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烧着火炉,其中烤了几个地瓜,是李秋白放进去的,因为小时候的宁君惜喜欢往里面烤,说是物尽其用,久而久之,李秋白便也习惯了。
烤地瓜的味道很香,整个屋子里都飘着不浓不淡的甜香味。
十方嗅着香味直咽口水,有点馋了。
李柳儿就缩在自家爹爹怀里,软软糯糯问,“爹爹来了,娘亲怎么没来?”
一禅立即笑眯起眸子,“你娘亲去听戏,买了一堆胭脂蜜饯,说自家闺女没跟着,真快活啊。”
李柳儿撇撇嘴,“娘亲太不讲义气了。”
一禅低头,在小姑娘耳朵边嘀嘀咕咕了些什么,小姑娘立即眯起眸子,咯咯笑起来。
李秋白慢吞吞喝完一杯白开水,给地瓜翻了个身,等了会儿,拿根银针戳了戳,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用钳子拿了出来,递给口水都快流出来的小和尚,“喏。”
“啊?”十方愣了一下,傻乎乎眨眼。
“不吃呀?”李秋白钳子举了举,便要收回来,“不吃拉倒。”
“吃吃吃。”十方连忙伸手,将地瓜拿下来,又烫得连忙丢地上,直摸耳垂。
“过来,我瞅瞅。”一禅笑呵呵。
“没烫起泡,回去还能洗衣服。”十方伸手过去,小眉头紧皱。
“那就好,还给我看啥?”一禅立即一巴掌将送到面前的小胖手拍走,继续跟自家闺女悄悄话。
小和尚一脸悻悻,几个呼吸就低头去戳那个热乎乎的烤地瓜了。
李秋白摇头失笑,将剩下几个地瓜一并拿出来,放在炉子边煨着,谁若想吃自己拿,放下钳子。
然后,他拿了把瓜子,一颗颗嗑着吃,顺便将瓜子皮丢入火炉里,半点不差。
十方在又烫了几次后,终于将地瓜掰成了两半,一半放在袈裟上,另一半就一个劲儿吹,吹了半天,献宝似地递到小姑娘面前,“柳儿,小心烫!”
李柳儿笑嘻嘻接下,一笑便有两个小酒窝,看得小和尚只会傻笑了。
结果一低头,他袈裟里的那一半地瓜不见了。
十方眨眨眼,抬头一看,果然看到自家师父也在吃地瓜,吃的可香了,顿时苦了脸,“师父!”
一禅转头,一脸满足,“徒弟会疼师父了,为师甚慰啊。”
“那是我的。”十方面色委屈,瘪着嘴巴。
一禅一愣,瞬间怒道,“孽徒,为师含辛茹苦将你拉扯到这般大,你竟然连块地瓜都不给为师吃。”
十方咧咧嘴,悻悻低下脑袋,重新拿了个地瓜,好不容易吹凉了,结果小姑娘那一半已经吃完了,赶紧又给小姑娘掰了一半,另一半就好像护鸡仔儿一样,看得很严了。
一禅见没人帮自己凉地瓜了,也不是很在意,弯腰自己拿了个,烫得龇牙咧嘴,好歹没丢出去,吹着气别吃别
摸耳朵,不比小和尚从容。
三个人吃地瓜时,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雪,如同鹅毛,飘飘洒洒。
李柳儿眼尖,顿时从爹爹怀里钻出来,拉着小和尚跑出去,又蹦又叫。
李秋白与一禅都没出去,一个嗑瓜子,一个吃地瓜,都淡定得很。
“还剩多少时间?”终于,一禅将最后那点地瓜吃完,拍拍手,漫不经心问。
“不到十年。”李秋白依旧在嗑瓜子,抽空回了句。
一禅动作一顿,哈哈一笑,“十年,也不短了,我家闺女都成大姑娘了。”
李秋白没反应,吐了个瓜子皮进炉火里。
一禅也不尴尬,搓了搓手里的灰,“他呢?”
“西边。”李秋白淡淡道。
“黑暗峡谷。”一禅皱了皱眉,又舒展开来,有点遗憾道,“我本来打算去东边一趟,看来要先去西边一趟了。”
李秋白又抓了把瓜子,又放下点,继续嗑,“路上顺便教教他棋艺,等回来再跟老夫下两盘,便能出去走走了。”
一禅愕然,“前辈没教他吗?”
李秋白摇摇头,有些无奈又好笑,“他看到棋头疼。”
一禅立即苦恼起来,“那您可是给了我个大难题啊。”
李秋白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个孩子老夫挺喜欢的。”
一禅立即大义凛然拍胸脯,“这事,前辈大可放心,包在我身上。”
“除了九华山,龙虎山,其他的态度都已明确。”李秋白嗑出了粒烂瓜子,呸呸吐了几口唾沫,“小齐去了龙虎山,他们若再闪烁其词,免不了要受些教训。”
一禅瞪大眸子,“老齐一个人?”
李秋白喝了口水,继续嗑瓜子,“嗯。”
“厉害了。”一禅感慨。
李秋白补充道,“若是玄冥找麻烦,你让他直接来雪原跟老夫过两招,他若是不讲道理,就别怪老夫去把他老巢劈了。”
一禅面色僵硬,“这个……那个……前辈威武……”
李秋白将手里那点瓜子放回去,挥手赶人,“滚滚滚,别在这里碍老夫的眼了。”
“前辈,我还没吃饱呢?”一禅跳起来,连忙道。
“滚出去吃。”李秋白板着脸道,“滚滚滚。”
一禅只能揣了两个烤地瓜,灰溜溜跑出屋子了。
竹楼外此时雪落如毛,雪色铺了浅浅一层。
远处画桥,水面如镜,白雪悄无声息融入其中,簌簌白羽中,隐约看见两个孩子身影,在画桥上玩闹,欢笑声快活无忧。
一禅浅浅勾起嘴角,然后,微微仰头,看向并不像雪景这般安和的阴沉沉天幕,嘴角笑容又渐渐收敛起来。
然后,他从袖里摸出一个烤地瓜,掰成两半,咬了一口。
又香又甜。
所以,他又笑了起来。
……
道教祖庭龙虎山,因老祖宗张坷的‘丹成而龙虎现’而得名,自古以来便有不下二十位老神仙举霞飞升,再加上近些年与元臻王朝关系密切,这些年愈发香火鼎盛,更是将南北相望的同样被誉为道教祖庭的武当山硬生生压了一头,以致于,天下皆知龙虎山上有神仙,却鲜少有达官显贵愿意前去只是没落了不足百年的武当山。
龙虎山上脚下有一条上清河,上清河旁有一座简陋茅庐伫立,每到风雨交加,屋顶的茅草四飞不说,还屋外大雨,屋内小雨,这屋主人实在是凄惨了些。
茅庐的主人是个邋里邋遢的老道士,听说是从龙虎山上下来的,不过他整日浑浑噩噩,游客问道法自然一窍不通,最后这件事便成了笑谈,真假不知了。
老道士身边本来有个小道士,憨憨傻傻,是个跟他师父一般好脾气的人,前些天说是四方游历去了。
只是这一去近两年,山上的道士都出来回去两拨了,这小道士还磨磨唧唧的没回家一趟,便有山上的小道士刻意下山,时常挑逗老道士,说小道士在外面看到了花花世界,不要老道士了,老道士只是咧嘴笑。
可若是有人说小道士死在外面回不来了,这老道士铁定拿着扫帚追着人打,虽然结果往往是一伙儿小道士将老道士打得蜷曲成一团,老道士也依旧是这个倔脾气,永远不知道改改,于是,一群小道士便愈发乐此不疲。
直到有一次,老道士被小道士们打得吐血,蜷曲在地上,半天没爬起身来,那群小道士也知道自己闯的祸,仓皇四散,结果被龙虎山的大师兄宋钦宗一一揪出来,在上清河前跪了整整一日,宋钦宗又亲自照顾老道士生活起居,直到老道士能下床走动才离开。
从那之后,龙虎山的小道士们才再不敢戏弄这个孤苦伶仃的可怜老人,只是那场大祸让老道士整整瘦了两圈,身体更是大不如前,是真的老了。
老道士并不喜欢四处走动,除了在上清河前坐坐,也就是在自己院子里编些草鞋什么的,要不出去挖些野菜裹腹,总之生活清贫也平静。
而经历了一群小道士的那般折腾,老道士精神头愈发的不济,做事也愈发的力不从心,总让人觉得这是大限将至了。
所以,哪怕是偶尔路过茅庐的游客也不会在茅庐前停留,免得沾上晦气,茅庐便愈发冷冷清清。
这日,阳光明媚,老道士坐在门前青石上打盹儿,迷迷糊糊感觉面前一暗,原来是来人了。
他抬头看了眼,老眼昏花,只觉得有些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这个人在哪见过。
于是,他有些迟疑问,“这位道友找谁?”
双鬓半白的佩剑中年人半跪下身,看着面前行将朽木的老道士,眼中流露着真实的惋惜与怜悯,喊了声,“前辈,我是小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