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起,那个坐在龙椅上身穿龙袍的年幼稚子不知不觉地已经独当一面,再不是从前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坐在垂帘听政的皇太后的身前,小心翼翼又诚惶诚恐地听从皇太后和摄政王吩咐……
数月前淄川王、沈太傅被缉拿归案,在朝臣还在猜测这个年轻的皇帝下一步棋的时候,淄川王秘密操练兵马的事突然被吴王带兵查抄了。
顿时满朝哗然!
真看不出来,淄川王整日一副病怏怏,随时要断气的模样,私底下秘密操练兵马都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连被吴王押解回京的那些心腹幕僚都有数十众之多,要不是他们被捆绑束缚、脸色青灰,那可真是一个赛一个地一表人才,看着都是胸有丘壑、才华横溢之辈。再结合一路禀报上来的兵马数字,说他毫无企图都没人信了!
不过更令人吃惊的是,竟是吴王把萧戌给举报了!
不过想想,他二人封地毗邻,萧戌有个风吹草动的,吴王会洞察先机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还是数以万计的雄兵,再捂着藏着,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人家连老巢都被一锅给端了,而萧戌本人却被羁押起来,严加看管,更是插翅难飞,那之前如此大张旗鼓弄得满朝人心惶惶地查处吴王妃落水一事,像是皇帝串通吴王等人联合唱了一出大戏,是有预谋地捉拿萧戌。
连丞相太尉等人也才慢慢体会出这个皇帝的深谋远虑……这简直是细思极恐!
估计连萧时自己都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经此一役,代表皇帝的威严愈发深入人心,算原本那些习惯倚老卖老的老狐狸,日后也会掂量掂量,轻易不敢小觑他这年轻帝王。
吴王妃落水一事,与这等谋朝篡位的大事一比,那根本不在一个段位上的事,更何况削弱藩王势力哪里有纸上谈兵那么容易,几位入京的藩王无不是皇帝的亲生兄弟,他们中有几个甚至还是当年得宠的皇子,身家不计其数,背后势力更是盘根错节,这个时候,哪怕只从他们中间挑个软柿子捏,也会被群起而扑之,便是他们平日里也勾心斗角、再势不两立,利益当前必定是抱成一团的,所以平藩一事谈何容易?
现在淄川王因案件被拿下,别人无话可说,又查出拥兵自重,更是人赃俱获,其他几位王爷哪里还敢为他脱身?
现在东陵王萧缙给皇帝办事,还亲自去带人上门拿下萧戌,吴王也明显是跟着小皇帝一条道走到黑了,剩下的其余诸王,原本并非一团和气。要是按照原来的轨迹,有萧戌从中周旋或许还好些,但现在嘛……他们中已经有人心中凄惶不已,唯恐下一刀宰到自家头上了。
萧缙是绝不想背这锅的,他只是误上贼船身不由己,吴王才是真倒霉!被吴王妃用利眼睃着,颤颤巍巍又极尽谄媚地把世子萧长博给留在京城,替他这个无能爹同皇帝陛下多多亲近。
萧长博:“……”
吴王妃已经不想拿白眼给她那蠢夫君了,浪费感情啊!
接媳妇却把儿子给撘进去了,她没见过这么窝囊的男人,不由地抱着儿子哭:“儿啊,家里唯一的男人都要离开为娘,可叫为娘可怎么活啊!”
“……”这回轮到吴王说不出话来了。
“……”这是吴王那远在封地的另外两个躺枪的儿子。
萧长博总算正眼看着自家人,拍了拍吴王妃后背,宽慰道:“阿娘不必忧心,儿子住在皇城脚下,有皇帝叔叔替你们养儿子,还是我们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死孩子,老娘还等着你娶妻生子呢!
总之,吴王世子心安理得地住进了皇帝给他圈的牢笼,是距离皇宫最近的皇家园林,花繁草茂、景致错落,如此自然雅致的别院,算得上是相当厚待了。
吴王算是起了个好头,接下来有家有子的其余诸王不得不跟随主流,留下质子。有胆小的连王妃也一并给留下了。
才刚抓了一个萧戌,正是全城戒严的时候,谁也不想背乱臣贼子这锅。现在大家都在京城,里外全是皇帝的人,不服?不服你跟皇帝唱个反调试试,下一个被一锅端的可能是你!
与此同时,沈太傅很快被无罪释放了。
不管怎么说,沈太傅最多也跟萧戌有些来往,毕竟没有光明正大地举出谋反的旗帜。只是经此一事,已经算是得了忌讳,又是处在这个风口浪尖,即便没有查出罪证,却也明显失了帝心。而且因为可能同谋逆有所牵连的缘故,其他诸臣再不敢同沈府来往,便是世交也不再登门拜访了。
一时沈府门庭冷落,虽未抄家,看起来却已经灰败凋零。
释放沈太傅是萧时的意思,对此唐诗并无不可。
反正萧戌已经在他们手里任他们拿捏,罪名又是谋逆这种罪加一等死罪,被关在死牢有重兵把守,现在只差皇帝的诏书可以把罪名给坐实了。也是说,萧时日后最大的对手已经成了他的阶下囚,其他人要么畏首畏尾不成气候,要么无甚谋略,少了许多天然条件。
不过连她也没有想到,只是让萧时顺手帮点小忙,于他来说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抬抬手的芝麻大点的小事,却没想到他能顺势把人连根拔起……到底是内里藏奸的人,她只迈出一步,他却已经看到了九十九步。
这内心得多阴暗的人才能干得出来?
反正她死活不觉得是自己太蠢毫无谋略,这锅只能让萧时来背。姘夫不这点用处嘛,好事都给他占尽了,连锅都不背,算什么大丈夫!
斜倚在雕花窗棂下的贵妃榻上,手握玉柄团扇,唐诗徐徐扇着凉风。
渐入暑夏,天气早由凉转暖,到了现在便是连宽阔深幽的寝宫里都有些酷暑难当,算敞开了窗子,午后暖风微醺,拂得人都开始昏昏欲睡。
萧时一进来,绕过织锦屏风,看到倚榻假寐的人,心里暖暖地有种甜意满溢于胸口,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
他几步迈上前,靠着椅背将人一把揽到怀中,还没低头已经闻到一丝馨香。这香气似有还无,自然清新也不浓郁,仿佛侵入鼻间都带着不一样的凉意,浑身跟着不由自主地放松起来。
“这个时候,行宫定然开了满园的芙蕖,要是有母后一同赏花好了。”叹了一句,手还在她的手臂上流连。
换季后日渐趋热,厚重的宫装已然不适合平日里的穿着,唐诗添置了几条绉纱裙。现在身上宽松的衣袍是如此,又清透又凉快,箫时抚平长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一边感受到掌下即便隔着一条轻薄丝滑的绸衫下冰肌玉骨的柔嫩。
他是手贱!
察觉到他掌心徘徊不去,连不小心落在她后颈的气息都开始升温,变得炽热难耐,唐诗在他手背上一拧,乘着他一边跳脚呼痛一边不由自主地松口之时,从旁边小平几上拿了凉茶,侧身喂到他嘴边。
“你不是正打算御驾亲征,伐东夷统一中原?”
这种被亲自服侍的待遇萧时几时享受过?很快收起那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丁点委屈,魂与色授地眯起眼睛,将清清凉凉的香茗汲入口中,还没来得及回味,突然被她这话给怼得瞠目结舌。
“母后怎么知道?”
萧时骤然想起朝堂还有个摄政王……尽管萧辰安和太后再无从前那般紧密了,毕竟当初因利益联手,到了现在他们各自为政早不在同一阵线了,但萧时向来多疑,他虽放心唐诗,却不会对萧辰安疏于防范。
不过他显然是多虑了,唐诗之所以知道完全是因为剧情的推动啊。
按照原本的轨迹,因萧时平夷劳民伤财,虽打了胜杖,却损失不小,更是被萧戌乘此良机联合其余诸王给他立了罪状书,共同讨伐,如此一来,民心尽失,兵败如山倒,在萧戌一路打到京师后,血溅龙椅。
其实,以萧时本身的能力来说,绝对是天资聪颖、能文能武,但如历史上的秦王嬴政、隋炀帝杨广,本身再有能力,哪怕做了再多于国家有利的事,只要失了民心,又有人抬出大义,最后总会被灌以□□的罪名笔诛口伐,像他们那些真正想要谋朝篡位的逆臣贼子反倒成了正义之师、众望所归的真龙天子。
唐诗凉凉地扫了他一眼,将已经喝到见底的茶杯重新又给续满,毫不在意地小口小口饮下。两人共饮此盏这要放在往常必定增添旖旎,但一个做起来熟门熟路毫无违和感,一个又满腹心事只想着算计朝中的某个人……
“你天天自己寝宫也不睡,皇后那儿更是去都不去,半夜三更抱着奏章跑我这儿来,当我是睁眼的瞎子?”好歹老娘曾经还垂帘听政过好吗!
虽然那时本不是她。
不过当看到奏章中罗列的夷族总在边境烧杀抢掠,她知道以萧时这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定是已经把平夷的事提上日程了。而以萧时这种喜欢算计,搞事情这一特点来说,同原著所述,御驾亲征是极有可能的。
唐诗摊了摊手,没办法,她是如此了解萧时。从某一特性来说,不论萧时的身份千变万化,哪怕轮回不知多少次,背景如何,性格不同,他终究还是那个他,本质的东西是很玄妙的,绝对不会变!
不过也从中看得出来,萧时确实是对她一往情深的。哪怕从前她还架空过他,将他当成傀儡,哪怕他再不信任身边的任何人,却真的对她毫不设防,似乎也不怕她干预朝政……尽管她对此并没有兴趣。
所以萧时并不否认,他坦承地点了点头:“我从不打没把握的杖。此番平夷并不是心血来潮,除了一统东夷和中原、经营东南,乘机收拢边陲所有兵权虎符,顺便……向我的那些哥哥们借点兵马使使。”虽说是借,但兵马这种东西自古都属于皇帝,哪还有“还”的道理?他终究是要渐渐蚕食掉他那些兄长们的势力。
是人都会趋吉避凶,何况当皇帝的更加惜命,像上战场这种算后方坐镇也难保不容有失的情况,如果不是因为特殊原因,哪个皇帝会蠢到跑去前线?
还有一句他没说。他是烦透了连会心上人都要偷偷摸摸的,说话做事还得瞻前顾后,所以他急需亲自打一场胜仗来证明自己,算知道有些事情非一日之功他都要逐步视线。
但在那之前,母后不必知道。
唐诗看出他的决心,所以并没有打算阻止,也相信他必定得胜回朝。何况萧戌已经功败垂成了,坊间关于淄川王谋反一事恐怕连三岁小儿都知道,名声算是彻底弄臭,绝难翻身。没了这样的死对头,萧时功成名还有谁能拦得住?
现在谁不知道钦明皇可是个明君?
伐东夷……干脆放出风声,大肆宣扬一番夷族在边境□□掳掠、无恶不作,无法无天地视大周朝如同病猫,丝毫不惧。待到连普通百姓都怒火中烧、同仇敌忾的时候,对皇帝打仗还有什么抱怨呢?
于是,萧时很快将事情妥善处置,命萧群暂代政务,又物尽其用地让摄政王辅政。他们相互监督,朝中还有丞相、太尉这种不肯妥协的手握重权的大臣,还有冯将军守着御林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根本翻不出什么大浪。
然后他带着萧缙上前线去了。
萧缙萧群两兄弟绝对不能放在一块儿,萧缙手中有兵权,算现在乖得跟只猫似的,他也是要防微杜渐的,萧群留在京城自有人捏着他七寸……可以说毫无漏洞。
可惜,谁都没有料到,京畿严防死守,死牢更是重兵把守,本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却让人把萧戌给劫走了。
当这个消息比前线的捷报更早地禀报到唐诗这里的时候,她陡然一惊,第一反应是沈玉影到底神通广大到如此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