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父亲说得严肃,阿布丹杰也认真起来,站直了身体等着父亲的教诲。
“由国库和各大部族首领出钱,设立救济金库,用于帮助那些遭到天灾的部族和地区,这是好事。”说着,苏丹又补充道,“而且,这笔钱也不能就那么放在金库里——你可以选拔值得信任的人,组织商队,和东方国度的人展开贸易——这会增加我们的金钱和力量,也可以使那些大部族和帝国的关系更加紧密。”
“是。”老苏丹的话使阿布丹杰愣了一下——他并没有想到,作为帝国的主人,父亲居然想通过组织商队的形式来和平民争利。但是,考虑到迪艾尔的实力和势力,显而易见的,与东方进行贸易确实是一个增强国力的好选择——而且,就算他麾下没有熟悉东方贸易的人也没关系,他可以直接加入迪艾尔的商队。
“但是,你想要在整个帝国范围内减轻赋税,这绝不可能!”下一瞬间,老苏丹便直入正题,说出了一个使阿布丹杰目瞪口呆的结论。
“为什么?”惊讶的看着自己的父亲,阿布丹杰怎么也没想到,对方找自己前来,竟然是为了说这种事情,“这个措施是我认真计算过的——在削减了军队和重新分配了土地之后,国库的开销已经减少了许多,完全可以削减一定赋税。”
听到这话,眼看已经时日无多的苏丹顿时爆发出一阵可怕的怒气,用力的捶打了一下卧榻的扶手,连面容都变得狰狞起来:“这和钱没有关系!”
因为情绪激动,老苏丹剧烈的咳嗽了一阵,才终于喘息着在侍女的服侍下回复过来。
让侍女扶着自己躺下,老苏丹就重重的叹息了一声:“阿布丹杰,你要记住,作为帝国的主人,你所发布的每一条政令,都必须是有清晰和明确的目的的。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或者愤怒而随意发言。而且,即便你为了达到目的而下达什么命令,也要给以后留下余地。”
如果苏丹只说了前半句,阿布丹杰就会为自己辩护,告诉父亲自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目的则是使民众富裕起来,促进帝国内部的繁荣。但是苏丹说了后面半句,阿布丹杰就皱着眉头思考起来。
过了片刻,王子才谨慎的开口:“在我们建立了自己的商队以获取资金之后,贸易税收会有所增加,对于耕种田地和放牧牲畜所收取的税金其实还是可以再降低一些的。”
“降低?为什么?”老苏丹冷笑着看着阿布丹杰,“为什么要毫无理由的降低赋税而不是为你的子孙后代多积累一些财富?我应该告诉过你,王者的恩惠不能随意施予。”
“目前的税赋继承自撒布拉罕帝国,一直都没有变过,只有在少数地区遭到灾害或者立下大功的时候才暂时性的予以减免,作为一种施恩或者赏赐的手段。你现在毫无原因的全面降低赋税,也许在短时间内能够赢得人民的爱戴,但很快他们就会忘记这是你的恩惠,而认为这是他们本该获得的东西——这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帝国都毫无好处。”
听到这个责难,阿布丹杰不禁露出了笑容:“尊敬的父亲,我并没有想要获得人民的爱戴。我只是单纯的希望他们能够更加富足而已——就像诺里克人那样。”
“就像诺里克人那样?”带着怀疑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儿子,苏丹的表情再次冷了下来。一个冰冷的词带着不屑从他的嘴里吐出:“愚蠢!”
“我让你们学习两个帝国的历史,就是为了让你们了解之前那些伟大的人所犯下的错误,可以不必再犯同样的错误。”说着,苏丹叹息一声,“不过这也难怪——你们之前都不在我这个位置上,看事情的眼光,是会有些问题的。”
“阿布丹杰,上次我进攻诺里克人,调集了二十五万大军,而诺里克人,加上他们的仆从,也不过十来万人。按理说,诺里克帝国的人口远比我们要多,但是他们所能调动的军队却要少得多,这是为什么,你想过吗?”
“因为他们周边存在诸多并不和他们和睦相处的国家,所以他们必须维持足够多的兵力在其它方向上。”即便是对于阿布丹杰来说,这也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自始至终,从以前的撒布拉罕帝国开始,诺里克人就从来没能集中全部力量对付过一个方向上的敌人。
“那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原因。”认真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苏丹抬起了一只手:“难道我们就没有在边境驻军?难道我们就只有诺里克帝国这一个敌人?”
低下头想了想,阿布丹杰抬起头:“不,我们的处境和他们几乎一样。”
“那么,为什么我们能够集合其二十五万人,而他们却只能动员十几万人?”
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面对几倍数量的敌人,诺里克帝国宁愿以劣势军力加上仆从国的军队迎战,也没有动员起更多的军队。但是他们的人口是比迪德人要多得多的,因此并不存在没有兵源的问题……
至于认为迪德人不足畏惧,更是无稽之谈——事实上,诺里克帝国的东方一度变成不设防的状态,这已经足够使诺里克人感到恐慌了。而且,诺里克帝国皇帝御驾亲征,这已经足以说明诺里克帝国对那次战争的重视程度。
沉思了很久之后,阿布丹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因为他们比我们富裕。”苏丹冷冷的看着阿布丹杰,宣布道。
“信仰只是战争的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对于任何一名迪德人来说,如果能够夺取诺里克人的土地和财富,都会极大的改善我们的生活,使我们更加富裕。如果能够夺取鲁尔军区,那里的财富足够使我们中的很多人成为富翁,所以一旦我宣布对诺里克人宣战,所有的部族都愿意尽可能多的出动他们的青壮,为的是能够在胜利之后获得足够多的战利品。”
说着,苏丹停顿了一下,“而诺里克帝国的情况正相反——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有自己的庄园和田产,而即便是那些为人臣仆的,生活也足够富足。对于他们来说,参加这样一场对穷人的战争是毫无意义的——如果失败了,就会丢掉性命,一无所有;即便胜利了,皇帝的奖赏不足以使他们感到生活被改变,而分配的战利品也不足以弥补他们离开产业所造成的损失。因此,即便是为了保卫他们自己的国家,那些远离前线的诺里克人也绝不愿意拿起武器踏上战场。”
“可是皇帝的命令……”对于父亲的说法感到惊讶和认同的同时,王子不甘心的抗辩着……
“你敢在战场上倚靠一群压根就不想打仗的士兵吗?”不等阿布丹杰说完,苏丹就打断了他的话——确实,如果诺里克皇帝强令征兵,那么那些在新诺里克城以西的更加富足的地方,是会有军队集结起来的。但是,那些军队的战斗意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阿布丹杰摇了摇头,同时皱其眉:“所以,如果我们想要始终拥有足够的兵源,就必须保证人民的贫穷?”
“那些渴望土地的,会为了土地而踏上战场;缺乏钱财的,会为了钱财而踏上战场;需要女人的,会为了女人踏上战场;追求荣誉的,会为了荣誉而踏上战场——但是如果一群人因为富足而没有了需求,更不在意荣誉,当你要扩大帝国疆土的时候,你要怎么使他们踏上战场呢?”
阿布丹杰眨了眨眼,叹了口气。
“帝国是你的财产,民众是你的畜群,而军队则是你的鹰犬。”
“如果使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你一个人的财产,别人就会试图谋夺你的;如果让别人认为这财产和他们无关,他们就会挥霍你的;只有让他们误以为其中的一部分是他们的私产,他们才会替你小心打理,使这财产不断升值。”
“至于民众。如果你过分的纵容他们,他们就会肆意妄为而以为自己是主人;如果你管束严苛他们就会心生埋怨而想要换个主人;只有保证他们的安全,喂饱他们又使他们随时知道谁才是掌握一切的人,他们才会长久的拥戴你。”
“而军队……如果你总是将他们饲喂得饱足,他们就会失去野性和战力;而如果使他们过于饥饿,他们又会因为没有得到照料而变得生疏,更有因为虚弱而无法胜任工作的可能;掌握饲喂和饥饿之间的距离,才能有效的把握鹰犬。”
说完这些后,苏丹苦笑了一下:“这些道理,我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教给过你们,现在还要再说一遍,我果然是老了……”
看着皮包骨头,即将步入死亡的父亲,一直都很羡慕那些平民,一直都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普通的其乐融融的家庭的阿布丹杰,便默默的转过脸去,面向没有人能看得到他的地方:“我不会让您失望的,父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