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听了她的一席话,沉默了一会儿。张杨不住往这里看过来,神情带着紧张焦灼,陆海斟酌了许久,大抵是从未遇见过此等的事情,一时之间卷入其中,难以定断,“现在报警,未免太迟了,这个地方本就不好找,更何况信号微弱,把电话打出去本身就是个问题。”
这一番话,算是信了她的言辞,她松了一口气。
她怕张杨生疑心,想着尽快结束,“既然报不了警,那不防老师你带着盛乐陵离开学校,这里留我一个人也能应付得来,等过了今晚……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她好笑地看着陆海惊愕与责怪的眼神,“你们谁在这里,与我而言都是一场拖累,况且,变动太大,打草惊蛇。”
陆海拧巴了大半天,最后咬牙答应了,于是盛乐陵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陆海以“莫须有”的名号给带回了贫民家。
让自己的学生单枪匹马的冲锋陷阵,陆海心里自然过不去那坎,那一日黄昏之后,他结束自己短短的任教,带着一脸莫名其妙的盛乐陵回到了村民家。陆海思前想后,深觉不妥,后悔之余,急急地就要回学校去。
那家主人姓赵,是这村里为数不多的一个识字人,来来往往的村民都叫他老赵,老赵有个儿子,一年四季里衣衫整洁,举止有礼,在这个地方倒像是个成大气候的。
老赵见他眉头深锁,问及缘由,陆海却哑口无言,不知怎么解释才好,只说了一句,“我有东西忘在学校了,这不天色晚了赶着回去拿么!”
老赵平生最是尊重知识分子,这么一听,披着一件衣服就要陪着陆海一道去,“哪里能让客一个人走哟,这下来来回回的天都黑喽不安全,我陪你!”
陆海一惊,连连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就好!”
老赵不听,非得坚持着陪陆海。
正是僵持不下之时,隔外传来了声音,“赵大叔,我陪老师去,您在家还有小赵要照顾,我那两位同学也得拜托您照顾,您就别去了,我去。”李信微微笑着如是说。
老赵一愣,看看陆海又看看李信,犹豫不决。
陆海见有戏,赶紧补上一句,“赵大叔您放心,这路边有人户,能出什么事儿!咱小心点就是。”
老赵想了想,觉得倒也是,便同意了,在两个人出行之前,将一个手电筒塞进了李信的手中,“快去快回啊,这村里夜深了不安全!”
不安全?
陆海敏感地捕捉到了这几个字眼,看着李信点头称是,不动声色地答应了下来。
走出了几里远,天色愈来愈暗,最后一丝余晖被湮没在重重的阴云暗色里,陆海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李信,你把手电筒给我,你回去!”
李信握紧了手中的电筒,“为什么?”
“你回去,老师自己一个人也能行,不就是丢了东西么。”
“老师您丢什么了?”李信突然问道。
陆海卡舌了。
“分明就没有东西可丢。”李信一针见血。
李信继续道,“是牧落,是她惹了麻烦。”
“我不是班长吗?班级里的同学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我知道的?”
陆海顿觉头疼,现在的孩子忒可怕了。
“没什么事儿,不是牧落,我是真丢东西了,我……扣子掉了。”
李信看着陆海,一双眼睛如同黑水沉静,陆海头皮发麻,心中一面担忧着学校里的牧落,又对眼前的麻烦头疼不已。他当然知道这个险不能让孩子去涉足,这个社会有多少的阴暗面就有多少的复杂人心。
牧落何其无辜,虽不知道她为何会成就今天这一般对事物超脱同龄人甚至寻常人的敏感程度,可换一种方式,她也的确可悲。
陆海叹口气,“牧落真没犯错,你听我的,我去去就回!”
话已至此,李信明白陆海铁了心不愿带着他,只能妥协,将手电筒递给陆海。陆海不作多疑,拿了手电筒,说了句“早点回去休息”后,抬腿就走。
陆海总想着,牧落一个还未满十八的女孩子,任凭再怎么能打能扛,也是抵不过一个大老爷们儿的,这样想着,愈发觉得自己思虑不周,竟然信了牧落的话!
按着他所知的路线一路疾步而去,到了学校,里面死寂一片。没有了白日的朗朗朝气,在黑夜的笼罩之下,陆海这是头一次觉得学校阴深可怖。
他轻喘着气,额头上冒出了层层汗珠。他只是一个读书人,并不擅长对抗博弈,平日里的运动也不过是慢跑上一个时辰,可如今他却得毫无利器地面对一个犯罪分子。
他的双手微微颤抖,脚底轻而缓地往里走去。
没有任何的动静,没有任何的呼吸。
他突然就想起,当初在自己得知了有一个特殊学生要来自己的班级时,校长告诉他,这个女孩子不适合太过精明的老师,也不适合太过严格的老师,这所有的老师之中,就他一个人最合适。
那时他不明白,还总以为是自己年轻好欺负,可如今倒是全都想明白了。
谁能比她更精明,严格又能压得住她几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多有逆骨,更何况她有了通天的本领?
做了她的班主任,算他倒霉。
这是校长的原话。
可……倒霉就倒霉吧!
在陆海猛地推开那扇门前,这是他脑海里唯一的想法。
门开了,陈旧的木板门“嘎吱嘎吱”地缓缓打开,夜里风凉,阴风乍起,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他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空无一人。
在这个空旷而安宁的学校,除了他,空无一人。
而门口不远处的点滴血迹刺激了他的神经,脖子仿佛被人狠狠扼住呼吸不得。
不过几个时辰,这么一个大活人,就生生没了踪迹。
他转头,望向那处。
那一片漆黑不见五指的大山,或许再过几重山,就真的到了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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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里幽深黑暗,不知到底是走了多少路,翻了几重山,姣姣月色之下,她勉强辨得清前方的路。
她想起以前也是在这么一个环境里,异国他乡,大雨滂沱,她背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走了整整十里的路。
那个人……
她精疲力尽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肩膀上一阵剧烈的痛,她咬牙切齿地捂住伤口,收回了自己手中的匕首。
张杨这一刀,可真狠!面前几近一半的衣料被血浸透,手放在那里没捂多久,就被不断涌出的血染湿。第一面给人的感觉还挺亲切,谁知道下手能这么狠?!牧落喘口气,看看地上的张扬,也没好到哪里去,两条大腿被捅成了重伤,支撑都难。
她恨极了这类人,对待他们她向来是利落狠绝,按理说,这种情况她应该很占优势。
可眼前这突然冒出来将她和张杨团团围住的一群人让她不得不服软。她不是怵对着她和张杨的那十几支黑漆漆的枪口,她只是怵那群人中领头的人。
她尽量让自己笑得无害,赶紧放开捂住伤口的手,甩甩手上的血,装作随意的样子同对方为首的人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嗨,南度。”
南上校抿唇不语,气压极低。
气氛压抑。
南度瞧了她一眼,她脸色因为失血有些苍白,努力装出来的轻松随意看上去极其勉强。
他身边的一位兵机灵,赶紧上前一把抓住张杨,“嘿哟,恭喜你啊兄弟,你被逮捕了!”随后又瞧着牧落,“谢谢你啊姑娘,你的大恩大德咱队长在世难忘,看你伤得不轻,要不……”说着,眼神撇向铁石心肠的南上校。
南度终于开口,却是一句,“该!”
那个兵石化,牧落讪讪,继续甩着手上的血。
一点儿也不给面子,臭南度!
她走过去,刚要说话,南度抢先道,“疼吗?”
她要是说疼,南度会不会再甩给她一句“该”?
她摇头微笑,“不疼。”
南度像是轻嗤了一声,上前拉进与她的距离,按了按她的伤口,她疼得魂飞魄散,一巴掌朝他的那只手呼过去,南度精准地截住,她怒了,“你!”
南度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不是说不疼的吗?”
“我说什么你就信吗?!”她红着眼眶几乎要飙出泪来。
南度挑眉,随行的其中一位实在看不下去了,挑了一把刀割下了一块干净的布料,给她简单地包扎了一番,口里还说着,“咱队长就这样的人,姑娘你别见怪。”
牧落委屈地咽下了这口气,“你们也是来抓张杨的吗?”
南度依旧不理会,她又说,“那他挺能耐的,竟然能请得动你这尊大佛亲自动手。”
南度蹲下察看着张杨身上的其他伤势,反唇相讥,“你也挺能耐,流这么多血还能追着别人跑几公里的山路。”
她气噎,回道,“那可不!”
南度起身,对着一帮兄弟道,“带回去,任务完成。”
“得咧!”兄弟们纷纷笑嘻嘻地收回枪,扛在肩上。
南度的兄弟伙中有认识牧落的,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看清了牧落后大惊小怪道,“哎哟,这不是队长家的……”
话还没说完她就一个劲儿地笑着点头。
南度看了他一眼,那位小哥顿时噤声,尴尬地摸了摸头,“巧了不是。”
“走吧,回去了,”南度顿了顿,“你这伤自己回去好好处理一下,别到时候……”
牧落被气笑了,“南上校,我为了追这个犯人身受重伤,您不是没看到,怎么说我也算是替你们省了一件事儿,难道您就不打算跟我说说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南度再次沉默,她凉凉一笑,“难不成这也是你们的军事机密?”
他想了想,说,“这倒也不算是,你想听什么?”
“抓这类人不是警察的事吗?你们跟着瞎掺和干嘛?”
“军方协助。”
她又问,“能这么大费周章,是不是你们今晚除了张杨,还有别的更危险的人要抓?”
“是。”
牧落睁大了眼,再睁大了眼,“然后呢?”
南度疑惑,“什么然后?”
她觉得好笑,“那个人是谁?什么身份?警察都去哪儿了?”
南度沉默了一下,“是个云南走私贩毒的头目,这几天他们有大量的货品要运往国内,这个地方偏僻,警察得知消息一时半会赶不上,就请求边地军方协助。这群人都是借着村民们走私货物,村民们文化程度不高,没有见过这些东西,只当是帮老师一个忙,每每下山时都会带上这些东西运出去……我解释得还算清楚吗?”
她眉头一扬,笑道,“还行。”
南度眼角有光,突然上前直接扳过她的手臂,她丝毫没有防备,手臂一动,南度牵扯出她的肩膀,她倒吸一口气,还没反应过来呢,一把匕首就“啪嗒”一声落了地。
她一阵心虚,接着就听见了某人怒意横生的声音。
“牧落,我看你就是欠收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