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洞天的天气春意盎然,其外的天气却俨然没有这般友好,正是雪落如毛,霜风拂面,寒意森凛,直叫冻煞人。
宁君惜站在虚无洞天的入口前,身后已然没了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同样霜雪肆虐,只觉得冷风刮骨,视线中白茫茫的一片,不禁紧了紧身上衣衫,暗道运气不佳。
这时,他似乎看到,风雪间有个人影一晃不见。
他愣了愣,连忙定神,再看,果然有人影,而且不是一个,而是一高一矮两个。
不多时,那道较为高挑的身影悄然站到宁君惜身侧,正好挡在了风口,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声音却是不急不缓,“以后,她是你的影子。”
宁君惜眉头微微一皱,瞬息又只苦笑微微摇头,抬头打量着面前好久不见的少女。
她似乎消瘦了许多,两颊都微微凹陷了下去,眼睛也不似之前的清澈,凌厉淡漠了许多,看上去冷冷的,已然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天真少女了。
“主人!”她见宁君惜打量她,并不客气直视回来,面无表情说,语气也是冷淡疏离的。
“嗯。”宁君惜心中很不是滋味,避开丝丝淡漠的眸子,轻声询问,“其他人呢?”
“也会跟着你出来,只是如非必要,尽量不要叫他们出来,多几张底牌还是好的。”怪婆婆轻声说。
宁君惜点了点头,又看了眼丝丝,终究没说什么,看向白茫茫的天空。
天空阴沉沉的,雪下得正大,看来还要下不短时间。
他轻轻叹了口气,再次感慨自己的运气不好,衣袖微微掀动,一条小青蛇悄然缠在了他手腕上。
他并不意外笑笑,伸出一根手指在小青面前晃了晃。
小青探头嘶嘶了两声,嗖一下又溜了回去。
宁君惜转目看过去,见到丝丝低头戳了下小青,微微抬眸看他,眨了下眼睛。
不知怎么,宁君惜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咿呀!”
毛绒绒的一团白色随着叫声在脚边转了一圈,扒拉着宁君惜衣裳爬上了肩膀。
“小惜。”接着,身后传来岳磐中气十足的声音。
“岳叔。”宁君惜转身笑笑,看了眼跟在岳磐身后的唐婉晴,见她有些无精打采的,喊了一声,“婉晴?”
“啊?”唐婉晴慌忙回过神来,看了眼宁君惜,眼神有些闪躲,低声道,“我没事,就是有些舍不得。”
她说完,便瘪了嘴,似乎下一刻便要哭出来。
宁君惜有点头大,转移话题道,“吃过避寒丹了吗?”
“吃了。”唐婉晴低眸道。
“那也穿厚一些,风大。”宁君惜点头,转过视线对岳磐道,“看这天气,风雪恐怕短时间停不了,我们便不耽搁了,岳叔也回去吧。”
“洞天里没什么事,不用着急着往回赶。”岳磐使劲点了点头,摆手道,“去吧。”
“好。”宁君惜看了眼唐婉晴,又给怪婆婆使了个眼神,找准了方向,便先一个往风雪里去了。
“李老交代的事,也别着急着做,等你想做的事都忙完了,再做,不着急。”岳磐继续道。
“好。”宁君惜扯起嗓子喊了一声,抬手往后挥着道,“岳叔回去吧,风大!”
“好咧!”岳磐很爽快回答。
但等宁君惜走出很远,回头看,还隐约看到身后风雪肆虐里有个庞大的轮廓,在冲他们这边挥手。
……
在一望无垠的雪原里行了三日,风雪始终不
停,只是从鹅毛大雪变成了裹着细小的冰粒的扑面雪风,视线清明了许多,可风刮在脸上犹如刀割,更是难熬。
几个人停驻在一块背风的斜坡下,头顶的黑色的山脊突出雪面,像一只潜伏的巨鲸,不时有积雪自上滚落下来,皆被布置的结界格挡在外。
天色还未暗下来,能看到风卷着雪,形成一处处雪色纱幕,砸在结界上,结界似乎风吹的泡泡,忽大忽小。
耳边的风声如鬼嚎过境,尖锐冷酷,实在让人提不起赶路的欲望。
怪婆婆拿了已经烤热的干粮递给宁君惜,又递过去一罐热水,轻声道,“也不必着急,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再赶路也可。”
宁君惜从沉默中回神,冲她牵扯了下嘴角,视线再次投向白茫茫的雪色,“再走半日,今日应该能走出去,到时候再歇脚,也免得在这里遭罪。”
怪婆婆知道宁君惜在意的是结界外的人,但有些界限既然形成了也不能轻易改了,便点了头,又坐了回去。
宁君惜看了眼还在打坐的唐婉晴,并未打算叫醒她,漫不经心掰了块干粮喂给身边的两只小家伙,将视线又投了出去。
风雪乱人眼,入目不见他物。
唐婉晴仍在入定状态,她说不上为什么,明明刚进了阶,却感觉境界像是被卡在瓶颈上,不上不下,可她这些天修行又十分顺畅,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这让她有些难受。
这种感觉,就像是明明是宽阔的河堤,流淌的偏是潺潺溪水,不会断流,却实在别扭。
她原本还能心平气和,等待水到渠成,但这几日在雪原中跋涉,许是枯燥,疲乏,死寂以及大片刺目的纯白耗去了太多耐心,她开始烦躁,且不断累加。
水火两种真气裹挟着入体的驳杂灵气,于四肢百骸间流转,逐渐融合同化。
这是修行的过程,缓慢而枯燥。
唐婉晴微微蹙眉,丁点的真气在宽阔的经络间如此微不足道,这般缓慢的修行已不能令她满足,她心念微动,开始尝试运转‘焱涛诀’第四层的功法。
适应宗师境层次的功法果然与炼气境的功法有云泥之别,只是几个呼吸,唐婉晴经络间的真气灵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充盈,渐渐活跃,如同雨季的河水,水势开始上涨。
唐婉晴心下微定,继续运行功法,将那些并不听话的灵气化为己用,经络间的真气便愈发稠密,同时裹挟着入体的灵力于四肢百骸间游走,势如破竹。
但与此同时,以炼气境层次的实力来调用宗师境层次的功法的弊端也逐渐显现了出来。
真气转化与灵力入体数量的不对等,她经络间的驳杂灵气越积越多,渐似波涛大江,影响真气的走势,行势渐急,冲过一道道关隘,愈发浩浩荡荡。
唐婉晴眉头再次皱了起来,试图控制真气走向。
但一切却已徒劳。
驳杂的灵力不知不觉已经开始裹挟两种真气前行,原本温驯的水火两种真气也似脱缰野马,运转愈急,渐渐不受控制,浩浩汤汤。
唐婉晴心中一惊。
如此情况,她岂非要走火入魔?
她连忙收了功法,却不料反而愈发糟糕。真气运转不仅并未减慢,反而于四肢百骸间开始横冲直撞。
她这时才慌了神,又慌忙调用功法,拼了命去控制真气运转。
可洪水决堤,岂是轻易可挡?
她心中焦急,思及自身处境,茫茫雪原,想找一个修行水火双属性功法,修为又高她一筹的修行者,简直如海底捞针,心开始一点点往下
沉。
“不要慌。”头顶忽然响起一个清朗嗓音,并无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冷冷淡淡的,似乎一阵秋风。
接着,她感觉到一股异常温和的真气自百汇穴涌入经脉,渐渐包裹那些紊乱的真气。
那股真气并不强大,也非水火双属性,却似能包容万物的,让水火属性真气以及那些驳杂的灵气渐渐温驯下来,被这股真气引导着在经络间缓缓移动。
唐婉晴睁开眸子,看着面前的人,有些愕然。
“我修习的‘抱元诀’是五行功法,接近天地间的灵气,亲和性好一些。”宁君惜勾了勾嘴角,坐回石头上,低头翻看天元的地形图,“若是没事,休息一下,该出发了。”
“哦。”几日在冰天雪地里跋涉,唐婉晴也疲累得很,接了怪婆婆递来的干粮,低头吃了起来。
三人休整了片刻,互视一眼,并不用多余的言语,各自戴上遮目的薄纱。
宁君惜收了阵基灵石,寒风薄雪瞬间袭身,吹得衣衫飒飒。
“走吧。”他扯了扯面前薄纱,招呼了一声,身子微微蜷曲,打算继续顶风前行。
哇!
风雪中忽然传来一声类似婴儿啼哭的尖锐啸声。
接着,又是一声。
三人眉头都不由皱了起来,抬头看去。
阴沉沉的天幕间倏然划过一道金光。
只是这瞬间,怪婆婆掠身上前,将两个少年人护在身后。
宁君惜微微眯起眸子。
他见到一种人首鸟身的怪兽,正俯冲而下。
它羽翼金黄似阳,双目赤金,两颗尖锐牙齿弯曲在外,如同铁钩,生得尤为面目可憎。
他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倏然,一抹白光破开云头,如彗星拖曳着极其长的雪白虹光,自北向南飞掠而来。
空间泛起极其明显的一连串波动,如同水浪迭生,自东至西绵延百里不止。
几乎本能,那怪兽瞬间汗毛竖起,唳啸一声,转身远遁。
那抹白光却瞬间跃过那怪兽,折身而回。
那怪兽连一声惨叫都未发出。
霸道而毫无道理的剑气,在空中便将之绞成了飞灰。
白光瞬息不见。
有个并不洪大且威严十足的苍老声音自白光消失之处传荡过来,如同神明的警示。
“事不过三!”
宁君惜低垂下眼睑,淡淡道,“赶路。”
他往前看了眼,见寒风卷雪纷扰了视线,扯了下嘴角,嘀咕了一句,“死秃驴!”
……
雪原边缘的某个高丘上,盘膝打坐了个臧红色袈裟,手腕脚腕脖颈上都挂了串红色佛珠的中年僧人。
他忽然跳起,破口大骂。
倏然,自天边一白光直坠而下。
他骂声一停,猛地往一边一跳。
轰然一声巨响。
无数风雪骤然铺天盖地而起。
风雪平息,见到那僧人之前所在山丘凹陷出一个数十丈方圆的巨坑,不见积雪,黑褐色的冻土间一柄银色长剑微微颤动。
又过半晌,巨坑边缘一处狼藉积雪微微动了动,接着,从中钻出一个光头。
紧接着,那光头从雪地里一骨碌爬起,身上袈裟已然破破烂烂,特别是背后,不堪直视。
他似乎有点懵眨眨眼,伸手摸了摸屁股,抬头似乎想骂什么,最后却也没敢骂,捂着屁股灰溜溜逃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