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推移,第九协的处境越来越艰难。黑衣军的攻势如同巨浪吞浪,他们用重机枪和山炮将冲锋的黑衣士兵一丛丛的扫倒,换作普通部队,承受这么惨重的伤亡,只怕早就崩溃了,然而,黑衣军的攻势却越发的锐利!那一双双透过硝烟瞪向他们的眼睛里血丝纵横,没有恐怖,没有悲伤,只有打胸口迸出的愤怒,和非把他们全部撕碎不可的疯狂!
更让第九协胆寒的是,很多中弹倒地的黑衣军伤兵明明肠子都流出来了,却一声不吭,就这样抱着一捆集束手榴弹,手脚并用地向他们的阵地爬过来,完全是哪怕死也要拉几个一起上路的架势!
马良为之震骇。李思明到底是怎么训练部队的啊,这支拥有正式建制也不过才两年的年轻部队,哪来如此疯狂的斗志!
他用电台跟张永成联系:“统制大人,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突破黑衣军的防线与我们会合?我们快撑不住了!”
张永成那边枪炮声震天动地,杀声如涛,显然战斗极为激烈,甚至可以说是惨烈。张大统制吼:“撑不住了?开什么玩笑,你们可是有近万人呢,对方只有六七千人,你居然告诉我才半天就快撑不住了!?”
轰轰轰!
数发82毫米迫击炮炮弹落在指挥部附近,炸起大团火光,马良脖子一缩,声音却拔高了三调:“换作跟任何一支军队打,我断不会才半天就说撑不住了的,但是……这次我们碰到的不是一般的军队,他们纯粹就是一帮疯子!张统制,咱们都是在朝鲜和辽东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了,即便是面对凶顽的日军,你见过腹部被重机枪打中,肠子都流出来了还手脚并用抱着手榴弹向我们的战壕爬过来要跟我们同归于尽的疯子吗?你见过身中数弹都不成人样了还硬撑着不肯倒下,跌跌撞撞地冲上来徒手去抢枪管都打红了的轻机枪,试图将它从我们的机枪手手中抢过去的疯子吗?”
“在这里我碰到了!不是一个两个,这七千多人,个个都是这样的疯子!”
张永成听着只觉得一阵心惊:“他们……真有这么疯狗?”
马良说:“比我说的还要疯狂得多!现在我们的浮桥已经被摧毁了,退路被切断,军心不稳,真的快撑不住了,请你们尽快给予我们支援!”
张永成沉默半响,说:“再坚持两个小时!”
马良说:“好!请尽快,我们快到极限了!”
张永成结束了与马良的对话,走到地图前看着地图上那犬牙交错的红黑箭头发呆。
黑色箭头代表黑衣军,在地图上,好几个黑色箭头将马良所部围了个严严实实。
本来,在他看来,就算第九协无法击败黑衣军两个精锐步兵团,最不济也能与他们打个旗鼓相当,可他万万没想到黑衣军的战斗力如此强悍,仅仅半天,第九协连同配合他们作战的数千清军,近万人的队伍,就快撑不住了!
走出指挥部,用望远镜观察战场。
此时的战场早已尸骨盈野,血流漂杵。截止到目前为止,清军向黑衣军的防线发动了三次进攻,仅仅是三次进攻,他们就扔进去了2500余人,光是倒在战场上的战马就多达800余匹!现在第四波攻势也直趋白势化,清军凭借兵力上的巨大优势,再加上重赏的刺激,一路涉血而行,冲上了黑衣军的阵地。黑衣军的火力凶猛到让人难以置信,轻机枪疯狂扫射将冲锋的清军士兵一丛丛的扫倒,半自动步枪的射击跟爆豆似的,弹雨一轮接着一轮照着清军身上猛泼,那火力密度让清军怀疑自己遭到了重机枪扫射。除此之外还有数量不少的MG-08重机枪,对着天空开火,一束束弹流越过黑衣军阵地,化作条条火雨倾泄而下,将大片大片地域笼罩在令行人窒息的火力网之中,被火力网裹住的清军不是天灵盖开花就是肩部被凿穿,一旦被罩住了,就很难再逃得出来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直到现在黑衣军的重炮都没有开火,不然清军还能鼓得起几分勇气亡命冲锋,真的是个未知数。
但即便是这样,黑衣军团营连**配备的迫击炮也让冲锋的清军感觉如同置身于地狱之中,那炮火真的是从5000米打到50米,完全是追着他们炸的,射速极快,杀伤半径更是大得出奇,以至于清军有种被敌军用两百门大炮追着轰的错觉。这些迫击炮给他们制造的伤亡是骇人的,三次攻势中有一次就是连黑衣军的战壕都没摸到便让迫击炮给炸了回来。
不过这次清军还算争气,在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之后已经冲进了战壕里,跟黑衣军展开了肉搏。张永成看在眼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已经把战斗拉入白刃战了,这回总该可以突破了吧?
他对第十协协统贾宾卿说:“让第十九标准备!”
贾宾卿点头表示明白。这次那些旧军队真的是超水平发挥了,给他们创造了很好的机会,是时候投入精锐部队,一鼓作气突破黑衣军的阵地了。
黑衣军的战壕如今已经变成了修罗屠场,很多清军在冲锋前都吸了鸦片的,在鸦片和银子双重刺激之下,一个个眼珠子血红,有点神智不清了,他们嗷嗷低吼着跳入战壕之中,如同发了狂的野兽。而黑衣军则默不作声,暂时还没有被突破的位置继续用机枪和霰弹枪照着清军猛射,其他人则上好刺刀或者抄起工兵锹、战壕杖,跟跳进战壕的清军展开肉搏。这肉搏可不像擂台比武,你来我往打得十分热闹,战壕中的搏杀就像一群被困在铁笼中的猛兽的相互撕咬,下下都是奔着要对方命去的,比如说用刺刀,一刺刀就要将对方捅倒,如果没捅刀,很有可能就没有机会捅出第二刀了。
小雷是来自德州驻防营的士兵……说是士兵其实有点勉强,因为他现在才十三岁,由于营养不良,还没有一支上了刺刀的毛瑟步枪高。他父亲就是驻防营的士兵,一家三口就指着他那点微薄的军饷活,去年他父亲死在剿灭响马的战斗中,按理说这份收入就没了。对于他们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庭来说,这无疑是灭顶之灾,没了这份收入,他们全家就等着饿死好了!好在上官可怜他们,考虑了好久才跟他娘说要不就把他父亲阵亡这事给瞒下来,让小雷顶着他父亲的名字入伍当差,继续领那份军饷。他娘没多想,就让他入伍当差了,也不知道他能否吃得了当兵的苦,反正这军饷能领一年算一年吧。
十三岁的小娃娃,自然别指望他能扛枪打仗了。他混到的是吹小号的差事,用不着拿着枪跟敌军正面厮杀,只要在战场上根据指挥官的命令吹响号子,向军队传递“进攻”或者“撤退”之类的指令就行了,当然,钱是很少的,比他父亲还在的时候的收入少上三成。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要不是父亲那些朋友照应,连这七成的钱都拿不到呢,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就在他一点点的适应着军营生活的时候,情况发生了巨变:有人造反了,黑衣军攻入山东了!很多人都说那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他们每到一地就会把那里烧光、抢光、杀光,青壮抓起来当猪仔卖往南洋,老弱妇嬬直接填战壕,被他们祸害过的地方连只活鸡都找到!他听得心惊肉跳,同时也半信半疑:
黑衣军真有这么可怕?
现在他才发现,黑衣军远比传说中的要可怕。他们拥有数量多到恐恐怖的机枪和火炮,不管多少人冲上去,都会在转眼之间变成成堆的尸体;他们就是一群嗜血的野兽,不管多少清军跳进他们的战壕里,都会在很短时间内被杀死,而且死状奇惨!小雷跟在一名军官后面跳进战壕里,那名军官一进战壕就被卷入了混乱而血腥的混战,而小雷则抱着小号蜷缩在一边瑟瑟发抖。利刃劈裂血肉的闷响,钝器砸碎骨骼的脆响,鲜血喷涌的咝咝声,凄厉的惨叫声,打肺里挤出来的吼声……这一切都让他恐惧万分,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他眼巴巴的看着那名军官,祈祷着他赶紧把敌人杀退,或者下令撤退,这战壕中的混战实在太可怕了!
他等来的不是黑衣军被杀退,也不是撤退的命令,而是重炮群开火时的山呼海啸。就在第十九标开始出动的时候,第2步兵师一直保持沉默的榴弹炮团终于发言了,成排重达数十公斤的炮弹在骇人的呼啸间飞越死伤枕籍的战壕,狠狠砸在第十九标所在的位置,顿时火光冲天!
小雷只觉得耳膜剧痛,嗡嗡作响,除了那一连串的雷霆霹雳般的巨响之外什么都听不见了。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战壕里的清军士兵不是变成了死尸就是逃出战壕,连滚带爬的往回跑了。黑衣军的重型榴弹炮群只用了两分钟的急速射就将清军的第二梯队轰了个七零八落,继续打下去没有意义了,清军除了撤退,还有别的选择吗?
战壕里突然安静下来。
小雷左右看看,除了尸体就是伤员,一个熟悉的身影也看不见,倒是有好几名浑身是血的黑衣军士兵挺着刺刀,拿着沾满鲜血和脑浆的战壕杖,朝他包围过来。他想逃,却发现自己双腿抖得厉害,连站都站不起来。眼看着这些天煞星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彻底绝望了,死死抱着小号,哇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