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左边的自由党,公民党,民生党的党魁们与右边的复兴党中执委对视一眼。
“复兴党方面,朕已经提出了辞呈,未来将不再担任复兴党主席一职。”郑宇的话所有不知情的大佬们都是耸然动容,“既然帝国是多党制,朕就不好长期担任某一党的主席。不过,复兴党是家父遗泽,朕就勉为其难做个名誉主席好了。继任人选,我推荐唐绍仪伯爵,在中执委正式选举通过之前,由我暂时履行职责。”
“从现在开始,复兴党也好,自由党也好,对朕来说,都是一视同仁。”皇帝平静地说道,“朕在这里就做个裁判,如果你们接受这个裁决,就一起解决这个问题。不接受,就提出理由和解决方案,一起讨论。”
众人起立,一起鞠躬:“是,陛下。”
“你们各自的要求,朕已经都听过了,朕就提个议案,算是抛砖引玉。”郑宇等众人落座,缓缓说道,“此案将由最高法院根据法条直接接管,无党派大法官亲自主持审理,并由几位无党派的大法官组织合议庭。除了严格依法调查此案,依法审判之外,这件案子就不再向外延伸了。甘肃的历史旧账,不是太过离谱的,暂且到此为止。真要都接出来,影响莫测,对国家未必是福。”
自由派的某人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梁敦彦在桌子下面狠踢了一脚,顿时沉默。
“借助这个机会,国家要对警政,检察和司法体系进行一次大的整改。”郑宇说道,“从明年开始,所有上岗的检察,司法部门的在编业务人员都要定期参加全国统一司法考试,通过了才能上岗。警政部的人员也要加强在岗培训,定期考试,凡是业务知识低下者,该淘汰淘汰,该转岗转岗。另外,中枢会组织力量集中清理一批冤案嫌疑较大的冤假错案,包括甘肃的……涉及到责任人的,一律依法处理。”
“司法体制要启动改革,欧美的陪审团体制,帝国最高法院也研究过多年,以后不妨选择一些宪政省份,至少是主要城市开始试点。要相信我们国民的素质在不断提升,也要相信我们这个社会是有正义和公平存在的……现在至少要提高媒体对司法审判的曝光,加强舆论监督。”
“地方警政部,此前只在宪政省份归属了参政院,现在要扩大。警政部门都归了民意机关,自然无法再肆意侵犯国民权利。”郑宇继续说道,“像甘肃这样的省份,固然是情况复杂,但参政院也不能总被政府牵着鼻子走。林正道敢于如此妄为,我的放纵固然是原因,但制度上的缺陷和文化上的问题才是关键。中枢在这方面要加强监督制衡,本部的省份,哪怕是西藏青海,也不能搞一言堂。那些地方天高皇帝远,独断专行就会导致越来越多的冤假错案,积累矛盾,为了掩盖矛盾和错误又要高压压制,最后就是越来越危险。至于那些民族问题比较复杂的地区,参政院先设一个架子,由中央委任参政议员就是。”
“从现在开始,复兴党虽然还是执政同盟中的领导者,但凡是涉及到党政不分的,公权力为党,为小团体所用的,一律都要扭转过来。”郑宇继续说道,“这一次朕不会要求唐阁总辞职……不过内阁也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向国民交代。”
“警政部的赵秉钧,税务总局的邱金华,司法部的耿雪忠,宣传部的唐才常……都要去职。”郑宇的话让很多人都是浑身一震,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私自弄权,制造冤案,以国家公权力为党派小团体谋私利,这些人也就只能回家抱孙子。”…,
“自由党和公民党,还有各自由派团体,也要控制一下宣传调门,不要抓住这个机会穷追猛打。”郑宇的目光落在另外一边,“朕希望你们都能跳出狭隘的传统党人习性,摆脱争权夺利你死我活的政争思路,能够真正把国家民族的利益放在党派利益之前,否则先帝和朕苦心建立的多党体制反倒是害了国家。”
“陛下,敢问所谓宣传调门具体是……”梁敦彦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等愚钝,但也是识大体的,国家民族利益优先也是本党的信条。不过具体如何界定,还请陛下示下。”
“这件事,绝大部分责任还是在甘肃省府这帮人,以林正道为首。”郑宇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不要过多株连其他,不要执着于党派之争,更不要上升到人身攻击。各位都是国家栋梁,虽有党派之别,路径之别,但为了国家复兴这个目标上是没有差异的。既然如此,各位只是对手,却非敌我,没有你死我活的关系。要想真的掌握权柄治理国家,首先要懂得‘相忍为国’四字。你们晓得吗?”
自由党的几位大佬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甘。但看着这位话里有话,威权无二的皇帝,这些人也明白,这些桌面上的政争,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被认为是这位权力者捧起来的游戏。真要惹恼了这位国民偶像,最高权威,什么主义也好,思想也好,理念也好,很自然地就会化作笑柄。
面对这样一个威权无二,名声如日中天,几乎就是当世神祗的皇帝,要玩这场政治游戏,需要有足够的智慧,也需要足够的耐心。
一切,都不过是刚刚开始。
梁敦彦和唐绍仪目光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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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转直下。
没过多久,帝国调查局已经向御前提交了兰州会党案和伪证案查获的大批资料,触目惊心的照片,信函,内部文件,涉案警政和检察人员的供词纷至沓来,事实的脉络逐渐清晰。
为了掩盖事实,打击辩护人,兰州警政部门不惜以赵丰材家人的人身安全来威胁赵丰材,并承诺在其反戈一击后给与“减刑”,由死罪改为无期,并且保住一部分家产,确保其家人安全。
不仅仅是赵丰材案,打击会党的其他案件中也发现了大量的毒打,虐待,疲劳审讯,人身威胁等问题,从现有的卷宗来看,大部分人都算不上会党残余。
涉案警员,检察官,乃至法官纷纷供诉,林正道在甘肃打着忠于皇室,忠于帝国的旗号,以训政和非常时期为借口,大搞一言堂,对强力部门进行了反复清洗,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干预司法,把警政,检察官和法官强行捏到一起组织“专案组”,“三长协商”,串通一气强行定罪。
至于查案,方法基本上就是先抓人后收集证据,尽量罗织,总之你经营企业就有了组织,要开展业务就要和官员议员打交道,这自然就是“有组织的会党犯罪,向政府渗透寻求保护伞”。有些非重点人物,抓就抓了,政府终归不能抓错,实在算不上会党,就按诽谤政府,要不就是非法经营,行贿,偷税漏税,乃至破坏国战大局,总之总能找到罪名出来。
事实逐渐清晰。
大部分被抓的,虽然也不乏有违法的,或者在法律边缘游走的事情,但真正称得上会党的,或者哪怕是搭边的寥寥无几,大部分人反倒是地方流氓无赖的受害者,无非是花钱买平安。大批已经定案的案件被发回重审,司法部,警政部门和司法部门与政府勾连的铁证如山,大批涉案人员被解职送交调查。…,
没有不透风的墙。
随着甘肃光环的瓦解,林正道的偶像形象开始坍塌。来自上面的风向变化,让很多受压已久的异见人士也开始从冬眠中醒来,迅速开始了行动。
地方参议局的议员控告林正道干涉民意机关正常运行,甚至勾连执法部门乃至地下会道门分子进行暴力威胁,而后来这些被利用完的会道门分子又被林正道和张铁坚作为“会党骨干”直接击毙灭口。
甘肃大举借债发展经济的事实也被逐渐清晰,各级政府负债累累,而重重政治任务压力之下,很多地方超常规的发展有着大量的水分,也积累了很多社会矛盾,全靠着张铁坚等人的高压政策来维持。
政府内部也出来了不同声音。林正道等人独断专行,破坏政府的制衡机制,在甘肃很多次重大的决策失误被掩盖,和政府有分歧的,屡次提出正确建议却让林正道失了面子的大批正直干部被打击调职,甚至不乏安排些龃龉案子抹黑陷害的。
甘肃的新闻媒体也在林正道掌控的文宣部门与警政部门严控之下,完全沦为了歌功颂德的工具。民意被操控,真相被掩盖,在训政的掩护下,在一切为了国家的名义之下,政府的一切,林正道的一切都被涂抹上了光亮的油彩,而一切晦暗都得到了掩盖。
当锅盖掀开,内里的腐臭漂浮出来,人们才愕然发现,曾经被描述得无比辉煌的伟大功绩,背后其实有着如此不堪入目的一面。而所谓“一心为国”的政治明星,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功名心切和不择手段的官僚。
世事之荒谬,莫过于此。
当这一切还仅仅在政府中上层低调地流传,外间的传言已经是越演越烈。
世间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政治的内幕,很多时候都在这些玩笑一般的交谈中被如实地传递。
政府宣传口径的突然变化,甘肃“官媒”们的集体熄火,林正道等甘肃重要人物突然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众多林正道时代遭到打压的政府官员逐渐复职,一切的一切,都在传递着某种信号。
在民间,一股暗潮已经开始了涌动。
国民也许知识有限,视野偏狭,也缺乏足够的政治洞察力。但他们同样有着自己的观察和思考。各式各样的猜测逐渐汇成了一个主基调:林正道,出事了。
很多思想敏锐之人很快就把这些事情和会党案,伪证案联系在一起。可更加奇妙的,就是答案往往是两极分化。一部分人认为林正道确实有诬良为盗,刑讯逼供,罗织大案,诬陷律师的问题,也是罪有应得;另一部分人则认为林正道出事,是因为这位耿直的省长打击会党残余触动了中央大佬的利益,结果被人斗倒,是真正的悲情人物。
但所有想到这些的人几乎都达成了一致意见:真相如何,也许永远都搞不清楚。
因为政治,实在是太过复杂,对普通人也太过遥远。
那也许不过是几位大人物们一场下午茶,就谈笑间确定了“真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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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自由的空气。”
走出兰州西城监狱的大门,何子清深吸一口气,摸了摸新剔的大光头,露出一丝苦笑。
“原本没想过,自由的呼吸有多么重要,现在终于明白了。”
律师协会理事长,皇家金钰律师行管理合伙人,牛津大学法学院毕业的肖月阳笑了笑:“子清,这下知道厉害了?要是没有陛下神目如电,还不知道你会在里面呆多久。”…,
“谢陛下。”何子清对着东方鞠了一躬,又对着肖月阳诚恳地说道,“也谢谢各位师兄弟的支持。”
肖月阳看着这个一向有些恃才傲物的师弟,脸上也露出了欣慰:“你小子,总算也有些长进。以后你到了那边,也要好好做人,认真做事。这是你和陛下的一场情分,也是缘分,可不要白白浪费了。”
“我知道。”何子清笑了笑,“经过这一次,我也看透了。做律师,并不仅仅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那么简单。陛下要设法律援助机制,让我带头倡导,组建法律援助协会,这些事情都是我双手赞成的。我虽说和几位师兄比不得,但好歹算是衣食无忧,将来不吃不喝也是一辈子……不趁着自己还能做事多积点功德,还待何时?”
两人说笑着走出来,却见迎面几人迎了过来,当先一人噗通跪倒,砰砰砰地磕头。
何子清一愣。
赵丰杰抬起头,满脸都是泪水,混合着地上的积雪,格外狼狈:“恩人!您对得起我们赵家,我们赵家对不起恩人您!您死活不收钱,我们无以为报,只能给您当牛做马!将来您有什么事情,刀山火海,我赵丰杰没有二话!”
何子清看着这个人,神色有些恍惚。心里对于那位当堂指证自己作伪证的赵丰材懦弱苟且的一丝恨意早已化作轻烟。他摇了摇头:“这事情也怪不得你们,总归是我自己以前做人做事多有不当之处。转告你大哥,我已经不恨他了。他在里边好好服刑,等他出来,有机会碰到,请我吃顿羊肉泡馍就好了。”
赵丰杰不知是羞愧还是感动,呜呜只是哭。
“那些钱,如果你们真想给我,不妨就捐了吧。”何子清看着远方的皑皑白雪,用力伸展双臂,露出了笑意,“我准备建议昊天教会搞一个法律援助的公益基金,专门用于帮助经济有困难的当事人,提供较高质量的法律援助。虽然律师可以不收或者只收一点点律师费,一些差旅费开支总是要花的。你们要是有心,不妨把钱捐给基金会。”
肖月阳拍了拍学弟的肩膀,赞许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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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越来越多的信号被释放出来,尽管民间还在议论纷纷,校园里还在唇枪舌剑,媒体却几乎齐刷刷地转了向。
复兴党强硬派喉舌第一个掉转了枪口。
《铁魂报》以通栏标题刊登了主编张佑林的文章,表达了对林正道欺世盗名,滥用职权的“极大愤慨”。
“在这一刻我无比沉痛。”张佑林写道,“我没有想到,一个曾经矢志报国的同志,居然在权力欲望面前堕落得如此迅速……这充分说明我们的革命事业必须要坚持下去,绝不能马放南山,天下太平。祖国复兴大业需要的是几年前的林正道,而不是现在这个被权力冲昏了头脑的林正道。”
《新报》的态度则依然有些暧昧,一方面批评林正道等人“胆大妄为,无视党纪国法”,一方面呼吁国民警惕自由派借着这个机会上纲上线,打击国家的复兴大业。
《求实报》的乔正松公开宣布,如果林正道确实欺世盗名,其必与林正道“彻底决裂”。不过他也谨慎地提出,如果不是自由派“咄咄逼人”,林正道等人会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请中枢调查清楚,给涉案人员一个公道,也给国民一个公道。
其他媒体就没这么多复杂心思。
眼看林正道的垮台已成定局,各路媒体纷纷落井下石。
从林正道当年在西南等地任职开始,一路追溯其发家历程,甚至还加上了很多言之凿凿的桃色新闻,成功地把这位原本的政治明星描绘成了欺世盗名大奸似忠的当代李林甫加陈世美。
“所谓甘肃路线,根本就是强行掠夺勤劳致富的企业家和士绅来贴补财政,收买某些地方的国民,再以此作为‘政绩’来鼓动民意,谋求捷径上位。”自由派公共知识分子邱伟俊大声疾呼,“这样的路线如果推行开来,国家还有谁敢经营实业?工商强国就成了笑柄!”
一时之间,林正道跌落尘埃,一跃而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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