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山的半山腰上是槐山监狱,山顶是槐山陵园。
这两个地方,曾经都和叶曦和没有一丁点的关系,所以即便她生于北城长于北城也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车窗外的风景很陌生,上山的道路两旁种的全是老槐树。这个季节还没有开花,甚至连树叶都稀稀疏疏的,那些光秃秃的树枝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有一种极其颓然的感觉冲击着她的双眼。
叶曦和的情绪低落,傅纪年配合她沉默着,一路上也都没有说话。时不时的投过去一个担心的目光,对方却丝毫没有察觉。
傅纪年早就感觉到了她的低落,从她早上醒来吃早饭看着地板发呆,将牛奶杯碰倒在地摔得粉碎她还不明所以时,他就察觉到了。
车子快到半山腰,远远的就看见了一个庞大的建筑,灰白的墙体有部分地方已经脱落了瓷砖,老旧陈腐。
叶曦和自然也看见了,她动了动唇,似乎有话要说。
"傅纪年。"她低声叫他,"那个地方,是不是结束了很多人的噩梦?"
傅纪年蹙眉,不解她话里的意思,但是有些讶异的从她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愉快。
他投过去一个目光,没有出声。
叶曦和嘴角一抹惨淡的笑,"我妈,她一定很开心。"
叶曦和没有说错,刘素媛的确很开心。
隔着一块玻璃,叶曦和看见了缓缓走来的刘素媛,她觉得见这一面仿佛隔着一个世纪那么久远。
模糊的视线里,刘素媛穿着一身已经被洗得老旧的蓝色牢服,双手被冰凉的手铐铐在一起,身后跟着两个长相粗狂的狱警。她一步一步的靠近,然后在玻璃前坐下,脸上带着笑,是叶曦和久违的笑。
叶曦和的呼吸在刘素媛坐下时开始变得压抑急促,她痛苦的看着玻璃那边的刘素媛笑着,眼里的热泪打着转。
刘素媛看着玻璃外的女儿,笑得很灿烂,"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们为什么要那么自私!"
"妈你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是我爸你却不离开他,为什么你要那样做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们,你们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离开我!"
叶曦和所有压抑着的痛苦在听见刘素媛带笑的声音那刻彻底的崩溃,她忍不住用力的拍打着玻璃嘶吼着,仿佛只有这样那些痛苦的情绪才能从她身体里面宣泄出去。
玻璃窗那边的刘素媛脸上的笑意隐去,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无力的冷哼一声,"到底是谁毁了谁的一生,曦和,是你,是你啊,是你毁了我的一生。"
"他不是我爸对不对,你杀了他是因为他要告诉我谁是我爸对不对?"叶曦和泪眼模糊,狠狠的盯着玻璃窗里的女人。
"叶曦和,你姓叶,叶国华就是你爸。"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叶曦和泣不成声的宣泄着,手掌从对讲机上划过,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冒着鲜血她也没有察觉。即使用光了力气,她也一下一下的拍着玻璃,留下一个个刺目的血印在玻璃上。
刘素媛冷眼看着玻璃上的血迹,薄凉的开口。
"回去吧,回去了。"
"妈..."
"回去吧,把你的律师撤走,我不需要律师。你也记住了,你爸就是叶国华。"
刘素媛说完,从座位上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开。背过身那刻,她痛苦的闭上双眼,一行热泪终于落下。
"妈!妈!妈..."
叶曦和拍着玻璃,嘶喊着,期盼着刘素媛再回头一次。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一个梦而已,像小时候那样,她噩梦醒来她就在床头,抚摸着她,这都是梦而已!
黑色的巴博斯停在槐山监狱的大铁门外,静静的等候。
此刻的车内,男人正沉默不语的抽烟,青雾缭绕在他分明的五官,深邃如海的双眸盯着监狱的大门。
仪表台上的手机突兀的响起,傅纪年拿起一看,接通了。
接通瞬间,电话那边传来夏征暴躁的骂声。
"老傅,我操他妈的!叶曦和他妈是不是真他妈有神经病?"
"怎么了?"傅纪年蹙眉,伸出窗外的手掸了掸烟灰。
"监狱那边来人说叶曦和他妈不要律师了,二次庭审机会也不需要了,直接等候死刑。他妈的,那我们这几天努力白费了?"
"不正好么?"
男人的声音讳莫如深,让人猜不透。
"不正好么?"男人的声音讳莫如深,让人猜不透。
"好什么?他妈的这不是浪费我们精力么!我们撤不撤!"
"不撤。"傅纪年淡声,从车后座拿了一份文件出来,"她这样正好,给法官造成她悔悟的错觉。"
夏征的声音没有再响起,似乎在思考掂量着傅纪年的话。
傅纪年接着说:"你去林随那里拿文件,递交上去。"
"老傅!你当真要继续那个计划?你要知道,要是把林随手里的这个假文件递上去,一旦被发现,那可是做假证!无期徒刑,不就相当于死期了么,只是在监狱里面吊着命而已!我们何必冒这么大的险给自己刨坑。"
夏征这回几乎是快速的接话,语气里透露着浓浓的紧张。
刘素媛的事情发生后,傅纪年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联系上了他,让他接手刘素媛做她的律师,至于目的只有一个,不能让她死。
不能让她死的原因也只有一个,她是叶曦和的妈!
谋杀亲夫,并且从尸体的检验报告上看,是蓄意得不能再蓄意,尸体血肉模糊得连法医都看不下去了。这样的犯罪行径和暴力程度,几乎就是死刑无疑。
而傅纪年为了救她,有一个隐藏计划,那就是做假证!让林随假造一份刘素媛有精神病的文件证明,在无计可施时,就用这个计划。
现在,他就要用了。
"老傅,你想好了?这样做,将来被发现,受牵连的可不是你一个人!"夏征的语气很焦急。
不远处,监狱的大铁门发出一阵沉重的喘息,铁门被缓缓的打开。
傅纪年侧目从车窗缝看出去,叶曦和消瘦纤细的身影从门内缓缓的走出来。山上的风很大,将她的长发吹起在半空中起舞,她缓慢的往车子靠近,迈着小步伐,失魂落魄。
"所以,二次庭审我去。你选个地方,和林随度假去吧,我报销。"
傅纪年说完,挂断了电话,打开车门下车,绕到副驾驶的车门处。
男人把着车门,挺拔的站在那里,遥望着那抹白色的倩影,等着她过来。
然后,将她拥入怀里。
天空乌云密布,雷声隐约的传入车内,打开窗的一瞬间,有细细小小的雨飘进来。
叶曦和上身一斜靠在车门上,仰着脸看着窗外的天空,目光空洞。零零碎碎的雨滴落到脸颊上时,她忽然有些想淋雨。就像高中年少时那样,心情低落时恰逢一场大雨,奔进雨幕里酣畅淋漓一番。
快了,很快就将迎来一场暴雨。
这么想着,叶曦和抬手伸了出去,摊开手心接着雨滴。
下山的路依旧是老路,因为山路很崎岖,傅纪年将车速放得很慢,小心翼翼的驾驶着。
上车前,他问她要不要去山顶,槐山陵园就在山顶,她拒绝了。
车子拐过一道弯,傅纪年余光去看右边的后视镜却看见一双纤细骨感的手,眉头不自觉的蹙起。
她的手还受着伤,上车前他好不容易才给她止住了血,这会儿竟然当着他的面这么明目张胆的拿出去淋雨。
"把手拿进来。"男人的语气有些凌厉。
叶曦和乖乖的收回了手,将车窗也一并关上了。
"山上是不是有个观景台?"上山的时候,她看到了,有一个很大的观景台。
他见她难得乖乖的没有忤逆他,将手收了回来,便柔声回答:"快下雨了,想看风景改天夜里上来看夜景。"
傅纪年不知道她想干嘛,只以为她是想看风景。
叶曦和没有再说话,身体靠回椅背闭眼沉默着,像是睡着了一样。过了一会儿,她又起身眼神诚恳的看着身边正专注的开车的男人。
男人穿着白衬衫,外面是一件深灰色的羊绒针织衫,袖子被往上撸到了手肘以上,白衬衣袖口的扣子打开,露在了外面。扶着方向盘的左手上,戴着一块皮带子的手表。
难得的休闲装扮,身上的凌厉减退,沉稳又闲适。
傅纪年感觉到她的目光,侧目看了她一眼视线又放到了正前方。
接着,他薄唇微启:"看什么呢?"
"能倒回去吗?我想去观景台,赶在下雨前。"
她的话音刚落,叶曦和的瞳孔里明显看到了男人抿紧了唇,眉头也往前一蹙,沉默着。
她很明白,他不同意。
她又说:"就这一次,算我求你,下雨前去到观景台。"
傅纪年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车窗外,他沉声询问:"你想做什么?"
叶曦和的开始变得不耐烦,"你就说你去不去?"
傅纪年侧目看了一眼窗外乌压压的天空,窗外的风刮得厉害,道路两旁稚嫩的槐树被压弯了腰,一场暴雨即将到来。他大概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男人一直不回话,叶曦和就要放弃。也正是这时,车子的速度缓缓的下降直至停在路边,然后男人熟练的操作着,打转方向盘将车子调头,摆正车尾。
要往山上开时,他抬手扫了一眼手表,开口:"半个小时,你只有半个小时。"
叶曦和才管不得有几个小时,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拥抱一场雨。
时间过去了不过五分钟,车子在路边停下,不远的五十米处就是槐山的观景台,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城市最美的夜景。
叶曦和打开车门往观景台跑,连外套都忘记了拿。
奔向观景台的叶曦和感觉自己像是一瞬间回到了高中,她可以无忧无虑的奔跑,无忧无虑的哭笑。她被这种放肆的感觉激动得快要落泪。她要淋这一场雨,去接受一场狂风和暴雨。在这之后,她就又要告别一个人生阶段,一个回不去的阶段。
她知道,她即将要在黑夜里把,独自前行。
傅纪年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外套,侧目看向车窗外跑得跌跌撞撞的身影,目光深邃又深情。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落在挡风玻璃上的雨点也越来越大。傅纪年没急着下车,深眸看着观景台上趴在栅栏上的身影,接着就点燃了一根烟夹在指尖。
大概过去了两分钟,手里的烟燃得差不多,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去,灭了烟下车。
当他缓步踱到她身后时,天空中"轰隆"一声响雷,不出十秒一场暴雨果然袭来,周遭的声音变得噪杂起来。大雨无情,用力的怕打在雨中的两个人身上。
叶曦和闭着眼,脑海里闪回着过去发生的一切。
她有过幸福的家庭,她也有过破碎不堪的家庭,她劝自己她什么样的东西都拥有过了,不要再惋惜,往前走。
叶曦和直起身子,仰着脸往后退了一步,却意外的撞进一个宽厚的胸膛。
她转身,惊讶的看着面前的男人,看见他不停滴着雨水的下巴后眸光一瞬间变得温柔。
她看着他,低声的询问。
"你为什么下车了?"
"那你为什么下车?"
"我下车是因为我想淋雨。"
"那我也想。"
男人的回答不疾不徐,低沉磁厚的嗓音隔着雨幕传进她的耳朵。周遭嘈杂的雨声都仿佛被按了静音,瓢泼的大雨之中,她只听见了他的回答。
叶曦和的泪水几乎是一瞬间就夺眶而出,她瘪着嘴,难看的哭着,眼泪混着雨水跟着脸颊的轮廓留下。
"傅、傅纪年,让我嫁给你...好、好不好?"
叶曦和嚎啕大哭着,已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办法连贯的说出来。
她抽泣的同时伸手摸了一把他的下巴,替他擦去了正在往下滴的雨水。只是不出一秒,他冒着青茬的下巴又开始滴雨,她就哭,哭着不停的替他擦雨水。
"好不好?傅纪年,好不好...让我嫁给你。"
"好不好..."
"让我嫁给你,傅纪年,好不好?"
"你说话啊,好不好..."
傅纪年深眸看着面前哭得泣不成声不停抽抽着的女人,双目饱含深情却没有说话。
雨势越来越大,他定定地看着她。耳边是她停不下来的哭着,说着要嫁给他,不停的问他好不好。
直到他握住她冰凉的手,轻点下巴,将她拉进怀里。
"好,好,好,好,好,好..."他的薄唇停在她的耳畔,一个个低沉缱绻的"好"字萦绕在她耳畔,最后沉甸甸地落进她的耳朵里。
她问了多少次,他就回答多少次。
六个好字,一个不落,全都出自他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