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与莫无念谈话到现在已有近三个时辰过去,林夕南的话语一直都没有止住过,且都是他在说,莫无念在听。
但他却少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虽然莫无念没有表露他的身份,他却越发觉得眼前的人就是昔日的故人,他千年来所有的委屈都能一股脑儿的说与他听。
他不是没有试图活下来之后在为九界山成为奴仆的人去争个自由,只是连他的父亲都要在神祀一族和这些大宗门面前妥协,他没了木界山山主这个儿子的身份,他又算是什么呢?
天渐再亮时,林夕南话语才又收回去,直到这时,他才问出了开始没有特意问的问题:“你是谁?”。
“姜天恒,我……回来了!”莫无念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为了彻底让他信服,他还拿出了九苍剑。
林夕南看到后诸多疑问与压抑许久兄弟之情一股脑儿上来,但最终他又什么都没问,因为当他看到九苍剑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眼前的人只会是姜无涯。
他有些高兴,又有些兴奋,可所有想要关怀的话都汇聚成一句:“怎么才想到来找我?凤都城的时候怎么不来找我?你这小子!做事还是你以前的毛病……用你师父姜老头的话,你叫稳重,我觉得你这叫闷骚!”。
只是说到“姜老头”的时候,他眼中闪现几抹哀伤和顾虑之色。这是莫无念前世的师父,也与此次三劫宗所重视的事细细相关……
莫无念倒是没有在意这些,不过眼底的最深处那些不该随意展露出的情绪,还在被禁锢压抑着,他神情恬静道:“不用顾忌我什么……之所以这次来找你,也是听人说你还供着九界的的灵牌,想来你还算记得九界山。”。
昔年的时候,林夕南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所以有些话说出来,他不会过多顾忌。
只是随即林夕南神色沉下来道:“你与北寄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这小子平日里我也不喜欢,近来随意杀我九界山的人,打死我都不可惜!所以这次你和他的比试你一定要赢!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对于此次三劫宗与神祀一族比试,他也看出了有猫腻,但并未真的去深想过。
接着林夕南则是把北寄所牵扯到的宗门利益说与了莫无念听。
“父亲这些年的想法,我是一点都不了解了!或者说我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但总想不明白他要做的事情又是为了什么?”林夕南忿忿不平说了这么一句,眼中透出一抹哀伤。
更有着对自己话中父亲深深的失望……
莫无念听到这里,却是冷冷说到:“许久以前我知道三位山主的心都是热的,怎么……”。
再多的话他没有讲,纵然这木界山主有着天大的过失,可对林夕南来说,他都是他的父亲!
“没事,我的纨绔脾气你是知道的……”林夕南嘴上如此说,但不免可以看到眼中透漏出对自己父亲的重度失望。
“这场比试我一定会赢!只是……我还想让你这段时间代为照顾一个人。”莫无念说着,把储物袋里一直带着的韩十山放了出来。
这段时间以来,他试了各种办法想要恢复韩十山的灵智,但一直都无果。
“大师兄……他……怎么成这个样子了!戮剑宗这些狗日的王八!”不怪林夕南情绪激动说出这么一句粗话出来!
他尤记得韩十山当年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还在羽化境的时候,三月时间去往上三州各个大宗门挑战同辈八十一人,未有一败!可就是这样的人,如今双眼无神,面容憔悴 ,见了生人就畏缩在角落里怎么拉都不出来……
林夕南的心中何止只有一个悲愤!
“和戮剑宗这笔账!我可以现在缓缓,但以后总要还回来……”莫无念眼中显露一抹森寒杀机,但很快所有的情绪有压抑下去,脸上只剩下淡然。
“这件事情……我要不要告诉红雨?”林夕南询问着莫无念的意见。
“红雨虽是个女子,可性子大多时都是毛毛躁躁,还是等等吧。”
“也好。”
莫无念记忆着欧阳红雨的一切,叮嘱了林夕南几句。
但说完这些,莫无念也问起他的一件私事:“你和红雨……不是要准备结成道侣的吗?现在怎么?”。
上次在凤都城,他看到林夕南和欧阳红雨之间刻意拉开了一条距离,似乎还就是欧阳红雨特意拉开的。
“因为九界山的事,这些年我们早就不想过过去想情爱之事,更加上一百年前和她情同姐妹的芷兰被关到狱井之中,她便越发郁郁寡欢了!”林夕南长叹一口气说到。
芷兰这个女弟子,莫无念还是有印象的,记忆里她是枯界山的弟子,又听林夕南继续说到,就因为她在一次三劫宗宗祭之中说了九界山的只言片语,她就被关在了狱井之中!
莫无念没有再说话,只是听着过往的一桩桩没有亲自经历
过,但却又感同身受的事情。
现在的他和林夕南也一样,太多的事情他也做不了,能做的就只剩下几身叹息而已……
“只是……照你这么说鄱卫他岂能不出来阻止?我现在反倒不担心我自己,反倒担心你了。”莫无念把话题又重说回了比试一事。
其实听林夕南说完这其中涉及的利益,又得知这次比试的主持人是鄱卫,莫无念轻而易举就想到了这其中的猫腻。
“我怕他个鸟……就这个东西最不是人,这些年阳奉阴违做了多少坏事!”但林夕南对着此人就是破口大骂,将他眼里所看到这人的不作为全说与了莫无念。
并且他一副纨绔子弟样儿又道:“况且木行宫宫主还是我老子,我做错了事他真能不庇护?”。
莫无念却是神色平静,略作深沉对他道:“你倒是还是和当年一个样儿……”。
他本来再想说几句的,只是话题还是会牵扯到他和木界山山主父子关系,所以一些话又压了下去。他觉得虎毒固然不食子……可纵观三位山主的作为,如鬼生又如何呢?木、离两界山主待他亲儿子一般,都落了个被压狱井的下场,况且林夕南到时要是与鄱卫生事,其实就是与三劫宗生事,他父亲能饶他?或者就算他父亲可以庇护他,其它二位宗主,又有哪个会愿意?
这诸多疑问都可能变为最让人寒心的事实!
或者说这些事情林夕南自己都清楚,所以他忽然认真道:“后天比试你必须赢!还有……这件事情不告诉红雨就是对的!我不想她受牵连!”。
莫无念则是想了一会儿郑重道:“我一定会赢!但我一定也会选择一个完全之策去赢!”。
既然鄱卫做手脚才会引林夕南出手阻止,那就想个不让鄱卫动手脚的办法出来!
想到这里,他眼中再度闪现出一抹冰寒,在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有着很多阴暗的想法,不被挖掘出来时,它们就静静呆在心底最边角的位置,但一旦挖掘出来,它所能展现的就是一个人最阴狠毒辣的一面。
虽然更多时候,莫无念一点都不喜欢动用这些想法,但眼前的情形告诉他,有那么一些人你还就得动用这些方法。这也是他长久不爱动脑的原因!
也虽然拿一个已死之人去威胁一个人,勾起他心底最痛的伤疤是不道德的,但为了保护还有鲜活生命的人,他不得不这样去做,只是却也不知……一些已死之人,在鄱卫的的心中又是否还有着重量,又或者说他已完全就是一个铁石心肠之人!
……
林夕南同莫无念说了有关鄱卫的事,当年就为了活命,这个在他印象里实诚、谦和的师兄,亲手杀死了他的道侣——灵界山的玉馨师姐!
里面的诸多细节林夕南没有同他说,但莫无念却又听到他,每每月圆他都会设下香案,对着一个无字灵牌祭拜……
虽然没有明说他祭拜的是谁,但莫无念微微一想,也猜得的是这位玉馨师姐。
所以回去的路上,莫无念一直在想该用什么办法勾起这位鄱卫师兄对这位师姐的愧疚呢?
也恰巧今天刚好就是月圆之日……
莫无念不妨稍稍用一下因果之术,让他回忆起一些从前的事情来。
又旁敲侧击从谷见生嘴里打听到鄱卫住的地方,莫无念趁着人不注意之时,将自己一早刻好阵纹的灵石放在了他住所的周围,然后又放上了一面玄光镜。
莫无念所布之阵,就是一个能造出些幻境出来的阵法,再通过玄光镜,他不单能看到鄱卫所置身的幻境,而且还能透过玄光镜加以影响幻境的真实情况。
再者若是被鄱卫察觉出异常,他随时都能用因果之术切断用这个阵法的联系。
一切准备就绪,莫无念待在自己所在的阁楼之中,等待夜幕降临,他通过玄光镜看到了鄱卫这边的情形。
就见在鄱卫所居住的地方,在他阁楼僻静的湖泊旁边,他从自己所居的阁楼走了出来……
今晚的月亮也刚刚升到半空之中,一轮清辉撒在小湖上,一片波光荡漾,越发显得这处地方宁静。
又见四下无人,鄱卫手一挥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张香案,在上面摆上祭祀所用到的各种灵果,又摆上一个无字的牌位。
做完这一切,他则看起了无字牌位发起了呆。
卸下一贯的伪装之后,他的神情显得落寞,又透出几分愧疚,他的记忆思绪也又回到了许久许久,在他脑海里,他所愧疚的一个身床绿罗衣裙的女子活了过来。
她并不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子……比她漂亮的女子都比比皆是,但她一定是他所认为见过最温柔的女子,万事都会依着他。
“玉馨啊!你说……当初你要是弯弯膝盖该多好!要是弯弯膝盖,我想我求求师尊他也会保你的!可是啊……你为什么就要学那些个迂腐的家伙宁折不弯呢?活着有什么不好!哪怕丢失一些尊严!
”鄱卫神情带着哀伤,言语里又带着愤恨!
他对她愧疚之情是有,可这些年他始终觉得自己杀她是一点错都没有!
就在他脑海里,随着记忆的越加加深,有关她的轮廓越发清晰起来,就在恍惚的月光之下,他仿佛又见到了她!
或者说眼前这个身穿绿罗裙,笑容尽显温柔的女子就是他无数次思念,甚至偶有几次打坐神游时梦到过的女子……
月色光辉之下,玉馨的温柔亦如初见,又或是其实不久前他才又见过他!
虽然嘴上说的话都不像话,可真正好似见到他后,他心里的愧疚却更甚了,他道:“玉馨,这么些年我做了很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一次次师尊说我做事稳重,我也告诉自己……自己所做迫害我们九界山的人是为了三劫宗!可闲暇时,我也想过,是不是我太自私了?是不是……我错了?玉馨!”。
他又想起当年九界山覆灭前的前一个晚上,他的血也是温热的,准备和神祀一族的人鱼死网破一同死去!
可当灾难真正来后,他看着身边最熟悉的人一个个倒下,温热的血溅到自己脸上后,他自己一颗心渐冷下来!且血越滚烫,他的心就越冰冷!
以至于,他可以神情冷漠对着他深爱的道侣,面无表情道:“生与死……你选哪个?”。
她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死。”。
只是在她眼神中,似乎又带着许些期待,期待她与他一同死去,这才是他们应该有的归宿。
他在迟疑着,最终还是趁着她最无意识到时候,他一掌拍死了他!
从这以后……在他心中,一些东西正在死去,但也好像另外的东西在逐渐复苏复活,直至占据他全部的身心,把他从光明之地拉到最阴毒的诡遽地狱。
在这地狱中,他无数次挣扎,无数次想要逃出,但最终却又适应了下来,变得习惯起阴暗,畏惧起光明。
只是呢?待他思绪回归,他在等对面女子回答他之时,对面的温柔女子并不说话,只是以她最美的姿态向他微笑。
“你告诉我啊?我错了吗?”他突然咆哮起来,眼中透露一般野兽一般的野蛮和一般人性的良知。
答案或许他已知晓,但他一点都不想承认……
只是答案到底是好是坏,他自己都无法判断,因为自他投身阴暗,他就失去了判断对错的能力!
见对面女子不回答他,他脸上的阴暗更甚,且越发狰狞,一头野兽在他身上正在觉醒,另外一个实诚、谦和的他正在被这头野兽啃咬,一点点餐食!
“玉馨!你不要只对我笑!我要你告诉我答案!我错了吗?我没错!”他手中运起灵力一掌向玉馨打去。
中间这一掌停顿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打了出去。
有关玉馨的幻影彻底灰飞烟灭,耳鄱卫脸上的神情则变得平淡,没有激动,也没有气愤,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好似他哪怕再杀一次玉馨,对他来讲都是心安理得的。
“玉馨,哪怕你真的活过来,我也没有错。”他的心神也彻底冷静下来。
到这会,他才发现自己方才的状态有点不大对劲,更像是被某种幻阵术法给短暂控制了心神。
很快,他就发现了在他住处周围的灵石石刻,顺带他也发现了莫无念所布的玄光镜!只是有关是何人偷窥了他?他一都查不出来,也找不到痕迹,只能暗暗把此时记在心里。
他想着,要不也就是些九界山的余孽,想要他这个离行宫执事大长老不痛苦,明不敢来,只敢在暗地里使些让他不舒服的计策。
……
在玄光镜的另外一面,莫无念对鄱卫抱着少许的希望之火也渐渐冷了熄灭下来,他没有想到一个人经过时光打磨之后,会完全的改头换面用原来就我们不再是同一个人!
对于鄱卫这样的人,心真正变得腐朽……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鄱卫这个人……人早就毒到骨子里了!连说句软绵绵的话都渗着毒!”林夕南一早也被莫无念特意叫了过来。
只是对于莫无念要唤起他良知的方法,他一直都不看好。
在三劫宗成立以来的这些年岁里,林夕南将鄱卫的变化一直看在眼里,他亲眼看到他是如何从光明一点点爬到黑暗污浊的泥潭里面的!
而想要把这样的人从泥潭拉出来,几乎就是不可能之事!
“也是我还对他抱有一些希望吧,如今看来这希望是奢望,更是奢望!以后有机会,我会替玉馨师姐为她报仇。”在莫无念眼中,两团火越烧越旺,但他的神情却始终淡然,最终他合眼后,所有的火都潜藏在了眼帘底下。
也许……有些人真的能把他救出来,是因为他还向往光明,但有的人既然喜欢待在阴诡地狱,那他想要安安稳稳待在地狱腐朽,莫无念也会想尽办法把他给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