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段水生才开口:“这些人总不免粗俗,你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唐梅雅并非全然的天真无知,从刚刚店铺老板说话的眉眼神态,她大概有些了解他把她判断成了哪种女人,一时还没敢相信,从段水生的语气里得到证实,是啊,会有人对良家女子那样讲话的吗?
她颓然坐到床上,开始恼羞起来,一部分的确因为委屈,自己这样的大家小姐竟然平白无故受这份侮辱,被人当成下九流的烟花女子;一部分出于道德感,觉得女人受了这样的屈辱如果不表现的强烈一些未免真的不知廉耻,于是一份委屈被扩大了成两份,扩大到眼圈也红了。
段水生看她泪盈于睫,不由更加尴尬起来,这份尴尬也由了几部分组成,一份是男人面对女人眼泪时通常的尴尬;另一部分比较隐秘,是来源于他在抗拒内心里把眼前这个受了委屈的年轻女士纳入怀中的渴望,这种愿望在他站在这个门口的时候就开始不可抑制的生长,这时更是疯狂在他心里左冲右突,让这个一贯冷静的段水生也应付的狼狈起来;最后一部分就更加隐秘了,那就是那个家具铺老板无意中侮辱了唐梅雅的话尽管使段水生非常恼火,但段水生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存在着那样的欲望,就是在拥抱她之后再做点儿什么,只是一贯的军人式的禁欲主义和他对唐梅雅的尊重让他不可能表露出来,但这让段水生现在面对无地自容的唐梅雅时,竟有点帮凶之感了。
段水生深知自己作为一个正常男子这些本来无可厚非,他也从来没有对自己试图虚伪的否认,所以他并没有为此感到羞愧,惭愧的只是他现在无法去安慰这一个伤心的女子,因为他现在,没有实现那些愿望的权利,相反只能坐的远远的,状若冷漠的看着她。
唐梅雅心里却突然起了一个恐惧的感觉,就是慢慢的,道德感的压力远胜了愤怒本身,其实她并没有感觉到多少怒的力量,那个人把她当成烟花女子她是恼的,可是把她和段水生扯到了一起,似乎……并没有让她如何不悦,总的来说,她现在没有怒不可遏。
唐梅雅的眼泪立刻干了,她苦恼的用两只手抵住头,似乎想从里面多压榨出一点愤怒,一时她也忘了段水生了。
哦,真要命,原来我真的有点不知廉耻吗?那种下流话竟然都没有让我气的怎么样,正经人家的女人听到这种话都应该是恨不得死了吧?奇怪啊,我竟然不很生气了,这怎么行!
唐梅雅捧着头,痛苦的*了一下。
段水生被她这一下弄的再也不能在一边坐视了,他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来,温言道:
“别伤心了,好吗?”
唐梅雅迷惘的抬起头来,眼神有点惶恐。
“如果你愿意,还是出去走走吧,我陪你?”段水生问道。
唐梅雅却只是不置可否的微笑了一下,仿佛刚刚醒转过来。
如果把她刚才心里的思想称为一场混战的话,那也许并不很过分,因为唐梅雅发现自己二十多年的道德观被自己的意识给搅糊涂了。原来她也会卖弄风情,会和人家敷衍,把那些富家公子迷的胡里糊涂做些傻事,她会在一边偷笑,这些都是事实,但无论如何,她那个圈子是允许这样事情存在,甚至是非常平常的,未婚男女的一些小儿女情长,几乎没有人会指责,她再招惹的多,也在那个阶层的道德底线之内。
但对她们来说,妓女这个话题绝对从小就是禁忌的,她们不得不谈论到这样的女人也要用比较文雅的字眼代替,仿佛她们的名称也会污染她们似的,她们和那些女人,是云泥之别,是一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就算彼此共享一个男人,也不能有任何交集,听起来荒谬绝伦,但却是她们这些正经好人家的女孩儿最坚固的道德信条之一,几乎和地球的存在一样不可怀疑。
所以,当她方才竟然被人当成了一个妓女,这简直就像她错认为成了一只猫一样的不可思议,而且比那要卑劣的多,可是她竟然不怎么生气!这件事甚至比她被当成妓女本身还要严重多了。
所以她一时不知所以,直到段水生在她面前俯下,温言安慰她,如果她之前的哭泣还是带着几份矫情和道德感示威的话,那后来的矛盾和惶恐全然是真的了,以至于她被段水生突然响起的话音吓了一跳。
她睁开眼睛看到他俊秀的面孔离她不过一尺之遥,便不可遏止的想到刚刚那人充满猥亵和暧昧的言语,他也听到那番龌龊的话了,怎么还能离她这么近?可是这样的近她一点都不讨厌,好象反而希望他能够离的更近一些。
段水生说了什么她压根没有注意,但大概明白他仍是在安慰她,所以她只是心不在焉的微笑了一下。
她的表情仍然有些迷惘,她的惶恐还没化开,眼里还有泪水没有消退,她的这个微笑无意间带了一点她的女友常说的那种“心碎的柔弱”,她的女友做出这种表情往往是要勾引她心仪的男人来吻她。
唐梅雅一经做出这个表情,她自己立刻产生了一点奇怪的反应,好象这个时刻她所有的神经都沉睡了,只有女性中最天性最本能的那一部分觉醒了,马上知道自己刚刚无意间的表情充满了魅力。
“吓?这个时候我怎么会想这个?”
她的经验告诉她,这样一个表情的后果只会有一个,就像一加一必然等于二那样。
是的,这次一加一也没有等于三。
段水生在朝她俯下身去的时候就在微微颤抖,等她睁开眼时,他差一点心慌到准备告辞了,而到她弯起嘴角,含着眼泪冲他微笑了一下的时候,他就再也忍不住,伸出双手温柔地握住了她刚刚放下的、一分钟前还在挤压她可怜脑袋的纤手,然后,他的嘴唇毫不迟疑的、准确的找到了她的嘴唇。
唐梅雅的眼睛立刻条件反射的闭上了,她的灵魂里有两个声音在尖叫。
一个是灼热的欢呼:“他终于吻我了”!这部分夹杂了对段水生浓烈的好感、一小部分虚荣和一小部分情欲,这是个参与者,如果这次一加一没有等于二她将会失落的要死。
另一个则冷漠的说:“我知道,我早知道他会这么做。”这部分里是厌倦、世故和对男人竟然如此容易受到情欲的引诱的失望,这是个旁边者,这个比较渴望看到一加一等于三。
参与者愤怒地对幽魂一样重复吟唱“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的败兴调子的旁观者说:“走开!”
旁边者却继续不停的像个坏掉的八音盒似的老调重弹。
或者偶尔的,她会悄悄地对参与者说:“喂!你压根也不爱这个男人嘛!”
但逐渐的,她的冷语就像在一块烧红的铁板上洒下的几滴冰水似的,除了几声锐响之外,没有造成太大影响,而且这锐响不久就消失了。
这缘于段水生嘴唇的温柔和力量,逐渐的把那个旁边者赶得一丝影子也没有了,唐梅雅觉得一股热流从他的唇传到她的唇上,然后蔓延到她身体的每一个细枝末节,她的身体像在水中泡开来的一朵茶菊花,每一片花瓣都浸饱了水,变的绵软而充盈。
她不是没有过接吻的经验,可之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那多数是出自于大部分的虚荣,男人刚吻上她她就觉得够了,好象有一种仪式在男人做出“吻”这个事实的同时就宣告完成了,有一次她竟然遏止不住笑出来,气的那个小男孩从此与她成为陌路。
她没有想到吻可以在只是唇舌交缠的时候,能把他的气息传遍她的全身,仿佛他不止碰到了她的嘴唇,而是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是强烈感受到他温柔的接触似的。这需要调动她整个身体的神经来感应,一时间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其他事物。
正当她昏昏沉沉之时,段水生突然离开了她,但仍然握着她的双手。
她睁开眼睛,看他正用一种既欣然又带了一点愧疚的目光看着自己,她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为什么他不再继续了?”
她听到了他的微微喘息声,这声音之所以低微是因为它的主人正在尽力压抑它,唐梅雅没有多想,就带着一点昏沉往段水生靠去。
段水生却马上松开她的手,站起身几乎跑似的大步走到窗前,一把把窗推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