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隔离已经持续了两个星期,在此期间,整个淮安、盐城的经济活动基本停摆了,所造成的经济损失难以估量。
但没有人有异议,那每天几千人病倒的恐怖场面早就把大家给吓尿了,哪里还敢有半分异议?相反,不少小地主还主动捐钱捐物帮助李思明抗疫,甚至连自家多余的床铺都捐给医院作病床。倒不是他们思想觉悟有多高,实在是害怕李思明撑不住了,拍拍屁股走人啊!李思明撑不住了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他们往哪走?只有等死的份!
地主老财尚且如此,普通老百姓就更不会有什么意见了。虽说天天呆在家里确实是很无聊,但有人送饭上门,还是免费的,这让那些饥一餐饱一顿,一年难得混几回肚皮圆的老百姓喜出望外。现在李思明的人手高度紧张,自然就别指望他们能在吃这方面花太多的心思,一天三餐起码有两餐是水煮土豆,再配一点咸菜,完事。可就算是这样的伙食也让老百姓笑得合不拢嘴,水煮土豆配咸菜怎么啦?木薯粥配咸菜怎么啦?他们很多时候连这个都吃不上,只能吃吃野菜和糠捏成的窝窝头!水煮土豆和木薯粥再怎么着也比糠强吧?
容易满足的老百姓可帮了李思明大忙,让他轻松了许多。要是这帮家伙也像百年后的欧美民众那样,那他恐怕只能选择武力镇压或者拍屁股走人了,都几万人中招了民众还闹腾个不停,那还抗个屁的疫!
民众如此淡定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病人的死亡率给压到了不足百分之一。正如李思明所说,霍乱弧菌其实并不难对付,尤其是在这种没有抗生素的年代,霍乱弧菌一点抗药性都没有,几片磺胺或者几颗大蒜素胶囊下去就能叫它们死清光,然后就是慢慢恢复。即便没有大蒜素和磺胺,只要及时补充足够的水份,时脑瓜子放灵活点,缺糖补糖,缺盐补盐,大多数病人都能挺过来。当然,那种伴有心力衰竭、尿毒症的就真的无能为力了,只能让他们走得安祥点。充足的医疗物资供应和相对充足的护理力量,把死亡率压得极低,每天送进来救治的多到吓死人,但死亡的却只有十几个、几十个。得病的人很多,但死亡人数却很少,这就证明李思明的措施是非常有效的,是值得信任的,老百姓自然没必要恐慌。
卡门教授觉得这死亡率低得不可思议,他不止一次对李思明说:“你投错胎了。如果你是欧洲人,凭借这样的成就,你将轻而易举地拿到诺贝尔医学奖!”
李思明撇嘴:“中国人就拿不到诺贝尔医学奖了?”
卡门教授说:“也不是拿不到,但并不容易。”
好吧,科学无国界,但科学家有国界,诺贝尔奖是欧洲人设立的,自然优先考虑欧洲人。这年头欧洲人自我感觉真不是一般的良好,恨不得拿鼻孔看人,连美国人都让他们嘲讽为乡巴佬、暴发户,亚洲人就更不要提了。日本人还能勉强让他们高看一眼,中国人?拉倒吧,看都不看。所以,在这个时代,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想要拿到诺贝尔奖,那真的是异想天开。
不过李思明并不在意,他又不是医学专家,对能否获得诺贝尔医学奖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当然,如果诺贝尔奖设立一个军事学奖的话,他还是有兴趣去冲一冲的,毕竟他的专业就是这个。
虽然增长曲线仍然没有放缓,但好消息却是陆续有来了。得知宿豫发生瘟疫、数万人染病之后,整个江苏都高度紧张,尤其是上海、苏州、杭州这些城市,更是风声鹤唳。这些年霍乱中国时有爆发,这些人口高度密集的大城市自然是首当其冲。宿豫离上海可没多远的,一旦疫区大批人口外逃,他们必然会遭殃!陈其美和老宋立即行动起来,在市面上疯狂扫货,帐篷、衣物、粮食、手套、酒精、制造口罩的原材料……简直是有什么就买什么。同时还挥舞支票在各大医院狂招医生护士,开出了比他们工资高五倍的报酬,招募他们前往疫区抗疫。这些努力很快就有了成果,六月二十一日,宋雨薇打电话给李思明:
“我们已经招募了一千名医生和护士,按照你的要求,让他们在盐城港口先隔离了五天,没有发现有感染者,现在可以让他们进入疫区了吗?”
李思明说:“赶紧让他们过来,我这边快撑不住了!”
宋雨薇说:“我这就让他们出发……对不起啊,我们动作太慢了!”
她很清楚李思明那边有多缺人手,这不,连根本就没有接受过基本培训的妇女都上了。在这样命关头,他们用了整整十天才招到这么点人,真有点儿过意不去。
李思明说:“已经很快了……上海跟淮安府的情况不一样的,能有这样的成绩我很满意了。”
确实算快了。淮安、盐城各大农场都实行军事化管理,每一名农场工人,不管有没有摸过枪的都算是民兵,命令一下立即集结,没有半句废话。上海就不一样了,那是人家的地盘,哪怕是陈其美这个地下皇帝都得老老实实找各大医院的院长谈话,开出让对方满意的价钱才能从医院里挑人,而就算过了院长那一关,被挑中的医护人员也不见得愿意到疫区去冒这个险,还得继续往上面提价……能在几天内招到这么多人,效率已经很高了。
宋雨薇说:“对了,有很多教会的神职人员也报名参加抗疫了。”
李思明眉头一扬:“有多少?”
宋雨薇说:“足有四百多,都是在上海、苏州、无锡、杭州这一带的教堂的神职人员,大多数都是老外。目前这批人集结在淮安隔离区,已经隔离了几天了,要不要让他们过去?”
欧洲的教堂自古以来就身兼多职,既是宗教场所又是学堂,同时还是收容难民、赈济灾民的机构,欧洲每次发生瘟疫或者天灾,各教堂都会被塞得满当当的。所以教会的神职人员自然也要身兼多职,熟读《圣经》是必须的,有着很好的口才也是硬性要求,不然怎么安抚民众?懂得天文、地理、数学的也大有人在,明代不少欧洲传教师就是靠着数理化知识成为大明高官的座上宾。然后还要懂得医术,不然怎么给人看病?真以为教会神职人员就只会拿点水往病人身上洒,祈祷几句便完事?这一套是行不通的。欧洲文艺复兴后,教会里可是出了不少杰出人才,霍乱弧菌就是意大利一位牧师发现的。既然有着这样的传统,每逢大灾大疫,教会肯定要冲在最前面,说好听点是慈悲为怀,说难听点……你不觉得这正是发展教众的大好时机吗?现在宿豫大疫,教会顿时就看到了机会,马上行动起来,组织了好几百人前去抗疫,只是被挡在隔离区了而已。
李思明略一沉吟,说:“让他们过来,我现在很缺人手呢!”
宋雨薇说:“那好,我这就让民兵放人。对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你会不会有危险?”
李思明说:“每天病倒的人还在不断增加,不过我相信增长很快就会放缓,然后减少了……第一批入院的病人已经痊愈了,转到隔离区作医学观察,再过几天就可以解除隔离了。”
宋雨薇松了一口大气:“那就好,那就好……你小心点,千万别感染了,我很担心你!”
王小曼的声音插了进来:“我……我也很担心你!”
李思明心头暖洋洋的,笑说:“放心,区区霍乱,奈何不了我的。”
搁下电话后,宋雨薇让人给把守运河的民兵营长带话:“放行!”
民兵营营长马上给在盐城港口和淮安码头的医护人员、神职人员签发了通行许可令,这些人员连同大批医疗物资迅速上船,驶向宿豫。
首先抵达宿豫的自然是那几百名神职人员。他们是自愿前来的,一听到宿豫发生大规模疫情便到南京集结,然后上船经运河抵达淮安,在淮安被隔离观察了好几天。而上海的医护人员则是先从上海出发,抵达盐城后在盐城港口隔离观察,获得通行许可之后才能上船,经灌溉总渠进入京杭大运河,落后了他们一大截。
李思明和郑知府亲自到码头来迎接他们,对他们的到来表示衷心的欢迎。那一大票的牧师、修女对他们的态度非常满意,强烈要求马上到医院去工作。李思明自然不会跟他们客气,口罩、手套、防水帆布做成的防护服、高腰靴子……把他们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分成十组,分散到十个帐篷区去。
进入帐篷区后,大家吃惊地发现,这里虽然聚集了数不清的病人,但一切整整有条,并没有出现遍地粪便、污水横流这样的乱象,这跟他们印象中的疫区收容隔离区完全是两码事。有位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华人男子衷心对李思明说:“李团练使,你干得比任何一个遭遇同样疫情的国家的官员都好!”
李思明说:“我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他觉得对方带着天津口音,不像老外,不免有些好奇:“请问你是……”
那位男子微笑:“鄙人伍连德,天津陆军军医学堂副监察,对李团练使可是神交已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