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压抑的气氛中,小火轮抵达了淮安城。
进了淮安城,陈旭洲他们才惊讶地发现,这里几乎一夜之间就变民了军人的城市,无数身穿黑衣的士兵,穿着绿色民兵服装的民兵,遍布街头巷尾,而且更多的士兵和民兵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进城来。他们行动是够快了,可有人比他们更快!
在这个年代,报纸的影响力是极其恐怖的,只要踩点踩得准,几篇报道就能让一个地区,甚至一个国家风起云涌,甚至把政权都给你颠覆了。《苏北晨报》踩点无疑踩得非常准,砀山农场遭遇攻击后惨重的损失,徐慧母子的悲惨遭遇,将整个苏北民兵和军队的怒火都给煽动了起来,只要是走得开的人都源源不断地往淮安这边跑,目的只有一个:
请战!
他们确实很喜欢目前这种平静的、物质越来越丰富的生活,不想惹事,但不代表他们能够容忍别人骑到他们头上来!
总体而言,苏北和淮西现在还是地广人稀,地广人稀的地方人的性格特别的野,尤其是在人人有枪还每年定期军训的情况下,那性子更是野得没边了。这两个地方的农场,人员来自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都有,但绝大多数都是在苦水里泡大的流民或者贫农,为一口吃的就敢刀头舔血的那种。这么多胆大包天、压根不把官府放在眼里的家伙聚到一块,那民风简直剽悍到不能再剽悍了。他们也自己目前过的好日子有无数人眼馋,不知道多少地主豪强做梦都想将他们正在耕作的土地抢过去,把他们重新从富足的自耕农重新变成任意打骂、辛辛苦苦劳作一年还得忍饥捱饿的佃农,所以他们团体意识格外的强,对外界的风吹草动非常敏感,只因为他们真的苦怕了,不想再过回以前那种猪狗不如的日子了。
毅军的所作所为无疑已经越过了他们的底线。他们确实没有**而起,追随李思明去打翻这个腐朽的王朝,立下从龙之功,让子孙几代享受荣华富贵的野心,但清军把刀架到他们脖子上,他们也不会客气的。不然的话,今天倒在血泊中的是徐慧母子,明天倒在清军枪下的,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老婆儿女了!
这没法忍,也不必忍,抄家伙跟他们干就是了!
按照军纪,除非是节假日,否则民兵和正规军士兵是不能穿军装结伴进城的,现在他们无疑已经违反了军纪。不过维持治安的警察看到成百上千的士兵和民兵沉默地朝着将军府走去,咽了一口口水,压根就不敢去管。这你妈谁敢管啊?没看见那些当兵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吗?他们这些小警察要是敢拦在他们面前逼逼,搞不好下一秒就让他们撕了!
警察局局长也是满头大汗,紧急向李思明报告。李思明听完之后淡淡的说:“随他们吧,别让他们扰民就行了。”
局长大人擦了一把冷汗,连声应是。
沉默的队伍推进到将军府,停了下来。
负责将军府警卫工作的卫队队长刘星厉声喝:“你们想干什么?”
大家沉默,一个洪亮的声音大声回应:
“淮安第13民兵团前来请战!”
紧接着有人接上:
“淮安府第14民兵团前来请战!”
“第16民兵团前来请战!”
“第15民兵团前来请战!”
“盐城第21民兵团前来请战!”
“盐城第23民兵团前来请战!”
“宿豫第36民兵团前来请战!”
“宿豫第37民兵团前来请战!”
“海州第54民兵团前来请战!”
“海州第56民兵团前来请战!”
“徐州第……”
“徐州第……”
……
番号一个接一个报上来,有不少人有大声报上番号的时候还呼哧带喘,显然是刚刚赶到的。粗粗的数了数,已经有近三十个民兵团的团长前来请战了,后面还有一大堆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赶来,这样的场面,着实有些骇人。
刘星说:“将军还有要事要办,暂时不能见你们,请大家稍后。”
大家没作声,就这样沉默的站在烈日底下,任凭烈日煎烤,站得跟标枪一样直。
将军府来,李思明正在跟张人骏派来的特使王文才唇枪舌剑斗得有来有回。
张人骏是昨天深夜接到袁世凯的电报,得知毅军跟李思明爆发激烈冲突,双方死伤了数千人的,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这位位高权重的两江总督好悬一口气没提上来,就这样去见老佛爷了。半响,他的脑子还在嗡嗡作响,总觉得天在转地在转,一切都在转。
我的妈呀,毅军那帮土匪也太能惹事了!他们是不是嫌武汉乱党闹得还不够大,主动去激怒那位苏北太上王,把整个江苏也卷入到战乱之中去?这位爷手头上可是有好几万民兵的,惹毛了他,事情可就大条了!
反应过来之后,张总督连夜召集幕僚商讨对策。幕僚分成两派,强硬派以穆尔察·铁良为首,认为李思明居然敢跟朝廷新军兵戎相见,杀害了那么多朝廷的官兵,实在是罪不可恕,应该立即调集军队,进攻苏北,给那帮桀骜不驯的家伙来个犁穴扫雪,好让他们知道朝廷的厉害!怀柔派则认为目前武汉方面的战事胶着,难公难解,南方诸省的乱党蠢蠢欲动,牵一发则动全身,理应谨慎从事,实在不宜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招惹一个手头上有数万民团,更与德国、法国交好的可怕对手,两派吵得不可开交。张人骏让他们吵得头都大了,顾不了那么多,派自己的心腹幕僚王文才连夜坐船出发,抵达泰州后换乘一列拉货的列车,直奔淮安而去。铁良那帮家伙脑子里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反正他不希望江苏乱起来,至少不希望江苏在他任内乱起来,先派人稳住那头老虎再说!
可张总督注定要失望了。他并不知道,王文才在出发之前跟铁良聊了一阵子,而铁良是清末出了名的死硬派,对一切有可能威胁到满人利益的人都抱敌视态度,并且毫不遮掩。
这位仁兄往王文才的口袋里塞了一张庄票,不多,一万两。
背着总督收下这笔巨款的王文才俨然铁良附体,在跟李思明交谈的时候态度异常强硬,言语之间透露出来的意思无非就是:你们居然敢对抗朝廷新军,还打死了这么多新军官兵?你们完蛋了,等死吧!
李思明觉得自己很冤:“大人明鉴!我绝无与朝廷对抗的意思,真的是毅军无缘无故跑到砀山来烧杀抢掠,砀山民兵忍无可忍,奋起反抗,才酿成了这等惨剧的!”
王文才捧起茶杯,轻轻吹着茶沫,一副关爱智障的眼神:“李将军,你能白手起家,在苏北这穷乡僻壤经营起如此红火的局面,想必也不蠢吧?你以为出了这种事情,朝廷会关心谁是谁非?”轻蔑的笑笑,“不,朝廷最关心的是你手中的实力!”
李思明一怔:“最关心我手中的实力?为什么?”
王文才说:“不为什么,只因为你手中的实力太强大了,能在一天之内歼灭数千新军,这会让朝廷感到不安,朝廷一旦不安,你猜会怎么做?”
李思明沉默。
王文才呷了一口茶,说:“如今局势动荡,更兼主少国疑,不知道多少野心家虎视眈眈,蠢蠢欲动,朝廷看在眼里,可谓又忧又怕啊!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杀只鸡给猴子看,而你,充当这只鸡刚刚好。”
李思明心里破口大骂:“你才是鸡!你全家都是鸡!次次扫黄都要进局子的那种鸡!”
他坚持说:“我可以进京面见摄政王,把事情跟他说清楚!”
王文才嘿嘿一笑:“李将军,你认为这种事情说得清楚么?不管谁对谁错,你全歼了毅军,打死了几千名朝廷官兵,这便是死罪!比打死几千名朝廷官兵更严重的是你拥有可以轻轻松松全歼一支朝廷新军的实力,这更是死罪中的死罪!”
说到这里,他谓叹一声:“实力是个好东西啊,可以让人平步青云,权倾朝野……但它也可以叫人万劫不复!檀道济、斛律光、岳武穆,这些无敌名将一个个死得不明不白,难道是因为他们真的有什么谋逆之举么?非也,只是因为他们手中的实力太强,强到让坐龙椅的那位枕食不安了而已!李将军,你现在的处境,跟这几位名将颇为相似啊!”
李思明额头冒出冷汗来:“这……这可如何是好?我只是个本份的生意人,只想老老实实的种田赚钱,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造反啊,如今飞来横祸,可如何是好!”
王文才说:“你已经没得选了,摆在你面前的路就两条,要么硬着头皮起兵对抗朝廷,然后被朝廷的百万大军辗成齑粉;要么向朝廷投诚,交出手中的田产、士兵,带着你赚到的钱去做个富家翁,然后等到朝廷将你手中的实力消化完了,再随便找个罪名把你除掉!”
李思明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那我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当真没有半点生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