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气就犹如山里娃娃的脸般,说变就变,昨个儿大雨倾盆,今个儿反而是雨过天晴,碧空如洗,端是个好天气。
空气中沁着淡淡湿润,微风徐徐吹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庭院中绿树丛生,繁花似锦,百蝶穿花,阳光穿过密密的树冠,投下斑驳的光影。
正房内贾敏拿着精致的梳篦正帮林玄玉梳理着柔顺的黑发,打趣道“如今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你这个淘气包还是这般不喜将头发挽起,也不知道是谁给宠坏了。”
林玄玉坐在高高的红木椅子上,晃荡着小脚丫,撇了撇嘴,心中暗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古代可的规矩不是一般的讨人厌。”自从那日在观音寺中被那小流氓奚落成散财童子后,林玄玉再也不让丫鬟将自己头发绑成两个小发髻,索性一直披散着。
付嬷嬷插言笑道“还不是姑爷和姑娘宠的,如今倒怪起别人来了,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你们几个丫头也来评评理,嬷嬷这话在不在理。”
一旁伺候的初夏、白露、小雪、夏蝉、小满皆捂着嘴,偷偷的笑着。
贾敏嗔了眼付嬷嬷,倒被付嬷嬷的一席话说得也笑了起来,将林玄玉的头发理顺,披散在脑后,揉了揉林玄玉的小脑袋,说道“再过段时日,刘夫子来了后,可不能再像如今这般淘气了,得跟着夫子学学问了。”
林玄玉皱着小脸,莫名想起那日寺庙偶遇的刘墉来,难道是他,转念一想那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娃娃,如何做得了夫子。
贾敏也未多言,将林玄玉的衣服理了理平整,伸手点了点林玄玉的脑门,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道“瞧,这一说进学的事,就苦着张小脸,怪让人心疼的,再不放你出去玩耍,怕是要哭鼻子。”顺手将林玄玉抱下了红木椅子。
贾敏吩咐照顾林玄玉的夏蝉、小满仔细的照看着,又差了白露、小雪跟着,交代了下别让他到处闯祸。
初夏端过来一碗温度刚好乌梅红枣汤,贾敏接了过来,拿着勺子,一勺一勺的舀着,心中不禁想起那即将前来府中给林玄玉做夫子的刘夫子。
那刘夫子名唤刘致远,乃江南苏州人氏,是林如海的昔日同窗好友,曾在扬州任都转运盐使司一职,因得罪权贵,罢免了官职,家产充公,虽然案情得以沉冤得雪,却也无心仕途,遂谢过了圣上官复原职的封赏,返回了苏州老家。
林如海到扬州任职后,便给林致远去了书函,望其能前来相助一二,林致远思虑再三亦不放心好友在此是非之地,便应了西席一职,不日便前往扬州。
一招棋差,满盘皆输,官场从来都是风云变幻,尔虞我诈,稍有不慎,便会招人侧目,引人嫉妒。贾敏心中感慨,有这位对扬州盐政事务熟悉的刘夫子暗中辅佐,对林如海亦有不可小觑的帮助,免得重蹈覆辙,落入有心人的圈套。
贾敏将乌梅红枣汤喝完后,将碗搁置在案几上,拿出娟子擦拭了嘴角,问着下首的付嬷嬷“妈妈,眼下府中正是缺人的时候,你前去和林管家商量下,让林管家去买些伺候的奴仆进府。”
经过这一次风腥血雨的大肃清之后,府中奴仆打发的打发,流放的流放,死的死,去的去,虽也减少了两位主子,家中伺候的一干奴仆仍有些紧张,眼下林玄玉也渐渐长了开来,再加上贾敏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儿,这府中人手方便便有些不足了。
府中原先那些大小管事也被皆数撤职发配出去,林如海将身边林诚调回府中管理外宅事务,林忠跟随身边伺候,林磊跟着林诚学着打理,林如海又差人前去苏州老家将林老管家接了过来,不日便会前来府中坐镇。
付嬷嬷应声道“我亲自和林管家去挑选,姑娘只管安心养胎。”
有这一位饱经世,行事圆滑,眼光毒辣的付嬷嬷一边帮衬着管家,软硬兼施,一番震慑下来,贾敏管理家中事务也益发上手起来,当家主母的气势尽显无疑。
这边正说着话,门外守门的丫头前来通传,说是林磊管家求见。
经过一段时日的学习管理,林磊如今行事越发沉稳,林磊进来后恭敬的行了一礼,微微弓着身,将手中的信笺递了过去。
初夏接过信笺,递给贾敏。
贾敏瞧了一眼信笺的封面,眼中神色淡了几分,拆开后,翻阅了起来,粗略的扫了遍,脸上神色渐渐肃穆起来。
贾敏将信折好,装在信封中,递了过去,林磊从初夏手中接回信笺,低着头等着差遣。
贾敏一边抚摸着腹部,一边摆了摆手,说道“你快速前去将此信亲手交到老爷手中。”
林磊应了声走了出去。
付嬷嬷将贾敏搀扶起来,贾敏慢慢的房中踱着步子,初夏见两人似乎有话要讲,借收拾碗筷机灵的退了出去。
待初夏走了出去后,贾敏悠悠开口,语调有些低沉说道“过几日贾府即将来人前来恭贺老爷升迁之喜。”
付嬷嬷老眉一挑,眼睑下垂,眼中神色冷了几分,说道“是哪几个人前来府中呢。”
贾敏轻轻的抚摸着腹部,停下了脚步,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贾珠、贾琏两个侄子并几个管事等。”
付嬷嬷见贾敏脸色不大好,慢慢的将贾敏扶到一边的床榻上依靠着,在她身下垫了绣花引枕,沏了一杯茶,端给贾敏,贾敏就着付嬷嬷的姿势喝了一口,将杯子推了推,付嬷嬷将杯盏搁置在一旁的案几上,拍了拍贾敏的肩膀出声安慰道“这俗话都说打折了胳膊自古都是往里拐的,何况这筋连着筋,骨连着骨的血脉亲情,姑娘心中顾忌着娘家也是在理,那姑爷何曾不也是顾忌着姑娘心中所想,方没撕破了脸面,若是他们真心来恭喜也罢,但是若存了假意,起了歪心思,难不成姑娘还要念着亲情置之不理,眼下姑娘你何苦操这等闲心,莫不如待来人过来后,摸清了情况再下定夺。”
多事之秋刚落下帷幕,府中事务慢慢走上轨道,眼瞧着贾敏的身体也愈发的好转,脸上也莹润起来,付嬷嬷心中欢喜不已,却未曾料到贾府迫不及待的前来扬州,见贾敏脸上寥落伤怀之色,付嬷嬷的心跟被谁拿刀一下一下割开似的疼了起来,心中狠狠的啐了贾府几口。
贾敏心中厌恶贾府的王夫人行事歹毒自在话下不提,连带着对贾府也渐渐淡了开来,那封家书字里行间透着关心思念之情,乃出自贾母之手,贾敏昔日在家贾母多她向来疼爱,宠溺有加,吃穿用度皆是上等,没少在贾敏身上花上心血,自由一番母女情分。想到此处,贾敏不禁潸然泪下,自嫁进林府后,因贾敏身体多病,郁郁寡欢,多年未曾回家尽孝道,一直都是书信往来,聊表思乡之情,前端时日因忙于府中事务,而未曾提笔写信寄回家中。而今日这封家书的到来,字字句句皆是思女情深,絮叨家常,贾敏心思通透,才情颇高,不难从中看出了些端倪,心中踌躇起来。
付嬷嬷将贾敏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扶着贾敏躺下,拿了薄薄的锦被盖在她身上,掖了掖被角,放轻了脚步走到外间,唤了初夏进来,悄悄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初夏点了点头,应声形色匆忙的撩起门帘走了出去。
却说这厢林如海与沈修杰在书房中商讨政事,分析当下形势。
沈修杰端着散发着香气的龙井茶,轻轻的嗅了口茶香,用杯盖不紧不慢的拨弄着上下浮沉的茶叶,抿了一口,漫不经心的看着对过喝着茶水的林如海语中半带讥讽的说道“别看京中表面跟一潭枯井似的,波澜无波,风平浪静的,里下却是暗潮汹涌,波澜起伏,明争暗斗从未间歇。”沈修杰放下杯子,挑眉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林如海,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
林如海将手中杯盏放下,一手婆娑着杯盏的边缘,微微一笑,声音不轻不重的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人生在世,无意不受皇权统治,今日深木皇恩,哪知明日是否还是荣极一时,眼下就算我不想趟这趟浑水,估摸别人亦不会放过我的,兄长这番话为弟自会记在心里。”
沈修杰看着面前刮去了胡须,面容清雅,尤其那唇角淡淡的笑意,恍惚间又回到了昔日同在窗下品茗的情景,不禁微微错愕,垂下眼眸,敛起眼中淡淡忧伤的神色,有些事也许一辈子只能深埋心中,唯恐一不小心透露,连朋友之情也随风飘散,再次抬起头,脸上依然是挂着似笑而非的笑容,不甚在意地的说道“虽然你深处在扬州一隅,远离朝廷,有些事情还是须早早做好打算,切莫再让人有缝可钻,暗中算计了去。”
林如海微微点了点头,谢过了沈修杰的好意,沈修杰又将朝中最近发生的一切慢慢的说道与林如海听。
林如海饶有兴味的看着沈修杰,疑惑的问道“能让兄长都觉得看不透彻的人,那岂会是平庸之辈。”
沈修杰一手优雅的端起了杯盏,手指轻轻的放在唇边,做了个禁口的手势,轻轻的抿了口茶水。
这时门帘被掀起,林忠走了进来将书信交给林如海,微微躬了躬身,退了出去。
林如海将信打开,定睛看了看,沈修杰余光瞥过那信封,眼中掠过不屑,嘴角微微弯起抹好看的弧度。
因是家书,林如海看完后,将书信折好,叫了林忠进来,让转交给林磊带回去。
林如海狭长的风眸微微下垂着,喝了一口茶水语调有些低沉说道“不日贾府即将登门造访。”
沈修杰淡淡说道“哦。”,然后伸手将见底的杯盏再次注满了茶水,顺手将林如海已空的杯中倒满,放下茶壶,眉梢上扬,仿佛不经意间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更何况是亲戚上门,少不了有些助兴的节目才好,方显得不会怠慢了远客。”
林如海举着杯盏的手微微一顿,经沈修杰一提醒,方响起 ,前段时日,扬州同僚遣送了两位歌舞伎与自己,因初到扬州不便推辞掉,再加上府中事务纷纷扰扰,繁杂扰人,便一直置放在别苑处。
林如海将林忠叫了进来,吩咐他前去别苑将那两位歌舞伎带回府中,交给贾敏处理。
沈修杰笑了笑将桌子上的杯盏端起,大口的喝上一口,看向窗外,一阵清风佛过,微凉的湿润透过窗棂飘了进来,夹着舒爽的气息。
同一时间,林玄玉正指挥着几个丫头洒水,锄草,播种,好一番忙碌,守在门外的丫头进来通传,说是太太身边的初夏有要事进来通报。
林玄玉见初夏行色匆匆的走了过来,眼中神色黯淡了几分,待初夏靠近,脸上却是透着天真无邪,纯真的笑容。
初夏将付嬷嬷的话说了遍,林玄玉小脚丫不停的掂着地面,有节奏的敲打着,待夏蝉捧了一个雕花花瓶,瓶中插着一枝芬芳的粉色荷花,林玄玉慢慢的迈着小短腿,向贾敏房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