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政府的途中,赵明博才知道中年孕妇叫马翠兰,怀的是第三胎,但二胎社会抚养费至今未交,严重违反了计划生育。
等待马翠兰的是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既然一贫如洗,为什么还要生三胎?
赵明博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计生办副主任李云丽告诉赵明博,都是男孩儿闹的,马翠兰前两胎都是女孩儿,在不孝有三,无后未大的农村,这是最无法容忍的,为了男孩,马翠兰的丈夫甚至要和她离婚,以前宁河有个类似的,前两胎女孩儿,第三胎却因为交不起社会抚养费而被强制引产,结果是个男胎,孩子妈当场疯了!
末了,李云丽感慨的说,明天孩子没了,马翠兰的命运估计会一样惨。
这也太不人道了!
赵明博抱怨了几句,正好被马宏飞听到,马宏飞冷笑一声,“这算个基巴,八六年秋季风暴时,喝药递瓶,上吊递绳,违反政策是死路一条,逼死人是家常便饭!”
赵明博听得毛骨悚然,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如此残酷、血淋淋的现实,马翠兰的命运固然可悲,但乡政府的做法似乎也没有错,马翠兰触犯的是基本国策,如果对马翠兰开一面,会有更多的人效仿马翠兰,局面更无法控制,而且对交社会抚养费的人也不公平。
只是,想到马翠兰可悲的命运,想到一条鲜活的生命此消失,赵明博总是无法心安,所以在安排人送马翠兰到医院时,赵明博主动提出他去。
孕妇送到医院,肯定会强制引产,孕妇的情绪与安全,都是个麻烦的问题,而且可能会有家属找上门来,没有人愿意接这样的苦差使,赵明博的主动,众人求之不得,李云丽当即同意。
引产定点在清风县第一人民医院,到医院下车之时,马翠兰扑通一声跪在了赵明博面前,哭得痛不欲生,“大哥,你放过我……我们生生世世感激你的大恩大德……”
赵明博转过了身,他不忍心去看马翠兰的惨状,而计生办的司机武清臣已经不耐烦了:“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没钱别多生那么多!”
一句话,说得马翠兰哑口无言,她默默的起身,无神的向前走去,赵明博与武清臣跟在后面,赵明博低声向武清臣道:“这样的情况多吗?”
“当然多了!”武清臣悻悻的道,“山里人没啥娱乐活动,天天晚上一关灯是干这事,而且不避孕,多胎的太多了!”
“可是为什么抓了她一个?”
“没关系呗!别的人都与村里的头头脑脑有关系,乡里即使想动,也会被村里阻挠!”
赵明博顿时恍然,武清臣言下之意,没钱也不要紧,没有背景才是原罪。
如此一来,赵明博愈发的同情马翠兰。
黑暗的夜幕下,清风一院的红白相间的十字标志格外醒目,但在赵明博眼中,那红犹如鲜血一般。
将马翠兰送入病房之后,赵明博便要武清臣回去休息,武清臣犹豫了一下,向赵明博道:“你一个人能行?”
赵明博漫不在乎的道:“不一个孕妇吗?放心!不过你得给我买点吃的!”
“这好办!”武清臣本来不愿意在医院熬夜,闻言当然愿意,当即下楼给赵明博买了牛奶面包,然后便匆匆而去。
望着武清臣远去的背影,赵明博脸凝重起来,从下河村回来的路上,他在盘算如何将马翠兰解救出来,所以他才会主动到医院来,将武清臣支开。
当然,赵明博能想到他这么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他是省级选调生,乡里无权开除他的公职,至于其他的处分,赵明博根本不放在心上。
病房之中,医生已经准备给马翠兰扎针,赵明博看到那冰冷尖锐的针头,顿时不寒而栗,“医生,等到天亮再做!”
“可你们领导打电话说让现在做……”
“这个情况特殊,还是等等!”
“那好!”
赵明博与医生交流之时,马翠兰不言不语,似乎傻了一般,双目无神的望着房顶,待医生走后,赵明博将牛奶面包递给马翠兰,“你抓紧时间吃一些,等会儿我送你出去!”
“真的?”马翠兰一骨碌爬了起来,在床上冲着赵明博跪了下来,“大哥,谢谢你了,我们全家都感谢你……”
赵明博哭笑不得,马翠兰比他大多了,却叫他大哥,可是想到马翠兰家的惨状,赵明博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夜深人静之时,赵明博带着马翠兰悄悄的出了医院,刚到医院门口,赵明博便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何铭雪带着哭腔,焦急的道:“大哥,我嫂子没交社会抚养费,被你们乡政府的人带走了,你能不能和他们说说,我们明天交钱!”
“你嫂子?”赵明博看着面前的马翠兰,不由得泛起一丝奇妙的感觉,“是叫马翠兰吗?”
“你怎么知道?”
听到何铭雪惊讶的问话,赵明博顿时笑了,“那你来,我们在一院门口……”
片刻之后,何铭雪与家人骑着三轮车赶来,看着他们仿佛劫后重生般的喜极而泣,还有何铭雪感激的眼神,赵明博心中暖暖的,这一刻,他浑然忽略了放走马翠兰可能带来的后果。
赵明博见到了何铭雪的哥哥,右腿瘸了,所谓的残疾与生活不能自理,更像是受伤击溃了他的精神,三十多岁的年纪,便满脸皱纹,苍老的厉害。
一行人回到下河村,已经是早上六点,清晨的阳光洒进小院,洒进何家空空荡荡、几乎什么都没有的房间,赵明博才忽然发现,对这个家庭而言,苦难还远远没有结束。
按照宁山乡的标准,二胎一万,三胎两万,何家如果想保住这个孩子,至少得再拿出三万块钱,可是,何家家徒四壁,别说三万,估计连三百都拿不出来。
社会抚养费不交,计生办肯定会再次过来抓人,这一次算是何家幸运,遇到了他,下一次呢?
此刻阳光阳媚,何家却被愁云所笼罩,何铭雪的哥哥何大伟蹲在墙角,双手抱头,似乎不愿面对生活,而何老五则抽着烟袋锅子,满面愁容。
哪怕是两个幼小的孩子,也懂事的坐在一旁,不敢吱声。
“谢谢你了,大哥!”
何铭雪端着刚沏好的鸡蛋茶来到了赵明博的身边,清丽的俏脸勉强带着一丝笑容,只是一开口,眼泪却掉了下来,赵明博看到,满满的一碗鸡蛋茶,鸡蛋却只有一个。
或许,这已经是何家的所有。
“给嫂子,我不饿!”赵明博摇摇头,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们打算怎么办?”
但一开口,赵明博后悔了,这不是给伤口洒盐吗?
果然,何铭雪开始无声的抽泣。
“哟,都回来了?”一声鸭子叫般的大笑,打破了何家的沉闷,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拎着袋子走了进来,男子黝黑的脸上,一道刀疤自上而下,与前胸后背上的虎头刺青交相辉映,形成了一副凶悍的图案。
只是,男子的身高,只有一米五。
男子一进门,便贪婪的望着何铭雪,“铭雪妹子也在家啊?”
铭雪似乎不堪男子**邪的目光,厌恶的将头转向了一旁,但何老五和何大伟却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陪着笑脸凑了上去,“他彪子哥,钱带来了?”
“四万,一分不少!不过,”彪子将袋子随手扔在桌上,袋子口开,一堆百元大钞在桌面上散开,绽放出诱人的光泽,何大伟的眼直了,他扑了过去,却被彪子冷冷的推开,彪子斜睨着铭雪,“你们商量的怎么样了?小雪愿意和我过日子?”
何老五也不由得动容,对于一贫如洗的他们而言,那堆钞票,意味着扬眉吐气,意味着不再低三下四任人宰割,意味着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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