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列车轰鸣着驶出车站之后,李思明揉揉鼻子,咕哝:“好奇怪啊,明明是我要叮嘱他上了战场要小心,不要去冒险,怎么就成了他熊我了?没天理嘛!”
扭头看着刘星和韩小七:“我才是你们的老大,对吧?”
刘星面无表情:“如果枪声响了之后你能老老实实的留在指挥部,别跑到前线去浪,别说喊你老大,喊你爹都可以。”
韩小七用力点头,简直不能再赞成了。
李思明耸耸肩膀,说:“我尽量!”
刘星和韩小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无奈。
有一个过份勇敢,一听到枪声就激动得不行不行的,一心想着冲上去跟敌军拼刺刀的老大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大概除了无奈还是无奈,只想拿脚镣把他铐住了吧。
从车站回到指挥部之后,李思明让人打来热水洗了个澡。不洗澡可不行,这年头的列车都是吃煤的,跑起来的时候煤灰大得厉害,在那里呆了几个小时,他身上都满是煤灰,快变成小黑子了。
洗完澡,已经是深夜两点了,他跑到指挥部找值班参谋了解了一下情况,得知那两个榴弹炮营已经部署完毕之后,那三十几辆拖拉机也有大半完成改装了之后,便心满意足的休息去了。在他看来,两个155毫米口径榴弹炮营部署到位基本上就锁定了胜局,清军还从来没有被这么粗这么长的管子干过,一个齐射就能让他们尿裤子,剩下的无非就是猪突冲锋一举将其击垮而已。那三十几辆正在接受改装的拖拉机是他为了在最短时间之内彻底击垮清军的勇气和斗志搞的,他要给清军来个降维打击。
他最喜欢打这种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过程枯燥乏味的仗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又回到了朱日和,正带着他的营跟蓝军玩命……该死的蓝军在装备和火力上几乎占据压倒性优势,就差没有把歼星舰搬出来了!他指挥全营士兵拼死厮杀,几次拼到了亮刺刀的程度,然而在蓝军的绞杀之下,他们仍然不可避免的走向崩溃!战车连被团灭了,自行火炮连被团灭了,装甲步兵连正在遭受蓝军重装部队的屠杀,那帮王八蛋为了尽快打垮他们营,连强击机都开过来了……
哪怕是在梦里,那该死的蓝军也一如既往的不做人!
在梦里被蓝军暴打了整整一宿,李思明醒来的时候别提多郁闷了。真是见鬼,连在梦里都没打赢蓝军,还有比这更操蛋的事情吗?
心情郁闷万分的李思明黑着一张脸爬起来,穿上军装,大步走进指挥部。在梦里被蓝军压着打实在太郁闷了,他要给自己找点快乐……
貌似没有比虐菜更加快乐的事情了。
指挥部里,作战参谋们已经在忙活了。他们当中有不少人从昨晚到现在就没有合过眼,熬得两眼全是血丝,地上更是满是烟头,整个指挥部弥漫着呛人的烟味。没办法,这是徐州民兵部队第一次面对这等规模的大战,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压力最大的就是些作战参谋了。这些作战参谋大多都是在蔡锷和李思明主办的讲武堂里毕业,在讲武堂里学到的东西就是他们全部的军事知识了,现在距离他们毕业,被派到徐州来组建参谋部也不过是过去了四个月,新官刚上任就撞上了一场万人规模的大战,能不手忙脚乱吗?他们也只能发挥勤能补拙的精神,盯紧每一个环节,努力去完善每一个细节,不敢有丝毫放松。
于是,把自己的眼珠子都给熬红了。
关先生同样一夜未睡,熬得眼珠子跟兔眼一样红。见李思明来了,他眉头一皱:“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李思明说:“睡不着了……准备工作进行得怎么样?”
关先生说:“都准备好了。炊事兵连夜做好了饭菜,现在部队正在吃饭,吃完饭再休息一下,时间就到了。”
李思明看了看手表,可不是,还有四十几分钟。他望向窗外,呃,窗外还有晨星在闪烁,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左右。时间足够,士兵们吃饱饭后大可再休息个三十分钟,消化一下腹中的食物,然后再上战场也不迟。
他笑了笑:“不知道我们的对手正在做什么?”
一名参谋说:“估计正在做饭吧。”
李思明说:“那他们恐怕是吃不上这顿早饭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可不是么,等到他们把饭做好,炮击时间也到了,他们只能吃炮弹了。
前线战壕里,民兵们正在埋头猛吃。
上了战场就别想吃得有多好了,一万多人的大锅饭呢,能在规定时间内做出来就算不错了,还想有多好吃?每人两个大馒头,热气腾腾的那种,一手拿着一个,每个班一盆菜,有炒大白菜,有豆腐,有一点猪肉,每人还能分到一条小小的咸鱼,就这么多,吃吧。吃完了还可以喝汤,用碱蓬菜干煮的,味道还不错。这伙食算不上很好,但也比背包里的咸饼干强,那玩意儿硬梆梆的,得用枪托才能砸碎,只要老炊还能开伙,民兵们都不打算领教这玩意儿的滋味。
大家埋头猛吃,咬一口馒头吃一口菜,吃得不亦乐乎。
苏铁球是铜山三堡农场的民兵,今年十八岁,是个精壮的小伙子。他从小家里就很穷,经常揭不开锅,只能靠邻里接济,东家几块地瓜干,西家一个用米糠野菜捏成的窝窝头,硬把他拉扯大。也算是奇迹,这样饥一餐饱一顿的,居然也长成了个虎背熊腰的大汉,那力气跟牛有得拼。去年三堡镇地主被黑衣军来了个冚家铲,原本给地主做事的关先生成了黑衣军的人,在三堡组建农场,他兴冲冲的报名加入。
想想也是运气好,他家里就七八亩旱田,除了谷子什么都种不活的那种,每亩一年只能收五六十斤谷子,而加入农场后是可以分田的,当时他心里直发虚。但农场没有嫌弃,很爽快的同意他加入,然后分了四十亩田和两头黄牛给他,把他高兴哭了。后来农场要组建民兵部队,说要世道太乱,没有人扛枪保护家园不行,他觉得有道理,毫不犹豫地参加民兵部队。以前的苦日子他真的过怕了,打死也不愿意再回到过去了,他得扛起枪,保护现在拥有的一切。
现在,要打仗了……
他心里淡定得很。打打杀杀对于在徐州长大的男孩子来说再寻常不过了,除非是生活在城里,只要是在乡下,哪个没有参加过几次械斗?哪次械斗不是死伤一堆人的?他就参加过好几次,规模最大的一次双方参与械斗的人足有四千余人,是为争水引发的,打得很凶,土枪土炮全上了,对面用土炮向他们发射铅球,沾着就是筋断骨折甚至整个人都给打碎,而他们砸碎铁锅把碎片装进炮膛里,怼着对方的脸发射,一炮过去死伤一大片。打仗跟这也差不多吧?淡定!
班长却不怎么淡定,边吃边强调:“你们要记住,这是打仗,跟你们以往为争水、争田引发的械斗是两码事!不要一上战场就头脑发热,要服从命令!冲锋的时候会有人在刺刀上挂着小旗子冲在最前面给我们指引方向的,大家跟着他冲,别瞎冲一气,不然的话会死人的!”
苏铁球好奇:“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有小旗子的人走?”
班长没好气地说:“冬训学到的东西都忘记了?重机枪会事先标定射界,全程为我们提供火力掩护,前提是我们别自己犯傻跑进重机枪的射界里!”
联想到重机枪射击时那恐怖的威力,一帮小兵都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那玩意儿跟电锯似的,沾上一下就是腰斩,谁敢跑进重机枪的射界,那纯属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在班长的反复叮嘱中,饭菜被一扫而空,大家最后一次检查装备,确认没问题之后便坐在战壕里,默默地等待着。
不时有侦察兵悄咪咪的从敌军阵地那边跑回来,直奔团部。据侦察兵侦察的结果,清军正在做饭,他们吃饭的时间与发起炮击的时间基本一致……很好,炮兵会很喜欢清军将领的安排的。清军那边没挖什么战壕,吃饭的时候人员高度集中,一发炮弹过去死伤一大片,简直不能再赞了。
连长安文龙过来了。这位原本是个小秀才,读过不少书,也参加过科举,但家里穷,没钱送礼,次次都在县试中被人刷下来。再后来,连科举都取消了,彻底没指望了,他愤然跑到盐城去参加了黑衣军,在士官学校呆了两年,去年才回到徐州老家,成了一位民兵连连长。他挨个清点人数,确定全连士兵都在之后露出满意的神色————没人开小差,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他看了一眼手表,对大家说:“马上就要开始炮击了,大家把耳朵堵上,免得耳膜被震伤。”
大家拿出了棉花。
他继续说:“都安生一点,别给我瞎发挥主观能动性,我让你们拿下棉花你们就拿下,我吹哨后你们才能冲出战壕,都记住了吗?”
士兵们齐声喝:“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