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章一笑:“大人上任日短,不明白此中关窍。按照官场惯例,唐仁的私人产业被封,他只会带着重礼亲自前来拜见大人,或者托有份量的人来关说,那有派遣一名下人贿赂另外一个衙门,对主事衙门进行施压的道理?——因此这混账绝对是贪图厚利被人收买,背着唐仁打着他的旗号妄为无疑。”
孟户一听,恍然大悟,旋即又连连冷笑道:“呵呵,他们好大的胆魄,竟然敢谋算张仪,将之当作枪用,却不知谋算了他一个,也等于谋算了他背后的张昌。张仪而今被你点破此中阴险,回过味来,却不恨他们咬牙切齿?一向自视甚高的他被人当傻子玩弄,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以后有这些家伙的好果子吃。”
刘章点头,揉着眉心,若有所思道:“看来此案没有按照预先的设定来进行,逼死郑显、幕后勾画此事之人有些急眼了。他没有想到我大理寺会看破郑献并非自杀,不仅压下此案没有大肆宣扬,并且开始全力追查凶手,还差点活捉了那侏儒,让他们利用郑献死在妓院来扬臭怀顺王、同时钓出投靠怀顺王的重臣这两方面意图都落空。被逼急了,不得不临时调整策略,谋划出这番闹剧,想将案子夺归万安县审理,重新在他们的掌控之下进行。”
孟户点头,语气兴奋道:“这可是他们自己露出了马脚,凭白将此案追查线索送到我们手中,——你给唐仁的帖子,何时送去?”
“帖子?什么帖子?哦!哈哈,大人,我那是敲山震虎。唐金吾费了多少心思才讨了圣皇欢心,以他谨慎畏怯的性情,那里敢掺和进这等事来?眼下恐怕正在家中割舍与这第四院的一切关系,即使送了帖子去,他也绝对不会承认与这一切有牵连的。”
“唐仁不会沾惹此事,但收买富商之人,可不敢赌。”见孟户小脸满是不解,刘章耐心解释着:“而收买富商之人,即使不是策划郑献此案的幕后黑手,也肯定是知情的关键人物。那人看到他的这番算计被识破,富商也暴露了,再加上我一番恐吓,要递帖子给唐仁,——如你是他,会怎么做?”
孟户脸色一变:“除之灭口?”
刘章点了点头,双眼冷厉光芒闪动:“这富商利欲熏心,又奇蠢无比,执迷不悟。如他刚才幡然醒悟,供出指使之人,我还能保他一命,既然一心寻死,我也无可奈何,不妨将他废物利用,钓出收买他之人,如此另辟出一条侦破此案的门径。”
“你是将他当做饵料了?”孟户终于明白了刘章的算计,兴奋地道。
“不错!眼下这局面对我们来说太过被动,勾画此事之人也不是凡手,并且谋划已久,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的话,剩下的几个时辰可不够侦破此案。因此想要破局,就必须像擒拿侏儒那般,奇兵突出,彻底打乱他们的步骤,让他们手忙脚乱,自行出差错,露出破绽。”
见刘章心思缜密,谋算深远,孟户心头更加钦服,连连点头。旋即他念头一转,又踌躇道:“万一他们置之不理,不咬钩呢?”
“不会!被我差点擒获侏儒,显然吓了他一跳,慌了手脚,匆忙收买富商,贿赂张仪出面抢夺此案,——这番算计明显是临时起意,不像逼死郑献那么精细,却是说明了这家伙是个临事毛躁,又没有多少耐性的货色。因此经我这一诈,他肯定会再有所动作的,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传来,我们不妨耐心等待一二。”刘章微微笑着,一副将幕后人看透的神色,话语中满是自信。
刘章再次蒙上湿绫,又钻进了停尸房内。此番他转而拎起郑献身上衣袍,不住翻来覆去仔细查看起来。
孟户见停尸房内别无他人,缓步而入,轻声开口对刘章道:“谢谢!”
他似乎很少说这两个字,有些难以启齿,一时间白净的面颊微微泛红,神色却无比认真。
拎着郑显死尸衣袍的刘章蓦然抬起头,一脸讶异不解。
孟户轻叹口气:“司马阁老向我推荐你后,我调了你的履历,仔细看过,你为人傲慢跋扈,办案毫不怕触怒权贵,甚至,有时候你给我的感觉,简直是借机故意去惩处权贵。可是这次,你一反常态,对张仪和颜解释不说,被他敲一如意,竟然也忍了下来,——如在以往,他胆敢如此,你恐怕早抽掉他满嘴牙了吧?”
顿了顿,孟户继续道:“不要告诉我,你是怕了他。你的往事,我已探听清楚。上次你面对当时的朝散大夫、左台侍御史侯思止,仅仅因为他虐杀了两名触怒他的平民,你一刀鞘将他抽翻在地。那厮依仗圣皇宠信,罗织构陷,酷刑逼供,多少官员望而胆寒,无论权势还是身份、地位,都远非张仪能比。而如非你那次闯祸太大,也不可能司马阁老都保不住你,不得不褫夺你的官职。”
“我又不是愣头青,眼下查案要紧,我能不知道轻重?”刘章咧嘴一笑,似乎也大为高兴,制止孟户继续说下去,转而继续开始查看郑献衣袍。
接着,他双眼一亮,将郑献身上那件蜀锦圆领袍的右袖口,小心用两根手指将内里翻了出来,——就见暗青色的袍袖内里,上有一块拇指大小、极不起眼的暗红色斑渍。
“可有什么发现?”见他神色,想不到他还真能有所发现,孟户大为意外,忍不住上前一步激动问道。
刘章摆了摆手,忽然低下头,也不顾死人衣服的恶心,对着袖里那块拇指大小的暗红斑渍闭眼深嗅了一口。
一旁的孟户看的双眼瞪圆,瞠目结舌,——如非眼下他对刘章已经颇为了解,简直要怀疑这厮是不是有什么怪异癖好?
刘章睁开眼,灼灼放光,再次恢复那自信神情,挥手将孙科弓招到近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孙科弓转身低头匆匆离去。
转而刘章凝视着孟户,抖着那衣袖,语气不觉带了一丝亢奋:“大人你来看,这块斑渍是何物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