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市医院里的长廊的墙角下,坐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姑娘,行尸走肉一般候在手术室外。
这个时间点的医院静悄悄如同死亡一般沉默蔓延,阴冷的灯光之下几乎倒映不出人影,炎热的夏季夜里也会变得冰凉,医院里如同窗外的世界一般静静悄悄没有丁点声音,除了偶尔传来的一两声汽车的发动音和医护人员的低声谈话声,万物皆是归于沉静。
手术已经进行了三个小时,或许李信的家人正在赶来的路上,又或许,代明洋他们也正往这里赶过来。
还有南度。
她低头看着被血染湿的衣服,有她的,但更多的是李信的血。
那个开车的人在临死之前残存了一口气,最后那一秒猛地将车开了出去,汽车疾行在空旷的马路上,无人驾驶的汽车,就这样无头无脑地冲破了林子护栏,护栏之外是一片森林老山,汽车没有彻底熄火,横冲直撞,失控地翻来覆去,撞上了一颗大树。
她不知道车盖被砸得有多弯有多扭曲,刺进李信的身体多深,她只想让李信活着。在救护车赶来之前,她一遍遍地问着医生,他还能不能活?
血流了那么多,黏稠的浆液在她的手上身上,她从混沌的昏迷之中睁开眼睛,李信的气息微弱到几乎让她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特征,她突然之间就红了眼眶,一遍又一遍地用着全身的力气拍打着李信,她妄图让他清醒。
她想起自己每天都能和小胡一起上学放学,她已经习惯于每天放了学在人群之中寻找小胡和那一辆车的影子,习惯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她偏执地依赖着那一份信任和安定,而那些人之所以可怕,是因为他们在自己所能领导的局域里,极力控制着自己的七情六欲,最后也偏执地控制着所需要的人的七情六欲。
所以小胡没了。
她不该来云南,这是她第一次在她自以为是的重生里,失去了自己所珍惜的人,小胡不该死,她也愧对李信。
她懊恼地用一双沾满了鲜血的手抱住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这一切都让她自责,而自责让她崩溃。
她低声哭了出来。
钟婼新她太了解,这样一个女人太会伪装,她能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让老杜头这样的风月老手放松警惕全心全意信任她,并且在此后的时间里几乎让她操持盛岩的事情,又哪里是一个普普通通四个字可以敷衍。最怕一个女人的野心膨胀,也最怕一个女人想要得到一个东西时的无所不用其极。
如果不能彻底平凡,仿佛就摆脱不了那些吞噬人的噩梦。她所珍惜的,总有一天能以最为壮烈凄惨的方式离她而去,她将活在愧疚之中。
手机微微的振动,在口袋里传达着消息。脸上的泪水还挂着,她掏出来一看,却发现是一条短信——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肖牧。
钟。
她愣了一刻,然后对这个来信拨过去,预料之中的结果,空号无人。她呼吸急促,死死地捏住了手心里的手机,愈发用力直到指尖发白,恶狠狠地盯着那条短信,几乎是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冲动,让她可以不顾一切地只身赴往缅甸,只为将一个人绳之以法!
而南度的眉眼就是在这一刻突然闪过她的眼前,她也是在这一刻,听见了自那医院长廊之外的脚步声,熟悉却遥远,带着特有的空荡与回音,带着它自己急切而凌乱的节奏,入了她的世界。
她偏头看去,眼里毫无波澜,可却在看清了来人时,瞳孔瞬间放大,就像是一个黑白的世界突然有了色彩。
两个小时维持了一个动作,她的腿脚已经麻木,扶着墙角站起来,一个踉跄没站稳朝前扑去。
一双手扶住了她。
这是2000年八月初的时刻,云南医院的夜里,小胡为她的成长而牺牲了自己,李信和她也从此开始纠纠缠缠了许多年,也是在那个夜里,她决定好好地珍惜眼前这个男人。
他的额头上是因为风尘仆仆而来的汗珠,喘息是因为一路上不断地担心不断地不安,她浑身是血,一双手朝他缓缓伸了出来,她哽咽地笑着说,“你看,我闯大祸了。”说话之间,一滴泪落在她的掌心之间。
他沉默地看着她手上的那些血,什么也没说,带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轻轻地,缓缓地,将她揽入了怀里。她哽咽得不能说话,想要在他的面前忍住不哭,却又忍不住自己的难过伤心,她揪着他后背的衣服,“南度,小胡没了。”
她听见了他沉沉的叹息,他抚摸着她的头,声音里是难得一见的怜惜,“小胡不会怪你的。”
她埋首在他结实的臂膀,泣不成声,“南度,我听你的话……”
听他的话,远离那些是非。
她不想再打打杀杀,只想守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爱着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安安静静地了此一生。
她无法再承受这些失去。
她才十八年纪,却已有三十年纪的心态。
南度抱她抱得很紧,贴着她的脑袋轻轻地摩挲,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手臂上之前受过一枪,可她已经疼得麻木了,那个时候情况紧急,她来不及心疼自己。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有医生走了出来,见到他们两个人,微微一愣,说,“伤患的伤口不深,已经脱离危险。”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她松了一口气。医生问她,“小姑娘,这个男生的伤口中有一处是枪伤,非法枪支是犯法的,我已经让护士报警了,你别惊慌,就只是过来了解一个情况。”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她对警察没有什么恐惧感,只是提起了警察让她想起了上一次自己烧了南度的车被拘留在了警局,是小胡替她蛮横无理地开解,开解不成又四处搬救兵。
记忆就像是洪水一般涌没她刚刚振作起来的意志,她的眼圈又红了,看着眼前的医生,哭着点头。
医生误以为她是被吓着了,“姑娘你别怕,你是受害者,警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她还是哭着点点头。
南度一边给她擦泪水一边送走了医生,回头就听见牧落委屈地说,“我也受伤了,要是小胡在就好了。”
小胡如果见到了她满身是血,第一件事情一定不是别的,一定是边大叫“医生”边查看她到底有没有受伤。南度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扫了一眼,发现她的手臂处血最浓,急急地撩开她宽大的衣袖,果然看见了一处枪伤。
她一向是能忍的,再苦再累再疼也是自己扛着。南度心下愧疚,同时也怒了,“医生!怎么回事儿?人姑娘身上这么多血,就没一个人关心她受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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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晚上她是哭过去的,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有那么多的泪,睡在病房里,梦里都是小胡的声音和笑脸。
李信昏迷不醒,牧落正是最伤心的时候,许多的事情也没有办法一时之间弄的清楚,南度彻夜未眠,手里头的烟点上了一口也没抽,烟头烫到手了,思绪也理顺了,一通电话就打到北京段晖的家中。
段晖此刻睡得正是意识低沉,接电话时鼻音浓浓,说话吐词不清,这样的状态或许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是接了一个电话。
而南度单刀直入话题刺激他的意识,“牧落被绑架了。”
“嗯,你谁啊……”
等了几秒,那头“窸窸窣窣”一阵响,是段晖被吓醒了,“什么?你说什么?!”
“现在已经睡了,可受了伤,情绪不稳。”
南度靠在窗户边,“云南今晚连着发生了两次车祸,并且在街上发生了枪击,你在警署有自己人,有些事儿我不方便出面插手,你替我查查,是不是有什么人盯上了牧落。”
段晖一口答应下来,可转又一想,说,“不能吧?云南发生的事故,我人在首都怎么查?”
南度的气息变得幽远绵长了,他说,“牧落之前一直在北京好好的,你们几个人也一直刻意隐瞒她的私生活,要是没人把手伸到那边,又怎么会知道牧落来了云南?”
“很明显,一场谋划,关乎旧人旧事,那当年的事儿,牵扯甚广,一定没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