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落了解过情况,这一块地皮一百米左右的距离有一家俱乐部,正在施工建设,身后有一片人工湖,她看了一眼建筑师给过的图样,如果一旦建成,那将成为整个餐厅的背景风情,同时这地段汇聚了大量的银行商场店铺,未来预计是人流量最密集的地方,这样下来,无疑不是高投资,高消费,高回报!
太阳有些刺人眼睛,她四周望了一圈,赵经理心里有底,一众人里偏偏挑了她一个人问她如何。
她正在神游间颇有些猝不及防,顿了一下,然后说,“不错,铁定大卖。”
看得出来赵经理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小宁这个时候赶紧跳出来说,“我去类似于这样地段的了解过情况,这一块地是黄金地段,对于餐厅而言,只要运营正常,每年的收益利润至少高达两个百分点。”
赵经理点点头,意有所指地望了望牧落,说,“下次知道该怎么说了吗?”
牧落想了想,然后点头,说,“不过……”
她故意的这一顿成功引起赵经理的注意,回头问她,“不过什么?”
“我听说,未来这百分之七十的空地都将会变成居住地,一旦房子建成,就会有住户入住,到那个时候,十几二十个楼盘,上千上万号的人,餐厅的利润,还可以再高出两个百分点不止。”
她这样说,脑海的商业大厦却不断地涌现上来,直到最后她才猛然发现,其实可以不止赚这么一点儿。
她不信李楠会想不到这一点。
在这一块区域里,方圆百里内,即将迎来的,是一大批被分配补贴的移民以及中高端人士的入住。如果单单只做餐饮,而身处于黄金段的餐厅,消费较高,普通老百姓定然不会选择。而能让所有老百姓走进去的,就是李楠的老本行——大型商场。
那一天赵经理就一直盯着她,把策划报告的任务交给她。她回家后冥思苦想,想了一晚上,最后忙天忙地,下了班还加班,连段晖盛情的邀请都拒绝了,就为了把这一份报告赶制出来。
段晖是啧啧称奇,说,“我瞧着南度家这个有出息!”
上交报告的那一天,她送去给赵经理过目,赵经理翻完后出乎意料地没有回拒她,竟然给她一次性过了。
回了自己位置上,小宁八卦,跑过来问她情况,不光是小宁,所有人都特别惊讶她的好运气。
没过多久,她就看见赵经理拿着她的那一份报告离开了,至于去了哪里,牧落很快就知道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李楠友好地致电,先是问她中午有没有空,她秉着上司员工的距离说自己没空,然后李楠又说,“还看不出来,你挺有用的。”
“怎么说?”
“你的报告我看过了。”
她停下挑菜的动作,同事们就坐在对面,她就淡淡地“嗯”了一声。
“建大型商场,既满足购物、餐厅和娱乐,还能翻三倍地赚,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你别寒掺我了,我能想到的,你还能忘了?”
“你们部门那么多人,就你一个实习生想出来了,看来公司得清人了。”
这涉及到李楠公司内部了,她一个实习生不好插嘴,也就沉默着,李楠又接着说,“南度回来了你知道吗?”
她心头一跳,笑了,“还真不知道。”
“别高兴太早。”
李楠一说完,她笑容渐渐凝固,预感不太好,连带着心里也开始浓浓地罩上了一层阴影。
果然下一句就是一场晴天霹雳,“南度出事儿了。”
她也知道南度不可能这么多年来不受一点儿伤,都是拿命干的事情,怎么能毫发无损。她知道他的右心房上有个枪伤,后肩上有块刀伤,这都是在缅甸她救他的那一年他受的。她知道还会有更多的伤口,可她不敢想象。
李楠死活不给她批事假,非说没什么事儿让她不用担心。
她只想着能确定南度的安危,这又哪儿能让她等到下班,托人带了一个口信儿给赵经理,撂下手头的事情,匆匆忙忙地直奔医院了。
问了前台有没有一个受伤了的军人被送进来,那护士说有,两枪三刀,正在手术。
李楠是说不严重的,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告诉护士是个军人。
那护士不耐烦地说,您是家属是吧?
她愣了愣,点头,那护士又说,“刚有人打招呼说万一要是有个女孩子来问伤势也不用瞒着,直接告诉你就是了,要不然,就冲着军人的身份,您还没那个资格知道呢。”
那些话回旋在她的脑海里,她在手术室外的转角处驻足不前,手术室外是她有过一面之缘的舒慧秀和叶先进,她靠着冰冷的墙缓缓蹲下,心绪万千。
等待的时间特别长,她从下午等到了晚上,等的时间越长,心里没了之前的焦急,可越是平静,就越是堵得慌。
那些事情总是来得出其不意,波澜了她原本平静的世界。
她当初以为,南度这样的人,是永远也不可能倒在医院,倒在她的面前。
她瞧着窗外的夜色,突然就酸了鼻子。
这就是他最无法舍弃的信仰,为了他的国家,他为了要做到这些,可以拿命去换。
她脑子里无数的想法钻进来,想的越来越多,也想得越来越偏离轨道,她甚至想起上一次南度在墓园里告诉她,“要是有一天我也死了,你大概连找我的地方都没有”。
这一句戏言,入了她的心,如同魔障。
现在细细地想想当时的场景,南度话里竟然会有一丝莫名的落寞。
她等了很久,久到有护士过来问她是不是感觉不舒服,她不舒服,特别不舒服,她牧落第一次怂是在“非典”的那一次,她怕自己要是真的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现在是第二次,她怂到连走到手术室的勇气都没有。
手机响起,她仓皇地接起来,李楠问,“你……在哪儿呢?”
“医院。”
李楠顿了顿,然后说,“没事儿了,五楼,519。”
她的心算是彻底松了下来,之前想的那一切不幸的事情就在知道平安的那一刻化作乌有。她快步走进电梯,在反光的镜面里,她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
她伸手拍了拍,直到红润了些,她才走进病房。
不知道舒慧秀去了哪里,病房只有叶先进和段晖两个人,南度还在昏睡。
那个护士说的两枪三刀,可她却看到南度头上包着纱布。据说南度刚被送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把一向胆儿大的李楠都给吓住了。
只要活着比什么都好。
可这次是真的差点儿没撑住。
叶先进最累的时候,几乎快要倒下,敌方的枪口对准了他,是南度替他挡了下来,连着两枪都打中了他,敌方快速扑上来就是一刀,敌强我弱,南度的反应慢了一拍,打斗间他又连着受了几刀子,叶先进是拼了全身力气才和南度两个人合力干掉了对方。
那个时候血流了一地,打湿了南度的衣服,也打湿了他的衣服。
这么多年的野战,叶先进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脆弱的南度。当初密林的时候他找到他,那个时候已经被牧落安置得很好,可这一次,就真的是倒下了。
牧落陪着南度陪了一天一夜,医生说麻醉剂药效过后他就能醒过来,她守着病床一刻也不敢离开。
好在安全了,她等得也不焦急。
其间许笙来过,她当时正从开水间回来,抱着水壶看见门虚掩着,透过那一道小小的缝隙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婀娜的背影。
许笙细致入微,替南度掖好了被角,她隐隐约约听见她说,“……你的家人……她……历史……”
她实在是听不清,便干脆没有听下去。
听人墙根子不算什么光彩的事儿,经过上一次的教训,她果断选择视而不见。
没有冲进去吧许笙损得抛之门外真的不是她的风格,她为什么没有冲上去,对于这个原因她也想知道。
她在门外候了许久,看着手表上的时间,决定再过三分钟许笙要再不出来她就得进去轰人了。
可是一分钟后,她听见里面有动静了,许笙激动的声音穿破厚厚的墙壁传进她的耳朵里。
南度醒了。
她急急地开门进去,却正好撞上冲出来的许笙,开水瓶没有抱稳,为了安全着想,她本打算推开许笙,二人各自平安,却谁知下一刻许笙却将她狠狠一推,开水瓶砸到地上,烫伤了她的手臂。
开水瓶破开的声音特别大,就像是迎接一个人的苏醒,裂开了它滚烫的内心。
她被护士送去包扎,小小的烫伤没什么大不了,她包扎完就去病房找南度,此刻病房里已经聚满了人,许笙、段晖、李楠和叶先进。
见她进来了,纷纷揶揄着,“南度醒了你丫给激动得开水瓶都抱不稳?”
她看了一眼许笙,对方躲开了她的视线,她淡淡地应道,“嗯,小伤。”
南度像是了然,朝她伸手,顺了她的话,“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还没回答,段晖就来拆台了,“你进手术室的时候,这姑娘连去手术室都不敢,真怂!”
南度笑意盎然地看着她,她瞪了段晖一眼,“你少说两句能死不成?”
“姑娘哎,敢作敢当知道不?”
面对叶先进的嘲笑,她选择背过身对着南度坐下,窘迫地问着南度,“谁不小心呢?你自己躺着这儿了甭说别人。”
南度习惯性地想要伸手去摸她的头,可这一伸手就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吸了一口气,收了回去,她见了,特别乖巧地把头伸到他跟前去,南度轻弹了她额头一下。
“得,没我们事儿了。”
叶先进领着所有人都往外走,牧落转头去看他们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许笙的身影。
南度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她的烫伤,说,“怎么烫到的?”
“不小心烫的。”
南度倒是不戳穿她,两个人心底里大概都想给许笙一个面子,就是南度在看着她若无其事的表情时轻眯眼,“你就是擦破点儿皮我都不愿意。”
“没有下一次。”
牧落听了心底里到底还是喜滋滋的,自己明明受了更重的伤,却不忘关心她,她过意不去,就给他倒了一杯水,“你要也能平平安安的,我也能好好保护我自己。”
南度说,“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瞪着南度,毫不讲道理,说,“首长让你保家卫国,让你拿命去保了吗?人的命就一条,你要是没了,我上哪儿去找你?”
就这一次差点给她吓傻了,要人真没了,她在世上了无牵挂,干脆也跟着去了算了。
南度洞悉她的想法,直接把她脑袋给埋棉被里,她哼唧了一声,听见南度说,“别想有的没的,没那一天。”
她埋在被子里给逗笑了,“你撒手。”
南度松开她,她上去就抱着南度亲,速战速决,等南度刚反应过来就迅速撤离。
她得意地开门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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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度的伤势严重,很是住了两周的医院,她每天一下班就去看南度,直到护士赶人了她才离开。
他的伤一天一天地好起来,而距离她实习期结束也越来越近。她就觉得自己被李楠骗了,当时明明说好的有业务提成,可自己后来给他累死累活做的策划书让他中了标不说,什么事儿她都沾不上亲。
奸商啊。
李楠给她解释,说业务部那边本来就不缺人,且竞争性极强,不是和她一个菜鸟,担心她被人抢了业绩,所以后来仔细想想,就把她调配到了市场部。
她也将就着这个理由相信了他,给他机会胡扯。
在她临近实习期结束的一周前,南度恢复得差不多了,医生说可以下床多活动活动,她听了消息,在高兴的同时,也十分忧愁,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推开门后即将面对一个怎样幼稚的南度。
记得有一次她一进门就被南度给熊抱住,她顾忌他的伤口不敢动,然后他就“为非作歹”,弄得她哭笑不得。
“您受伤的时候是把脑子也给摔坏了吧?”
她这话一说完,就被南度抢了水果吃。
最好笑的一次是她和南度一起去那医院外面的一片草地散步,有熊孩子经过他们身边,拿着玩具水枪对着他们“猎杀”,故意挡住他们的去路,口中还挑衅地说着一些军式手枪的词汇。
她身上的裙子全被打湿了,头发也湿润了不少,她摸了摸裙子上的水,正要出手,咱们首长就恢复了以往清冷的状态,告诉那个小孩子,“知道10式反器材狙击步枪吗?射程最远,最大射程2000m,有效射程1500m,玩儿过吗?”
牧落:“……”
南度目露凶光,“没玩过?哥玩过,要试试吗?”
熊孩子估计能听懂,立马被吓跑了,牧落一直在旁边笑个不停,“你以后要是做了父亲,玩枪什么的可都别来,我怕出事儿。”
南度接她的话也接得特别顺口,“我的孩子可以不听话,但是不能没礼貌。”
牧落突然意识到两个人说的话题,僵住了,南度也意识到了,两个人一时之间蓦然沉默,她轻咳一声,看向了别处。
南度沉默了半晌,首先出来缓解气氛,“是我想得太远了,你到现在都还是个孩子呢。”
她嗔了他一眼,“你干的事儿也不像一个成年人该干的。”
南度失笑。
实习期结束就等同于是她的暑期结束,南度也懂其中的道理,也没说什么,就是偶尔会突然抓紧她的手,搞得她不明所以。
有些事情来得特别快,也来得毫无征兆。
她不知道原来南度的母亲也每天回去照顾南度,只是很巧的是,南度的母亲总是上午,她总是下午,两个人一连半个月,竟然都十分巧妙地错过了。
而她在南度即将出院时,舒慧秀比她更早地发现这个规律,打了一个回马枪,她被打得措手不及。
医院楼下的树底下拉了一条横幅,还是几个月前抗击“非典”的励言,大红色的条幅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特别明显,而舒慧秀就站在那最显眼的地方,穿着简单的衬衫裙,金丝边的眼镜框泛着精明的光芒。
在这里碰见很明显不是为了等南度,牧落认出了对方,想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可自己主动上前,未免太过谄媚。正在犹豫之间,舒慧秀微微一笑,主动朝她打了一个招呼,“我们见过的,还记得我吗?”
牧落微怔,赶紧点头,“记得。”
舒慧秀轻叹一口气,在牧落以为会从她的嘴里冒充一些刁钻的词语时,对方却说,“这小子真不省心,从小到大就没让我省心过。”
“以前他小的时候特别皮,在大院儿里,和先进他们几个人野得不像话,那个时候他爸爸还不是司令,他看不顺眼他爸爸那上司,就合着几个人去把别人的车轮胎给下了。”
牧落揣测着舒慧秀的用意,谁知舒慧秀却说,“后来他爸爸就因为这件事儿,殃及池鱼,受到了处分。”
“很多人都觉得他爸爸特委屈,儿子的错,为什么要老子去承担?”舒慧秀说,“其实道理很简单,在有意中伤你的人面前,你做的所有的错事,全部都是罪不可恕。”
牧落那一刻突然就领会了舒慧秀的意思,当年,南度就因为她而被降职处分了,而舒慧秀作为一个母亲,对儿子这种不公平的待遇,自然是心有不公的。
她理解到了这一层的意思以后,轻轻地笑了,“我明白您的意思。”
“老谢说你是个特别有能力的女孩子,起初我也了解过,觉得老谢说得没错,能力强,干起事情来不输男孩子,你曾经的种种都是辉煌的战绩,敢一个人去缅甸,也敢和穷凶极恶的人打交道,可是……”
牧落想,重点来了。
“那些辉煌不足以去弥盖你曾经犯下过的错事,即便是你无心或者受人陷害,你做了,那就是做了,没有什么理由能够让别人忽视这一个黑点。”
“我指的到底是什么,我想你应该心知肚明。”
她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看向舒慧秀,她依然是保持该有的风度,该有的仪态,牧落站得笔直,穿着平底鞋的她和穿着高跟鞋的舒慧秀平视,可她却觉得自己就在舒慧秀说出那些话的一瞬间狼狈不堪。
那些辉煌不注意去弥盖曾经犯下过的错事。
舒慧秀的话无疑是一把尖刀直击她的心房,终于有人说出那个事实,终于在那一刻告诉她,不要为曾经做过的事情找借口。
做了,就是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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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落实习结束,去财务部领工资的时候,碰见了段晖。
段晖这人一向没有什么大单子,就特别游手好闲,时不时逛一逛底下这几层楼,慰问员工的事情倒是干得特别不错。
之前她就听小宁她们几个人说起她们公司最年轻最大的两位老总,李楠是典型的领导者,工作的时候不苟言笑,私底下也很懂得进退距离,而段晖在他们眼里,完全就是一个公子哥的形象。小宁说起时还笑了几声,说段晖这人平时看着挺不正经,可到了关键的时候,李董事还是得靠着段晖的强韧手段,可以说一个不用时特别没用,用起来了又特别顺手的人。
她给这个评价满分。
段晖叫住了她,她捏着那厚厚的信封,回头就看见了段晖的脸,那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钱袋,她推开段晖,警惕地把钱袋收在身后。
“多少钱?”段晖笑眯眯地说,“李楠那孙子没准儿就给得特别少。”
牧落:“挺多的。”
“有多少?”
她越看段晖越觉得这人可能真的看上自己的钱了,“没您段总一天坐在办公室挣得多,咱小老百姓挣这么点儿钱你还惦记上了!”
段晖不逗她了,对她说,“南哥今天出院了。”
她“哦”了一声,段晖觉得不正常,偏头去看她,她低头数钱躲了过去,段晖说,“你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南哥今天出院你不兴奋,不正常。”
牧落半天没理他,隔了老久才听见她说,“段晖你觉着我这人怎么样?”
段晖回答得特别快,“自大毒舌没良心。”
她气得一噎,段晖拍她的肩膀,“你这种小姑娘啊,就是太张扬了,什么时候,就该让夏珨给你教教,什么叫大家闺秀,名门风范。”
她挥开段晖的爪子,“我说真的,你觉着我是不是挺招人讨厌的。”
段晖见她神色是少有的认真,知道不能开玩笑了,于是也就认真地想了想,说,“刚开始觉得你挺刺儿,见谁都怼,唯独对南哥百依百顺,可后来又觉得你这姑娘特别招人心疼,你说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怎么能有这样一个连我们都不曾体会过的经历,李楠哥私底下也和我说过,说你啊,就是没安全感,遇着对你不好的人,都是眦睚必报,可遇着了对自己好的,都是没头没脑加十倍地对别人好。”
段晖很少说这样的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不自在,才没说一两句正经话,就开始满嘴跑火车,“所以啊,南哥今天出院,你不能等等再回家和我们一道儿去找他呗。”
牧落踌躇了一番,说,“不了,我先回去了。”
她现在挺怕见到南度的。
有些事儿心里憋得久了,自欺欺人得多了,就变成了真的。如果不是舒慧秀的好心提醒,她就真的沉浸在那个世界,沉浸在自己的编织的谎言里。
结了工资第一件事儿就是和盛乐陵去外面海吃了一顿,她心里不痛快,干了一瓶又一瓶的酒,到最后却发现把自己灌得越来越清醒,心头恼火,于是把啤酒换成了白酒。
盛乐陵拼命给她拦下,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姐姐哎,你再这么喝下去,就得进医院了。”
“医院”两个字触痛了她的神经,那天的话清晰在耳,她颓废地趴在桌子上,说,“乐乐我完了。”
盛乐陵被她的低落气氛给震了一下,“谁欺负你了?”
“哪儿有人欺负我,”牧落笑了,“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在云南的时候,都没人敢欺负我的,”说完她又把头埋桌子上,垂头丧气,“我这次真的要完了!”
盛乐陵不问她发生了什么,也不强逼着她说出来,轻拍她的背,说,“没什么事儿过不去,你别想太多了。”
牧落想,这事儿真的过不去了。
她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她骗了南度。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她晃晃悠悠地在门口的阶梯上坐下散酒味儿,看了那扇大门一眼,想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两个人怎么就同居了呢?
之前南度还死撑着男女有别不肯回来住,可自从她从“非典”后,就十分自然地同居了。
其实也不算同居,她脑袋沉得很,撑着脑袋想,他大多都在训练营,哪里有时间回来?
背后的房子里灯火通明,她手机开的是静音,有很多南度的未接来电,她看着看着就快哭了。
在这个城市里,把她当做独一无二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南度,还有一个就是盛乐陵。南度是真的疼她,盛乐陵也是真的拿她当挚友。
可是很倒霉,这两个人都不知道她最真实的一面。
陆河以前就说过,只能怪她不小心。
可是“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的道理,连小学生都能明白,为什么南度的母亲就不能明白呢?
她起身去开门,开了老半天都没有插进钥匙孔,她猫着腰去看那个钥匙孔,最后门却自己缓缓打开了。
她站起身,南度眉头轻皱,“喝酒了?”
她点点头,进了门,站在玄关处缓缓脱了鞋,南度进屋替她倒了一杯水,正试着温度间,就被人从后面环住。
温软的身体覆上来时,他听见了她的声音,“南度,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呀。”
他像是心情很好地笑了笑,“嗯”了一声。
她放开他,接过他递过来的水杯,然后放下。
直接上前环住他的脖子吻住了他。
起初他愣怔了两秒,察觉到她微妙的情绪,刚推开她想问个究竟,就听见她一声嘤咛,“别……”
他动作一顿,下一刻她便再次贴了上来。
他回应得毫不客气,大概是想了她许久,摩挲时又撕又咬,而她几乎窒息在他的深吻里,和他十指相扣,好不容易给了她一个喘气的空间,可是下一秒,却再次被封住了嘴唇。
有些情绪在黑夜里隐忍沉默着等待爆发,她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给他最热情的回应。
她紧贴着南度,好不容易分开了一点儿,她又不依不饶地凑上去,南度问,“到底怎么了?”
她没回答。
他捧起她的脸,“有心事?”
有的事儿憋在心里真的难受,难受得她鼻子发酸脑袋疼痛,她低着头,拼了命地忍眼泪,内心无比煎熬地挣扎着。
“南度,”她尽量放轻了声音不让他听出自己嗓音的颤抖与沙哑,“我有事儿说。”
南度“嗯”了一声,洗耳恭听。
“我……”
她轻舒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说,“我其实……”
眼泪溢出了眼眶,顺着她的脸往下流,她让自己别哭了,可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泣不成声,“对不起南度。”
南度轻轻地给她擦去泪水,轻声安慰,“没有关系。”
她摇头,“我没你想的那么干净,南度……”她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害怕他突然抽身离去,“你不该信我。”
“我不想给自己的档案里留下这么丑陋的一页,我也不想被人诟病让你放弃带我回北京……”
小时候的那些流言叫她害怕,在恐惧面前,她选择了欺骗,这些事儿她以为只有陆河会知道,可她没想过有那么一天,它也会这样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暴露在舒慧秀的眼前。
南度缓缓地伸手捧着她的脑袋,然后轻轻地吻上她,用行动缄封她凌乱的话语。轻轻点点的触碰是极有力的安慰,在她无比脆弱的情绪面前,他告诉她,“我知道。没有关系。”
她愣在了那里。
南度的安慰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支柱,那些惊愕的情绪统统化作了百万千的柔肠,她踮起脚,吻得毫无章法,却又偏偏带着她少女的青涩。
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开了门旋转进去,抵在门上,她颤抖着双手主动去解开他上衣的扣子,轻轻撕咬着他的脖颈,月色冰凉的冷光打在他的侧脸上,他看着她的眼睛里藏了猛兽,她的动作彻底燃起了今夜他的火焰,他抱起她,两人在床上缠成了一团。
一种从未有过的刺激与悸动在她的浑身缭绕,叫她乱得一塌糊涂。
那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觉到,原来除了枪伤以外,这世上还有比其更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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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开学季。
她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搬迁宿舍。而姚陆然放了她一年的鸽子终于回来了,依照她本人的强烈要求,还是回到了原来所在班级。她没有说自己去欧洲一年都干了什么,而她也什么都没问。
她在学校外面找好了房子,和姚陆然两个人合租,搬出去的时候,杨琪琪和祝岚并没有在宿舍,她把所有东西都转移了出去。
想在学校外面住,就得有学生家长的证明和同意书,她记得自己当时找南度签字的时候,特别费力,那人十分不正经,偏偏不给她签字,她是卖艺又“卖身”才搞到了一份同意书。
没了祝岚和杨琪琪的冰坨子脸,她觉得空气都变得特别清新。
姚陆然一回学校就听说祝岚和顾程尹分手了,她当时特别震惊,“怎么……怎么这才分呢?我还以为怎么着他们俩也就一个月。”
谁知道呢。牧落不关心这些事情就更猜不出原因,她只想把自己的新床铺好,她很累,想睡觉。
这一年系里的奖学金并没有她的名额,而是换成了一向心智不齐全的杨琪琪。
她不用动脑子就能想出着是祝岚干的。她是班长,这些事情都是她推荐名额上去,少不得给她压了下来。
她遇人不淑,怪只能怪她运气不好。
她本着万事好商量的心态打算就此过去了,谁知道姚陆然是个暴脾气,特看不惯这些小伎俩,当时就拉着她冲到了辅导员办公室的门口,拍着板说,“那杨琪琪哪里能比得上牧落,就论那智商,牧落回回专业成绩第一,素质成绩第一,这次还竞选上了一个学生会主席,那杨琪琪是什么?就是个只会打扮自己的无脑女,一个学生会主席竟然比不过一个无脑女,老师您说这合适吗?!”
姚陆然的背景深厚,靠山强大,辅导员不是不知道,当时就告诉她,班长祝岚说牧落主动放弃今年的奖学金评定,就那学校的奖学金和国家奖学金,都是给扣留下来的。
她当时听完心惊肉跳,是她把人心想得太光明磊落。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缅甸活下来的。
姚陆然这么一闹,辅导员将之前杨琪琪的名额给撤了下来,换上了牧落,可这样一来,她们和祝岚的关系也就分崩瓦解了。
“本来也没啥情谊可言,崩了就崩了,爱谁谁!”
姚陆然吃着她做的菜,赞不绝口,“就这味儿,你自己开一家餐厅,我保你大卖!”
大三的课程相对轻松,她除了自己找的兼职按时去以外,几乎有很多的时间去图书馆泡着,姚陆然服了她了,“您每天都能保持坐在图书馆三个小时及以上,真服了您嘿!”
她迎接新生,军训时各种送温暖,而军训过后就是各个部门干事选拔。迎进了一批新人入校,那个时候她才感觉到时间真的在慢慢流逝,她今年都21岁了。
遇见南度的那一年还是一个小女孩儿,如今都能独当一面,自己养活自己了。
姚陆然跟着她来凑热闹,嘴上说是随意看看,可那一双眼睛却不老实,滴溜溜地盯着那些新人们,偶尔还代表着她的意思吓唬吓唬那些新人。
她记忆最深刻的就是有一个男生,想进体育部的目的,就是为了追一个自己军训时看中的女孩子,她觉得有趣,就多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两人还是同班同学。
她突然就看向身侧的顾程尹,心底里有些事儿顿时豁然开朗。
姚陆然说,就您这迟钝的程度,就好比是学校围墙的高度,快步飞跃都跨不过去您的思想。
这话从形容上来说,是有误的。姚陆然欧洲呆了一年,竟然连国语逻辑都理不清了。
相比起大一大二,到了大三她要做的报表更多了,有一段时间她几乎快要死在报表上,对于她而言,全都是学校的一些杂事摊子,她得处理,也得出力。
她第一次上台当着上百号人讲话的时候,手心里的稿子被自己捏出了汗,老部长特别欣慰自己扶持了她,赶过来给她撑场子,说,“不能让副主席抢了你的风头!”
顾程尹本来也很少抢她的风头,他这个人,倒是挺会照顾女孩子的。
和祝岚分手以后,顾程尹很快又投入到一段新的恋情,她以为祝岚会特别愤怒或者特别伤心,至少她和姚陆然觉得祝岚应该这样,可谁知道祝岚却还能和人顾程尹的新女友谈笑风生。
“女人真可怕。”
国庆节过后,她把兼职挣来的钱全都放进了银行卡,以备未来用,存完钱后她就回出租房睡觉了。
一个电话打进来吵醒了她,她昏昏沉沉地接起来,发现是南度。
南度问她,为什么你们学校的路标都不准确。
“哪儿能正确啊,”她脑子不太好使,“都是学弟学妹闲得没事儿干的,咱都矫正多少次了,还这么干……”
没说完她就猛地惊醒,脑海里就一个想法——
南度来上海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