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灯光透过淡黄色的纱罩,映出了沙发座椅上一张沉思中的脸。柔和的灯光打在线条刚硬的黝黑大脸上,皱纹都显得浅了些许,少了若干。可那双拧紧的浓眉,闪烁不定的目光,却又平添了几分思虑过深的老态。
“老师,已经查过了,不是我们的人做的。”
说话的,是对面椅子上一个笔挺如剑的青年。他一双飞扬入鬓的眉毛下,眼帘微垂,如刀锋般锋利的目光被深深地遮蔽其中。
“那就好。陛下已经动手了,我们这边不能惹祸上门。”老人说道,“那个局里恐怕也不是铁板一块,这事情看来倒有几分意思。”
“张春来的身后还有人。”青年果断地说,“肯定有人通风报信,而且级别不低。如果不是局里出问题,那就是书记处了。无论是哪里有人牵扯进来对我们都不是坏事。”
“只要我们的人没牵连进来就好。管住他们的手和嘴是不够的,还要管住他们的脑子。有任何敢于乱来的人,必须毫不留情地解决掉。”老人冷哼了一声,“只要我们自己站得稳,谁能动我们?现在这个国家,没有比我们更稳如泰山的了。”
青年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是。”
“你还是有些不甘心。”老人盯着他,很认真地说道,“你还是没有放弃。”
青年抬起头,再次诚恳而认真地说了声:“是。”
老人静静地看着他,露出了一点欣赏,却又惋惜地轻叹一声。
“你要学会忍。”老人的语气格外郑重,“我们头上有这样一片天,我们就必须学会忍,而且要变成一种习惯。当年的他,就是因为没有我能忍,所以他死了而我还活着。马江不能忍,所以不但死了,而且遗臭百年。冷秋也是不能忍,所以他也风光不了多久了。你如果不想和他们一样,不想让我们这些人和当年那些人一样,你就要真正懂得忍。什么时候你学会了这个,我才能放手让你去做事。”
青年的眼中光芒一闪,轻轻地点了点头。
“做大事,要懂得抛弃懂得放弃。不抛弃不放弃,那始终属于小人物小格局,一生只能作出一点成绩,没法赢得这个天下。”老人很平静地说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黑龙江不过是这局棋上的一个边角,我们舍了它是为了赢得全局。如果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想舍,那这局棋我们就输定了。”
“不要动那个孩子。”老人斩钉截铁地说道,“无论是谁做的这件事情,我们根本不需要去利用,也没必要效仿。只要走稳自己的步子,我们就一定能赢得这个国家。节外生枝的事情,不要做。”
看着恭敬点头的青年,老人心中有些惋惜,不管是谁下的手,要是真的干掉了那个孩子……该有多好?
------------我是沉默的分割线-------------
“这份礼,送得可够大的。”
日本,东京。
二十六岁的兴亚会首干内田良平有些恼怒地说了一句,放下酒杯。他看了看旁边一位神态自若,旁若无人地大啖美味的中年人,皱了皱眉头:“明石阁下,您对此就没什么想说的?”
明石元二郎满不在乎地抬起头,看了看这个浪人之王,擦了擦嘴,有点含糊不清地说道:“怕什么……终归是要连本带利赚回来。这一次让支那人遂了愿,可将来有一天他们会知道,自己错得有多厉害。”
“明石阁下,赚不赚得回来,恐怕不是您说了算。”内田良平微嘲说道,似乎已经不想再掩饰内心的愤懑,“既然参本二部早有安排,为何不通知鄙会?不声不响地就把鄙会在齐齐哈尔辛辛苦苦发展的线头卖给了支那人,这事总该有个说法吧?”
内田良平的声音稍微拔高了一点:“虽说鄙会志士早已矢志七生报国,可在下恬为首干,总该知道为什么。”
明石元二郎的表情严肃了些许:“内田君,事关帝国征支大业,不是在下有意隐瞒,实在是事关重大。”
内田良平有些恼怒地说道:“征支大业,也是鄙会志士卧薪尝胆多年之事。时至今日,难道不该精诚团结共谋大事?如果陆军毫无诚意,鄙会十万志士窃为心寒!”
明石元二郎默默地打量着这位日本激进社团巨头,体会着那双细长的眼睛透出不加掩饰的怒火,又瞥了眼旁边只是默默喝酒的头山满,还有正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的海军军令部三部部长宗方小太郎,知道内田良平今日的发难不仅仅是代表了少壮派激进浪人,更代表了头山满为首的老一辈民间力量,以及众多的财阀甚至部分官员。至于海军……还是一如既往地想看陆军的笑话啊。
他默默地盘算了一会,终于肃然说道:“这一次没有事先通知贵会,还请原谅。”
他起身深深一躬,再坐下之时,却已经是满脸的严肃:“不过,在下并不后悔。”
内田良平的脸微微发白,却只是咬着嘴唇,盯着明石元二郎。
“坦率地说,在下信不过贵会。”明石元二郎异常认真地说道,“根据陆军获得的一些信息看,贵会内部恐怕已经被支那总情局渗透了,不但你们发展的一些情报员是支那人的间谍,甚至你们的内部,我国国民之中也有总情局的人。所以我不能冒险。”
内田良平脸色一变,狠狠地瞪着明石元二郎:“明石君,您知道自己说的话意味着什么吗?”
明石元二郎点了点头,沉稳地拍了拍手。拉门一开,一位陆军少校捧着一叠的材料走了进来。
“看看吧,内田君。”明石元二郎淡淡地说道,“支那人的渗透无处不在。陆军方面也不能完全幸免,好在……如果贵会不能尽快清理掉这些隐患,恐怕贵会未来只能单独行动了。”
内田良平的手死死地抠住膝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份材料,脸上有些阴晴不定。旁边的头山满轻咳一声,起身接过来看了几眼,脸上露出震惊之色,又递还给了内田良平,很认真地说道:“内田君,还是看看吧。”
内田良平看着这位与自己的叔叔一同创立玄洋社,又扶着自己组建兴亚会的前辈,看着这位师友,这位长辈,从对方的眼中确认了一些东西。他的目光渐渐平和下来,点了点头,接过了材料,仔细读了起来。
“都是猜测。”半晌之后,内田良平放下材料,脸色平静,“很多人都是很重要的干部。我需要证据。”
“这个,我就无能为力了。”明石元二郎一摊手,“我们能获得的信息毕竟有限,这份材料只是供您参考。”
“无凭无据怎么让人信服?”内田良平死死地盯着明石元二郎,“难道鄙会的人命就这么不值钱?为了些莫须有的东西,就又要牺牲这么多?”
“我说过,这只是供您参考。”明石元二郎微笑说道,“不过,贵会的情报泄露不是一次两次了,对有些事情我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这些人都有背叛帝国的动机,也有泄密的能力。就算还没有背叛,你也不能保证他们以后不会背叛。贵会在黑龙江的网络这次垮得如此彻底,恐怕不是我一个通知不到的问题吧?这里边涉及到黑龙江的人员,您可以挖一挖。”
“这是鄙会自己的事情。”内田良平微愠道,“就不劳将军阁下操心。”
“如果影响到征支大业,那在下责无旁贷。”明石元二郎冷冷说道,平时邋遢懒散的表情在一瞬间消失无踪,眼中放出锐利的光芒,“我还是那句话,我已经给了贵会交代,但贵会更要给帝国一个交代。这个时候,杀错人不重要,留隐患才是要命的。”
“这份材料我们会仔细研读,多谢明石君不吝相助。”一旁的头山满看了看沉默的内田良平,知道这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其实只是不好下台阶,“鄙会必定认真清查,绝不会误了帝国征支大业。”
“这样就好。”明石元二郎看了看这位一手扶着内田上位的老一辈浪人之王,颇为赞赏地点点头,“那就拜托头山君和内田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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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总情局。专属医院。
葛少杰坐在病床前,静静地看着床上的汉子。
肖枫对着这位友人笑了笑:“展翔,我没事。这病我自己清楚,十来年了,没什么大事。大夫说了,休息休息我就能回去。”
葛少杰心里有些酸楚,脸上却只是淡淡的笑意:“进卓,你操劳了这么多年,这次得了机会还真不如好好歇歇。你看我现在无官一身轻,真是快活得神仙也似。要说也怪,在班上的时候天天忙得昏天黑地,这身体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一闲下来才感觉到这身子骨不是别人的。我是想明白了,什么都是身外之物,就这身子骨才是真的。”
肖枫对着他意味深长地一笑:“展翔,当着我还要说这话?”
葛少杰脸色不变,把手里削好的苹果递了过去:“暖棚的,新鲜。”
肖枫笑着接过来,美美吃了两口,含糊不清地说道:“最近局长是不是要发飙了?我病了,张春来死了,丁局吃了瓜落,你又停职,偏事情又全赶到一起……”
“没发飙。”葛少杰摇了摇头,嘴角也带着笑,“不过比发飙还厉害。现在局长每天晚上亲自巡视,不到十点哪个也不能走,考勤和进度审核更严了,最近好多小子被罚款搞得四处挪借,你是没看到,局长没疯,可局里的其他人都已经快疯了。”
“也该好好管管了。”肖枫笑了笑,“这些年下来,局里是越发神似那帮子衙门老爷了。局长这些年太过放纵,这次管一管也是好事。”
葛少杰只是笑笑。
肖枫盯着葛少杰看了半天,脸上的神情有些诡异:“展翔,非要我说?”
葛少杰脸色一僵,没想到这人身在医院消息还是这么灵通,只好苦笑一声:“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局长已经通知我了,近日就要正式复职。”
肖枫悠然一叹:“展翔,我不得不服你。这事情,也只有你能干得出来。利用黑龙江的事情,假扮成马江在政府里的同盟,利用清查日俄情报网的情报换取日本人的信任,然后送一份假名单给他们去清洗,而妙就妙在这些人又都有背叛和出卖的动机。这下好了,日本人元气大伤,尤其是那个兴亚会……日本陆军那些幸存的间谍也没法再呆,回了国就是废人。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干?顺手钓出他们在北京的网络,破坏刺杀陛下的密谋?”
“进卓,这事其实一直就是陛下认可的。我只是奉命从事。”葛少杰摇了摇头,“至于后面的计划,我也不清楚。”
肖枫看了看他,只是笑笑。
葛少杰放下手中的水果刀,身子往前探了探:“这次我回去,就要接手太子遇刺案。我觉得张春来背后还有人,想听听你的看法。”
“当然有人。”肖枫盯着他,“而且想必身份不一般。”
葛少杰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半晌之后一笑:“你怀疑我?”
“这也是我想说的话。”肖枫平静地说道,“我曾经怀疑过你,但现在,我更倾向认为不是你。”
葛少杰一怔:“为什么?”
“因为我更相信陛下和局长。既然他们让你接受这个案子,那你就应该不是背后的人。”肖枫认真地说,“而且,我也不认为你是那样的人。”
“怎么样的人?”
“卖国求荣的人。”
--------------我割,我再割-------------
夜深人静。
日本,东京,参谋本部二部。
“局长,既然您知道这是支那人的计策,为什么还要……”
明石元二郎笑了笑:“神田君,孙子兵法和三国演义,不是光背诵就可以的。支那的军神岳飞说过,兵法,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你好好想想,就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神田泽三皱紧眉头,思索半晌,终于眼前一亮。
“局长,您的意思是……顺水推舟,驱虎吞狼?”
明石元二郎笑着点了点头。
“他不是要功劳吗?不是要摆脱刺杀案和马江案的影响吗?我给他。”他旁若无人把手伸进后颈的衣服里,用力揉搓了几把,顺手搓了搓,把搓成团的泥球甩到地板上,又掏出手绢擦了擦手,而看惯了这位少将邋遢举止的手下,只是聚精会神地听着,“既然他站在皇帝的对面,那就是我们的朋友而不是敌人。兴亚会的这些人,本来也都有叛逆的动机,提前清除掉有什么不好?再说这些浪人一贯骄横跋扈,甲午年就坏了军部的大事,现在不趁这个机会杀杀他们的气焰,这一次还不一定惹出什么祸事。”
“你要记住,帝国的一切力量,都必须纳入天皇陛下和我们陆军的掌控,否则就谈不到对抗支那。”明石元二郎拍了拍自己剃得溜光的脑壳,“支那的局面,就像一个积木搭起来的房子,看似壮观光鲜,可关键的支撑只要一倒,整栋大楼也就稀里哗啦了。现在皇帝老了,他一个人已经力不从心,把那个孩子拉过来帮他分担压力。既然如此,我们就摧毁这个支撑,破坏他们的平衡!”
神田泽三钦佩地点了点头。
“这个老大支那早已是恐龙一样迟缓笨重的古董,关起门来自己斗了几千年,都是换汤不换药。”明石元二郎喝了口清酒,站起身,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脸上隐隐浮现出了一种狂热,“现在的回光返照,也不过又是同室操戈的前奏。我有一种感觉……最后打败支那人的,恐怕还是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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