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重的考虑了一下,马克主教终于放弃了在开口时引用经典原文的做法——尽管他熟悉经典,却并不熟悉古诺里克语。结果就是,无论他说哪一句,提图斯都能够熟练的将那些句子分解成一个个的词,再对这些词做出解释——然而等这些解释被重新拼凑到一起的时候,得出的就是对他不利的结论。尽管主教很清楚对方一定在这个过程里动了手脚,却苦于没有任何证据。
在这种情况下,与其引用经典,不如直接论述:“神是恒久而唯一的,神性亦然。不存在次一等的神,也不存在次一等的神性——显而易见的,人子与父是等同的……”
听了对方的开头,提图斯便暗自叹息了一声。关于人子于父类似还是同质,一直以来都是帝国教会和西部教会之间最重要的分歧之一。尽管站在个人的角度他也更加倾向于认为父子同质而非相似,但站在帝国的角度,他却必须驳斥对方。
保持帝国教会和西部教会之间对经义理解的分歧,并籍此保证帝国教会的“正统性”和“独立性”,对帝国的稳定和独立有着巨大的意义——如果双方在对经义的理解上达成了同一,那么教会之间的分隔与独立也将不复存在。但此时西部教会已经成为了一个独立而且野心勃勃的国家——掌握帝国公民灵魂的帝国教会如果和这样一个异国达成同一,对帝国所带来的危害将是灾难性的。
毕竟,和满足于单纯的作为帝国精神导师的帝国教会完全不同,那些最初由受洗的野蛮人所组成的西部教国,对于世俗权利也有着难以满足的野心。
稍微整理了下思路,提图斯开始酝酿反驳的言辞——对方没有引用经义,这本身就说明对方已经开始底气不足——如果他的判断没错,布道会快要结束了。
“谎言!你们所以为是神的,不过是个先知!”就在提图斯准备出言驳斥的时候,一个清晰悦耳的声音从台下响起,顿时让整个布道场安静了下来。
带着惊讶,提图斯向台下看去——在台下,伴随着惊讶和恐慌的低语,一群围观的民众纷纷向四外退散开来,露出三名穿着长罩袍的人——从为首的那个昂首挺胸镇定自若的神态和后面两人小心谨慎谦恭静默的姿态来看,刚才发言的必然是为首的那一个。
愤怒的看着打断自己发言的陌生人,马克主教的声音便高亢起来:“你胆敢打断神圣的布道!”
然而,先前发言的人却满不在乎的昂起头,从兜帽之下迎着马克主教的目光:“我只是揭穿你的谎言。”
“亵渎!”发言者满不在乎的态度彻底的激怒了马克主教。主教大人咆哮着收回手试图拔剑却摸了个空,才想起自己此时的身份是布道者而不是骑士。
“我只不过是揭穿将先知当真神的伪信者的谎言而已。”
听到“伪信者”这个词,提图斯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刚才他就觉得对方的声音里带着点难以察觉的异国腔调,而这个称呼则为他确认了这个怀疑:“异国人,你是谁?”
慢慢的抬起手掀掉自己的兜帽,异国人露出一张清秀俊俏,满带笑意的脸:“阿布丹杰,阿布丹杰?哈拉尔,迪德苏丹努哈丁的第五子。”
听到对方自报家门,周围的民众中顿时响起了一阵惊讶的抽气声——诺里克帝国和迪德人之间的敌意是清晰明确的,而这个王子竟然就这么来到敌国境内——这已经不能算是勇敢了,简直就是疯狂!
然而台上的提图斯却如坠冰窟!
阿布丹杰居然出现在布道会的现场!帝国的探子们又在哪里?一边不动声色的平静着情绪,提图斯一边飞快的想了起来——他特意交代了卡提勒,对马戏团那边的监视可以暂缓,一定要小心迪德人的探子在布道会上捣乱。然而此时阿布丹杰却大模大样的出现在会场上……
提图斯并不相信迪德人的探子们有能力在无声无息之间就把那些帝国最优秀的情报人员全部铲除。但是眼下的情况也是明摆着的——阿布丹杰出现了,而帝国的探子们却杳无音信——更糟糕的是,提图斯此时才发觉,不知何时,卡提勒也不知哪去了!
轻轻的舔了舔嘴唇,提图斯漫不经心的笑了起来:“既然王子殿下也对经义有兴趣,不如上来一起谈谈?”
这个邀请让马克主教愣了一下。但随即马克主教便反应了过来——如果阿布丹杰王子到了台上,难道还逃得过两个骑士团长的合击?
然而阿布丹杰王子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脸上仍旧带着淡淡的笑容:“白费力气,伪信者——你们自己尚在互耍阴谋——你以为我为什么能……”
“卫兵,抓住他!”如果阿布丹杰王子只是进行经义辩驳,马克主教并不在意,但现在看来对方显然是来挑拨离间的——这样,护教骑士团总团长便大声下达了命令。
布道台下,全副武装的护教骑士的扈从们立即毫不迟疑的拔剑冲向了阿布丹杰王子。
然而下一瞬间,两名冲得最快的扈从便猛的停住脚,硬生生的栽倒在地,死了——这突然的变故顿时让场上的人们惊叫着向四外逃跑开去——伴随着人群的惊叫,阿布丹杰王子一边后退,一边仍旧不忘大声宣告着:“白费力气,伪信者——我是真神的信士,受他的庇护,你们伤不到我;所有传假经的,信伪神的,和背弃真神的,必将遭报!”
握紧了拳头,脸色铁青的看着广场上骚乱的人群,看着愤怒的咆哮着追杀阿布丹杰王子的扈从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看着阿布丹杰王子从容不迫的在两名护卫的伴随下上了骏马扬长而去,提图斯的心情糟到了极点——尽管他预先做了各种准备,最后的赢家仍旧是迪德人。现在,那些原本就因为迪德人的破坏活动而心生恐慌的东方人,一定更加恐慌了。而他还得弄清楚帝国的探子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提图斯脸色铁青的带着他的人走掉,马克主教也叹息了一声。刚刚的冲突短暂而激烈,护教骑士团永远的失去了八名扈从,却连一个敌人也没留下来——早知道他就不通过卡提勒将诺里克的探子调走了。
然而更大的损失则是信仰上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无论是帝国教会还是西部教国,都被迪德人结结实实的甩了一记耳光——对方派遣人手深入腹地传教挑衅,他们却束手无策。
至于骑士团所做的那些提前准备,诸如白鸽、鲜花、焰火之类,相比之下简直就不值一提。
也许,唯一能够让马克主教感到欣慰的就是,虽然西部教过输了,但好歹帝国教会也没赢。
就在马克主教默默的分析着整个事件的始末,总结着得失教训的时候,一名全副武装的骑士从广场旁的小路里走了出来,迅速的穿过广场径直走到了主教的面前。
尽管对方并没有掀起护面盔,主教仍旧很清楚对方的身份,以及目的:“办妥了?”
这个问题让骑士明显的迟疑了一下。在主教不耐烦的皱起眉之后,骑士才犹豫着回答:“我……不大确定。”
又是一个坏消息——马克主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暗暗向人子祷告以使自己平静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照您的吩咐,我处理了他。”骑士小心的选择着表达的方式,“但是没等我处理尸体,巡逻兵就过来了……”
这和计划的完全不一样!痛苦的抬起手揉捏着额头,马克主教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这么说,尸体落到了巡逻兵手里?”
“是。”说着,骑士猛地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但是我已经打烂了他的脸,应该没人会认出来的。”
“应该!”咬牙切齿的重复着这次倒霉的词,主教痛苦的摇头:“人子在上,你怎么敢将他神圣的事业寄托在‘应该’上?”
受到指责的骑士惶恐的后退了一步,随即低下头:“我很抱歉,大人。但是当时情况紧急,我来不及做更多——他的身手比我想象的要好,我浪费了一些时间。”
虚弱无力的摇了摇头,马克主教的声音也柔和了起来:“算了,现在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你现在立即回诺莫瑞根城,告诉我们的弟兄,我们需要精通雄辩学、修辞学和古诺里克语的学者的帮助。”
这个意料之外的宽恕让骑士顿时变成了一尊雕塑。过了半晌骑士才终于反应过来:“但是那件事……”
长长的叹了口气,马克主教转眼间象是老了十岁:“就这样吧——希望象你所说的那样,他们认不出他的尸体。”
看着骑士远去的背影,总团长大人再次苦笑起来——到此,他的计划已经全盘失败了——赢得布道会的计划;杀死卡提勒并栽赃给迪德人的计划;以及由此引发的进一步行动计划,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失败了。而接下来,他得打起精神,准备迎接敌人的反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