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晓知道,她不该答应下来。
像这种一看就充满了激|烈情绪的委托,尤其还在内容不明的情况下,承接下来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她向来是个很擅长说“不”的人,然而,这一次,她罕见地说不出来——在他的注视下。
伊泽的眼神中没有恳求,没有期待,只有执着——执着地看着她,执着地站在雨中,执着地捧着虫晶,执着地等待着。
凌晓皱眉再三,阖了阖眼,最终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她伸出手,拿过他手中的虫晶:“我知道了。”
他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
紧接着,一头栽倒了下来。
凌晓伸出双手一把接住他,洁白的睡衣上顿时染满了雨水和鲜血,她叹了口气,轻轻松松地把他抱了起来,带回了自己的屋中。
这家伙虽然看似狼狈,但脑子还没坏,没有带什么小尾巴来这里。当然,原因也可能是是,原本该做他尾巴的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
她抱着少年走进浴室,将他丢到干燥的浴缸里,稍微检查了下,发现他虽然看来满身是血,却几乎没受什么伤。之所以晕过去,大概是因为情绪或者别的原因。
凌晓按了会眉头,直接扒掉他身上染血的衣服,又用湿毛巾擦去他身上的血迹,然后把他塞到自己的被子里——总不能把他丢浴缸里睡一晚上吧?这家伙也不是淋了多久的雨,已经有些发烧的迹象,她找出一瓶常用药,和上次那样,直接掰开他的嘴灌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后,她关上屋子的灯,走到浴室中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走出来后,她径直走到屋中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单腿支起,一只手臂搭在这只腿上,手托着下巴,微皱着眉思考了起来。
伊泽和艾薇这是遇到了什么事?
看他的情形,后者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而且……
她摊开手,注视着手心那颗火红色的虫晶。
虽说她的确很想要它没错,但她也有她的原则。他们既然是出逃,身边肯定需要金钱,而她的钱也都用来买另一颗虫晶了。所以她压根没提要买的话。
然而,没想到的是,它最终还是落入了她的手中。
这倒也是一种缘分。
只是不知道,为了它,她要付出多少代价。
凌晓轻啧了声,心中有种微妙的不爽感,虽说的确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没错。她将另一只脚也放到椅子上,展开特意带上的毯子裹在身上,椅子大而柔|软,可以很轻易地容|纳原主那娇小无比的身体。
她将头斜靠在椅侧上时,突然想起某人曾对她说过的话——
“晓晓,就冷静方面而言,你已经完全合格了。”
那一次,总是叫她“臭丫头”的头儿难得地叫她“晓晓”,把她给吓了一大跳,一把刀就架在他脖子上,总觉得他被人给掉包了。
他黑线之余,无奈地说:“不过偶尔不这么冷静也不错。”
她那时很不理解,问:“你不是说那是作死?”
头儿反问:“我要被抓了,救我吗?”
“救!”
“很危险呢?”
“救!”
“九死一生呢?”
“救!”
“百分百死呢?”
“救!”
“百分百也来?”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不记得了。
印象中头儿倒是笑得很开心就是了,笑完后又拍着她的头说她是笨蛋,那种情况就该不管他,事后再报仇什么的。不过当时的她完全没想听,那时候她崇拜他崇拜得紧,他简直就是他的天。如果他死了,那就是天塌了,活不活其实都没多大区别。
没想到若干年后,她又不冷静了一回。
倒不是完全为了伊泽,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艾薇,虽说她和她完全没什么交情,只是,直到此刻,眼前都还能清晰地出现着几天前两人相携而去的情景。
当时的她觉得那画面很不错。
却未曾想到,它也许会成为“绝章”。
所以一脑热,就冲动了。
凌晓叹了口气,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中的虫晶,心里想,既然它已经被她给收下了,那干脆试试看吧。
【它应该可以吧?】
【可以。】
在今天之前,她已经询问过了系统。并且,将自己可以开通的副职业,设定为了“铸造”。
这是一个在这个世界没太大用的职业,起码目前看来的确如此。如果是在西幻世界,她大概能凭借它混得风生水起。当然,现在想这种事也没多大意义,顶多是yy到爽。
而铸造中,有一个分支叫做“镶嵌”。
顾名思义,就是将各种“宝石”镶嵌到武器上。
凌晓想了想,从掌心中抽出了短匕,决定把火属性的虫晶镶嵌在它上面。
首先,虽说长匕的破坏力要更为明显,但她对短匕要更为熟悉,它也是最先共鸣成功的;其次,对战中,她的“致命一击”几乎都是用短匕完成的。
她单手将短匕平举在手心,深吸了口气后,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虫晶。
这种感觉很奇妙,凌晓觉得虫晶在自己的手中好像融化成了一滩滚烫的液体,然后,她一点点地将它朝匕柄按去。只是一瞬间的工夫,虫晶就融入了其中,并且消失了。
【镶嵌成功。】
直到得到这样的提示,凌晓都没弄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原理。
不过……
算了。
她举起匕首,对着窗帘下隐约透过的路灯之光看着,只见那原本透明的匕首上,时不时会闪过些许妖艳的血色之光。
既然镶嵌成功,那就试试看好了。
她深吸了口气,握着短匕再次开始共鸣。
几乎是下一秒,短匕上“腾”的一下,整个刃上流转着耀眼美丽的火光。
事情顺利到了简直不可思议的地步。
但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从听菲斯说的时候她就意识到,大部分力修之所以能够顺利地使用武技,就是因为他们身体本身就存在着某种能量,并通过武技这种特殊的形式,与天地间的能量形成共鸣。而她现在以匕首代替了人体本身,之前之所以没有成功,不过是因为匕首中不含能量,所以没办法顺利引发共鸣。
但现在不同了,短匕中因为虫晶的缘故,含有了火系能量,所以能引发共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她练习了这么久。
只是……
凌晓注视着短匕,一直没有解除共鸣。
约三分钟后,匕首上的火骤然熄灭,因为虫晶中的能量用完了。接下来就必须等它吸收了能量,才能继续使用了。
虫母的虫晶想必能维持更长时间,只是,现在的虫晶对她来说也足够了。起码,完全证实了她的猜测。等那只风属性的虫晶到达,她就把它镶嵌在长匕上。
风助火势。
她很期待。
凌晓又把玩了一会短匕后,将它插回了掌心之中。
原本属于虫族身体的一部分,现在存在于她的身体当中,感觉怪怪的。
她微眯了下眸,便将这事抛诸脑后了,总不能因为膈应这个就把虫晶取出来吧?
之后,凌晓在椅子上睡着了。
她睡得并不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醒过来,打开系统查看。虽说伊泽的身体被她仔细检查过,但本着小心谨慎的原则,凌晓还是没放松警惕。
而当天边的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间的缝隙射入时,凌晓再次睁开了双眸,她下意识地查看了下战斗视图后,又发了一小会呆,才解开毯子从椅子上跳下去。蜷缩一晚上的结果就是浑身上下到处都不得劲,啧,到底是最近的日子太好过了,以至于这点小事都忍耐不了。
她舒展了下身体后,意外地发现,伊泽也醒了。
或者说,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因为他很安静,真的很安静——躺倒在床上,一动不动,除去双眼睁开外,看上去和熟睡的人并没有多大区别。
他的双眸是干涸的,没有流出任何泪水,眼神虚无,似乎在看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凌晓看了他一会,觉得他简直就好像一个睁着眼睛的死人。
凌晓微妙地觉得他这样子真是不顺眼,于是走过去,抬起脚就踹在了他身上:“喂。”
“……”
“不是让我接受你的委托么?那你倒是说说看是什么内容啊。”她歪着头,一脸不爽地说道,“事先说好,已经收了的报酬我是不会退回去的。”
“……”
少年的眼皮跳了下,沉默片刻后,他缓缓坐起身,低垂着头,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
“是我害了她。”
凌晓沉默了下,问:“她死前你在身边吗?”
“……在。”
“她当时的表情怎样?”
“一边流泪,一边很漂亮地笑着。”伊泽轻声说,“她说自己很满足。”因为他这辈子恐怕都会记得她了。事实也的确如此,他想,他这一生都会对那个叫艾薇的女孩心怀愧疚。
她活着的时候,一直想离他更近却终究未能如愿;而现在,她终于住进了离他最近的那个位置。
“是么。”凌晓点点头,“所以,你觉得自己该为这样的她做点什么?坐在床上发呆?”
伊泽愣了下,随即苦笑:“说实话,你是真的很不会安慰人。”
凌晓瞥了他一眼:“你给我的委托难道是‘好好安慰你’吗?如果是,我会努力的。”
“……”
“不过事先说好,就算你不满意,已经收下的佣金我也是不会退的。”
“太黑了吧?”
“后悔也晚了。”凌晓双手抱臂,“不过,虽说安慰人不是我的长项,揍人却是,要换成委托这个吗?”
“……啊,”少年抬起头,朝面前的少女伸出了一只手,“正合我意。”
凌晓挑了下眉,回握住这只手。
这一瞬间,两人达成了某种无声的协议。
紧接着,伊泽大致地和凌晓说了他和艾薇的遭遇。
这实在是一个普通异常的故事,两人在即将逃出生天时,遭遇了追击。危急时刻,少女为了保护心上人而死去。奇迹般生还的少年决心为她复仇。
俗气的“剧情”,却承载着鲜血与生命。
“是我大意了,忘记自己曾经无意中和他说过相关的信息。没想到,两年过去了,他居然还记得。”伊泽双手扶住额头,努力冷静的声音中还夹杂着些许抖动,“更没想到,他真的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他发现过去的自己实在太过天真。
自以为能掌控一切,其实连最熟悉之人的本性都不明了。
“是我的错,否则艾薇也不会……”
“行了。”凌晓一手搭在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少年的肩头,“有空后悔,倒不如做点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事。等全部做完了,再说这种话吧。”
“……你说的没错。”伊泽深吸了口气,双手用力地搓了下自己的脸,说道,“夺走艾薇性命的人,都必须为之付出代价,谁都不例外。”他的声线渐渐低沉下来。
“你想怎么做?”
“鲁尔肯,最先是他。”说到这里,伊泽合了合眸,他无法忘记,她手上那清晰可见的针孔以及……犯瘾时痛苦的模样——一边哀求他给她,一边又让他不要看狼狈如斯的她,到最后,甚至拿头狠狠地撞墙。
他可以不怪他夺走那本武技去讨好他人;也可以不怪他为了利益而来抓捕自己;但是,唯独这件事以及夺走她生命的事……他绝对无法原谅。
“鲁尔肯……”凌晓咀嚼着这个名字,“我记得,他是这里的地头蛇之一吧?”
“嗯。”伊泽点头,“和很多有钱有势者暗中都有联系的肮脏家伙。”说到这里,他的眼神暗了暗,“那家伙的新主子也是其中之一。”
“你对他了解多少?”
“不少,但还不够。”他看向她,“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搞到他的全部资料。”
凌晓看了他片刻,缓缓点头:“好。”
把收集资料的事交给他,也就代表她将信任交给了他。也许这举动太过轻率,但她却奇妙地并不后悔。
之后,伊泽借着晨光离开了。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她知道,当他再次来找自己时,就是一切开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