢在地上,宁蔷薇光着脚走进浴室,花洒喷出的热水烫红了他的皮肤。
宁蔷薇抱膝而坐,洁白柔软的脊背靠在墙上,他把脑袋埋入膝盖,紧闭的眼睑流出两行眼泪,嗫懦着抱怨:“怎么这么烫啊……”
夜幕驱逐了白昼,鱼幼薇收好历史试卷,准备从书包里拿出下一科的卷子,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那个少年的身影在她的心里渐渐浮现得清晰。
鱼幼薇从书桌前站起,她坐在床边,细细地想着。那是梅花一般的骄傲。
却,不只是骄傲,鱼幼薇看到那粉白色的花瓣下,那满溢的骄傲下,那一闪即逝的悲切。
鱼幼薇走到窗前,透过玻璃看着窗外,昏黄的路灯,零零散散的行人。
玻璃上,映着她清丽精致的面容,那一双眸子,回忆着那个背影:“为什么呢……”
鱼幼薇将那个画面藏在心底,她突然有一种冲动,她想触碰那株梅花,感受那冰冷的柔软。
明明如玉,她在窗前,他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