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兵将调令公文递给范筠手下后,策马离去。
“这是什么情况?”范筠向王质看去,一脸愕然。打的好好的,怎么说退就退?
王质心中一紧,遥望着西边说:“将军,也许是瀛州那边出什么状况了。”
范筠点了点头,这确实是最可能的解释,只希望不要出大事才好,望着西边方向,他默默祈祷着。
经过两日行军,范筠部返回景城,发现横海军其他几支人马都已经回来了。
刚一下马,他便接到命令,去帅帐议事。
一路行至节度使乌泽所在的帅帐,经通报后,范筠进入营帐,发现各路军主将都已经到了。
他转头看向乌泽,发现对方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正用古怪的眼神望着自己。
范筠心中一凛,拱手道:“节帅,不知为何突然将各军调回?”
乌泽没有立刻答他话,倒了杯酒后,一饮而尽,这才缓缓开口:“这场战争,咱们输了!”
“输了?”范筠只觉脑袋一阵轰鸣。
回来路上,他不是没想过这种情况,然而亲耳听到,依然受到巨大打击。
他感觉嘴唇有些发干,舔了舔嘴唇说:“是禁军主力败了吗?”
乌泽脸色阴沉,又喝了一杯酒,这才开口。
“三日前,禁军与契丹主力在河间会战,鏖战期间,晋王殿下的右翼军取得优势,然而中军和左翼都陷入苦战。驸马张永德为解困境,率一万骑兵绕道后方,打算扰乱敌军阵型,结果被敌军围困。”
范筠听的一阵心惊,可想而知当时的战况是多么激烈,竟逼得驸马做出这种冒险的举动。
周帝郭威手下大将中,除了晋王柴荣外,左卫将军张永德、开封马直军史赵匡胤和殿前都指挥使李重进最为骁勇善战。
“张将军战死了吗?”范筠嘶哑着声音问。
“陛下为解救驸马,亲率中军骑兵向敌军冲锋,乱军之中,中了敌军冷箭,我军士气大减,若非晋王殿下率军殿后,掩护其他人逃走,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乌泽望着酒杯说。
说到这,他站起身说:“好了,情况也都告诉你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横海军节度使,我把横海军就交给你了,希望你能善待弟兄们。”
说着大步向帐外而去。
范筠一个闪身,单膝跪在乌泽身前。“节帅,您这是何意?”
乌泽苦笑道:“这次横海军战事不利,我自然免不了问责,你放心,我只是被调入开封而已,任命书就在案上,我走了。”
范筠站起身,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长身一躬。
另一处营帐中。
王质如同一尊石像般,紧紧盯着桌案上的地图一个多时辰了,除了偶尔咳嗽几声外,一动不动。
这时,一名年轻男子掀开帐幕,走到王质身边,瞧见他视线所看的地方是蓟州,显然正在思索着攻打蓟州的方法。
男子叹了口气,轻声道:“老师,周军败了,您不必再看了。”
王质浑身一颤,许久后,他缓缓开口:“就算这次败了,将来未必没有再打过来的时候,多想一想总是好的。”
“将来恐怕也没机会了,陛下中了箭,也许……”
王质猛的抬起头,急问:“伤势如何……”话还没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
“老师,您的身体……”
王质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问:“快说,陛下到底怎样了?”
石崇信沉声道:“虽说他们封锁了消息,但我觉得必定十分严重。”
“为何?”
“据说陛下后撤到冀州去了,而负责殿后的晋王殿下也被紧急召到冀州。”
王质惨然一笑:“不错,若非病重,他绝不会将晋王召回来,咳咳咳……”
石崇信有些哀伤的说:“老师,想不到您对陛下这么牵挂,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辞官离去,又悄悄做了范筠的幕僚。”
王质哀叹道:“我担心的是陛下出了什么事,咱们汉人江山,只怕要落入他人之手了。”
石崇信皱眉道:“我倒觉得晋王殿下也不错。”
王质望着地图上的辽国领土,沉声道:“晋王虽然也很好,但若是由他继位,国家必定会陷入一段动荡期,此时辽国定会趁虚而入。”
“您觉得晋王殿下顶不住契丹人的进攻吗?”石崇信挑了挑眉。
王质默然片刻,缓缓道:
“如今辽国国力在周国之上,若辽帝是个昏庸之主,也许晋王还有机会。只可惜如今的辽帝耶律阮是个雄才大略之人,他善于用人,文有耶律屋质这样的多谋之人,武有耶律宏和耶律德这样的良将,恐怕晋王殿下也……”
石崇信并不认同,却也没有反驳。
“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王质望着地图低声道。
……
广顺二年九月初十,一代英杰郭威死于病榻之上,这对所有周国人来说都是一个哀伤的日子。
据石崇信打听到的情况,郭威的身体本来就每况日下,后来契丹人将张永德的人头送了回来,导致他气愤之下,伤口迸裂而亡。临死前传位给晋王柴荣。
自从郭威死后,王质的病情也越来越严重,如今躺在床上,已无法下地。
石崇信能够理解,他听说自家老师当初入仕时,与陛下畅谈一天一夜,极受陛下重用,被破格封为中书令。
不过王质与另一名宰相王溥一向不合,王质是道家,而王溥崇尚儒家,二人同朝为官后,矛盾愈演愈烈。
除此之外,王质说话太过刚直,在朝中没什么朋友,所有人说起他来,都不会有什么好话,长此以往,郭威也渐渐对他冷淡下来。
有一次,郭威与他谈话时,隐隐指责他与同僚不睦,王质一气之下,辞官离去。
石崇信是在这之后追随王质的。
在与他相处中,他能感觉到老师依然对郭威推崇之至,时常称赞他节俭和重视农业的举措。
后来王质得知郭威有收服燕云十六州的打算,大惊失色,急忙收拾行李向开封而去,打算劝说郭威不要开战。
十几天后,王质回来了,石崇信从他神情中知道他此行并不顺利。
在这之后,王质带着石崇信,在横海军一名统领手下做了幕僚,打算暗中为郭威出力。
只可惜战争还是失败了。
端着熬好的药汤,石崇信走入王质的房间,瞧见病榻之上的老师正趴在窗边的桌子上,画着什么。
“老师,您病还没好,该好好休息才是。”石崇信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
走到近前,才发现他画的是一张地图,蓟州地图!
“崇信,我苦思多日,想过很多攻打蓟州的方法,其中最好的方法是水陆并济。我知道,你一生最大的目标是打下燕云十六州,我将行军路线图画在这张地图上,等你将来攻打蓟州时,也许能派上用场。”
不过十来日,王质仿佛老了十几岁似的,眼眶深陷,面颊消瘦而苍白,说这段话时有气无力。
“老师,您一定能好起来的!”
“崇信,你别忘了,我是道家中人,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我比谁都清楚。”王质微微一笑,似乎已看淡生死。
石崇信默默低下头,沉浸在悲伤之中。
“崇信,你的军事才能不在我之下,尤其擅长水战,再加上有着坚定的目标,老师相信你将来能干一番大事业,只不过你性格和我类似,过于刚直,很难在官场上出头。”
说着,他将桌子上写好的一张信递了过去。
“你将这封信拿好,去找……徽安军节度使陆原,他看到这封信后,一定会……重用你的。”王质吃力的说。
“老师!”石崇信眼眶湿润,老师在弥留之际,却还在为自己前途考虑。
王质猛咳一阵,脸上显出一丝不正常的红晕,他拼尽最后的力气说:
“我一生漂泊天下,遇人无数,其中最令我敬佩的人是郭威,最让我看不透的是人陆原,最令我满意的人,就是你这个弟子。我希望……你去辅佐陆原,你们二人合力,也许还能据守长江,保……保住汉人的半壁……江山……”
话音一落,他脑袋一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