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的夜里,灵隐寺火光大作,宝相庄严的主持神色祥和,端坐在屋子里,就此坐化。
火灭之后留下舍利子,供奉在后山塔林里,一时间传为佳话。
蒋少川听完,倒是佩服老和尚的魄力,舍命换名声,他也不好多管了,事情就此了结。
倒是林家,没想到女儿姑爷还会登门,林老爷撑着病体来见他们,几天不见,老了十岁似的。
“芮儿,爹对不起你啊,爹不求你原谅,只求活着的时候能和你说一声对不起,爹死也瞑目了。”
林老爷老泪纵横,他的病是心病,再次见到女儿,病就好了一半儿。
倒是林太太神色复杂,心虚看着他们,他们还回来干嘛?
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是林太太所出,都出来见他们,林大少爷已经听说家里的事情,对这个长姐很是歉疚。
“爹,当年的事儿女儿都查清楚了,不怪你的,谢谢爹没有放弃我才是。”
林老爷擦干眼泪,道:“真的吗?你不怪爹的吗?”
“嗯,是祖母使坏,灵隐寺住持什么都说了。”
“咣当!”诗芮话音一落,林太太摔了茶盏,脸白的跟鬼似的,那么她做的事儿,是不是也暴露了。
“林太太,你怕什么呀?”蒋少川阴恻恻盯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哪里还有半分侥幸,噗通跪在林老爷脚下,哭诉:“老爷,妾身有罪,求老爷看在妾身生养几个孩子的份儿上,饶我一次吧……”
林太太一五一十讲了当年她使得坏,若不是她,诗芮也不会被送进宫,林老爷气的半死,指着她怒骂:“亏我这么多年一直信任你,你居然瞒着我做这么大的事儿,老夫要休妻!”
“不要啊,老爷要是休了我,妾身只能一死了之了!
大小姐,是我错了,我不该害了你,可我是真的害怕,你祖母过世,刚订婚的未婚夫也死了,我能不怀疑吗?
等你当了母亲,你就会明白,为了自己的孩子,当娘的做什么都愿意。
我不是为我自己,都是为了我的孩子,为了这个家啊……”
林太太哭的悲痛欲绝,真正印证了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林大少爷拉着弟妹也给诗芮跪下,为母亲求饶,毕竟那是他们的母亲。
诗芮叹口气,挥手让丫鬟扶她起来,道:“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也没打算计较,今天说出来,只是想让真相大白。
我理解你的做法,但是不会认同,也不会原谅。
我会爱孩子,却不会为了自己的孩子伤害别人的性命,爹,你看着处理,女儿不管的。
明天我要和少川回西京了,以后都难回来,爹保重身体。”
林老爷不舍,女儿终于原谅他了,却马上要走,他拉着女儿的手道:“今晚在家住一夜,好不好?”
诗芮看了看蒋少川,他点点头,诗芮道:“好。”
林老爷擦擦眼泪,立马精神起来,“快去给大小姐收拾院子,姑爷进门,咱得办一场酒席,今天晚上请族中长辈都来,热闹热闹。”
诗芮不想这么兴师动众,道:“爹,不用这么麻烦的。”
“必须要的,成婚是大事儿,三礼六聘,禀告天地,族人为证,这是礼数,爹不想委屈了你。”
如果可以,他都想让女儿从家里出嫁,但是他没脸,亏待女儿这么多,怎么说出口?
有时候人要的不是那些仪式,只是从仪式上可以体现出家里人的关爱,这就是所谓的仪式感。
林家上下再次忙活起来,整个村子都轰动了,林家大小姐和姑爷肯认门了,可喜可贺,都送来贺礼,东西不算贵重,只是一份心意。
夜里,蒋少川和诗芮给族中长辈们请了安,长辈们淳朴祝福,让她的人生终于圆满,再无遗憾。
蒋少川喝了不少酒,给足了岳父面子,林老爷没把他当成位高权重的大司主,只当是自家姑爷,反正他一个土财主,也不懂朝中那些事儿,无知者无畏了。
……
一夜喧闹之后,两人要踏上回城的路,只是刚出门,行礼多了十多辆马车,林老爷道:“这些都是父亲给你准备的嫁妆,父亲对不住你,人家当爹的从女儿出世就在给女儿攒着,爹匆忙准备这么点儿,你别怪爹啊,将来给你补……”
林老爷一夜未眠,眼里满是血丝,又忍不住想流泪了,一个大老爷,泪水跟决堤似的,流不完了,自己都觉得没面子。
诗芮感动道:“谢谢爹,我什么都不缺,皇后娘娘待女儿跟亲妹妹一般,她说出嫁让我从宫里上轿子,嫁妆她都准备好了。
不过爹的心意女儿也收下了,你保证好身体,将来有机会女儿带进去西京享福。”
“爹老了,不去了,你过的好爹就放心,走吧,别耽误了行程。
少川,诗芮就交给你了,她从小吃了太多苦,你可要对他好,否则我舍了老命都不会饶了你!”
蒋少川好笑,却也能感受到他的心情,道:“岳父放心,诗芮在我家那就是姑奶奶,只有她给我脸色,我可不敢惹她呢。
您是不知道,小婿追了她五六年,才抱得美人归,老艰难了呢,必须得疼着宠着啊!”
“好,那就好,走吧,你们好好的啊!”
两人在众人一送再送之下,踏上回京的路程,诗芮哭红了眼睛,不过这次是喜悦的泪,这次回家收获极大,查明了真相,还和家人冰释前嫌,诗芮感觉从未有过的幸福。
……
原本看林老爷笑话的乡绅们,得治人家父女和好,都悔断了肠子,错过了巴结蒋司主的大好机会。
蒋少川他们是走了,但是事情并未结束,纷纷送来厚礼,就当是林老爷嫁女的贺礼了,林老爷掏空家底给女儿置办了嫁妆,又加倍还回来了。
蒋少川又派了人送来丰厚的嫁妆,是林家家业的数百倍,林家一跃成了当地最有名望的乡绅,县令都登门拜访。
林少爷之后发奋读书,继续科举,最后中举,入朝为官,在蒋少川的庇护下官运亨通,林家成了朝中新贵,彻底发达,当然,这是后话。
两人回程速度加快,因为天洛的婚期马上到了,再晚可就赶不上了。
刚进入西京地界,一处处的工地都在紧急建造之中,满足西京的发展需要,也制造了无数就业机会,到处是忙碌的工人们,百姓不再依靠家里那点儿收成了,进城做工比种田赚钱多又快,大燕初步进入了工业时代。
当然,这和他俩没关系,这种变化是微妙的,不知不觉间改变。
午间用了饭,两人继续赶路,蒋少川刚上马车,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少川,蒋少川,你等等……”
还是个女子的声音,有些熟悉,蒋少川疑惑:“是不是有人喊我呢?你听到了吗?”
诗芮点点头:“是啊,我以为是错觉呢,停下看看吧。”
蒋少川撩起帘子看了看,马上放下来,道:“没人,你听错了,走吧。”
随即瞧瞧车厢,吩咐车夫:“加快速度,今天赶到城里。”
车夫答应一声,马鞭一甩,马车速度加快,那些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诗芮也往外看,不过什么都没有,她就没多想。
……
她不知道,秦晚晚看着越走越远的马车,欣喜渐渐变的绝望了,眼底的光一点点淡下来,变的死寂沉沉。
突然,一道鞭子抽在她身上,“贱人,你活腻了,还敢跑?看老子打不死你!”
另一个差役拦一下,道:“算了,没跑就行,你没听到她刚才喊什么呢?又发癔症了,蒋司主都和她和离了,秦家也倒了,她都被发配到这儿做苦力呢,其实怪可怜的。”
“呸,怪谁呀?蒋司主那么好的夫君都给作没了,活该!
别发疯,赶紧干活儿去,老子们看在司主的面子,没欺负你已经够意思了,还敢偷懒?”
秦晚晚木然起身,麻木搬着石头,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此时的她,已经憔悴的犹如四十多的老妇人,浑身上下再没有一点儿大小姐的痕迹了,多年苦力做下来,天仙都得变成乞丐。
差役说的对,看在蒋少川的面子,没人侵犯她,只是做苦力,否则这种官家小姐,是差役们的最爱,日夜都得操劳,很多都活不过两年。
她不恨蒋少川,只恨自己,如果不是她任性妄为,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当天夜里,解下裤腰带,挂在房梁上,自我了断了。
也许她坚持你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能再见蒋少川一面,今天她见到了,却也看到曾经属于她的温柔,都属于另一个女人,唯一支撑她的信念崩塌,再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当天夜里,秦晚晚自尽的消息放在蒋少川案头,他长长叹口气,枯坐一会儿,连同刚写好的信一起烧掉。
他白天是听到了,但是过去的都过去了,不想因为这个女人伤害诗芮,所以想让人私底下照顾她,毕竟是他曾经爱过的女人,哪怕不爱了,也不希望她落的这般凄惨。
她自尽倒是出乎意料,蒋少川无悲无喜,她只是人生的一个过客,诗芮才是陪他走完一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