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了么?”
在仿佛时间静止的室内,六识小姐率先打破气氛,被我指尖所触碰的唇瓣轻颤,发出了堪称冷漠的声腔,好像现在所发生的事在她眼中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没有丝毫的情感流露。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身体完全僵住了,思绪乱成一锅粥。
“还是说,你想继续下去?”
她那纤细修长的眉梢向上挑起,有着如弯刀刃口般的锐意,为本就叫人窒息的绝美面容上增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凛冽美感,但结合苍白的脸色,却又透出一种楚楚可怜的柔弱无助感。
注视着这样的六识小姐,我的内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欲望,想要继续下去,想要击碎她那冷静的姿态,想要让她流露出寻常女性在这种情况下所应有的姿态——这简直是心理有病,得治疗。
于是我缩回手,顺手给了自己重重一巴掌作为惩罚,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感彻底将所有的扭曲想法都赶出脑海,并纠正了自己的心态——果然,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直视六识小姐,她的容姿已经妩媚到一种近乎视觉迷惑的程度。而六识小姐或许也正是意识到这一点,因此才很少看见她外出与他人接触。
“嗤……”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听到一声轻盈的笑声,但却不敢继续去看六识小姐的脸来确认她是否挂着笑容,站起身来低着头注视着地板,思考着该用什么理由来搪塞刚才自己那出格的举动,不过还没等我想出一个合理的借口,思绪就被打断了。
“如果是在想用什么理由来解释过去,可以节省下来了——我不喜欢听谎话,小鬼,不要让我觉得你碍眼。”
六识小姐双手撑着窗台边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由我为她盖上的外套以及毛巾都滑落在地,重新暴露的雪白双足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正在承受着什么难以忍受的苦痛。
我的耳畔听到她剧烈沉重的喘息声,然后是一具柔软得仿佛是云朵般的身体迎面扑了过来,我竭尽全力才站稳身体,茫然不知所措地拥抱着几乎是将全部重量压了过来的六识小姐,耳畔后面听到她微弱的声音:“至少,在我死之前,让我觉得有这么一个人可以将纱托付给他……我所从没有得到过的,渴望得到的东西,就算只是梦也好,不要让它破碎掉……”
伴随着声音的落下一起,绵软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而我这具年幼的身躯也无力将她抱在怀中,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像是扯断了线一样的精致人偶啪嗒落地。
只是一瞬间,仿佛由天堂跌落地狱。
一种浓烈的无力感与失落感充斥在内心之中,我茫然地伸着手站在原地,怔了几秒,还以为这只是个六识小姐在捉弄我。但当我低下头来看到她那泛着青紫色的颤抖嘴唇,这才惊觉这绝非玩笑,于是连忙冲到病床边上,伸手用力按下桌台上的金属按钮,连续不停地按了不知道多少下,回过神来后,又转回身试图将六识小姐搬到病床上去,但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最后我只能将她的身体放平,俯下身来吻住她逐渐冰冷的唇,竭尽全力的做着心肺复苏动作。但即使是如此,在我的耳中,依旧能听到眼前女性胸膛中的那颗心脏缓缓停止跳动,体温逐渐的下降——这位极尽世间美丽的女子正在走向生命尽头。
“走开!”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的吸气呼吸以及按压后,我的动作被迫终止,身体被人拉扯得往后跌倒,一名中年女性将我拉开,指着我向一旁的年轻男性吩咐:“把这个孩子带出去。”
说完后,她动作轻柔的将六识小姐扶到病床上,嘴皮快速颤动,似乎要用咒力进行抢救。
没能看到最后,我就被年轻男性半拉半拖的扯出了病房,看着病房的门扉重重阖上,心脏也随之沉重一颤。
“该死!如果早一点发现的话……”
我无暇理会身旁的男性,失魂落魄地靠着墙角瘫坐下来,右手攥拳狠狠一锤墙面,紧咬牙根,痛恨于自己的心猿意马,后悔为什么没有在一开始发现六识小姐身体不对劲的时候就喊来其他人。
“该死……该死……”
大脑乱成了一锅滚开的粥,虽然不住的安慰自己还有可能抢救回来,但心中的不安感却越来越严重。如果……只是如果,要是六识小姐有个什么意外,那么以后纱该怎么办?那个刚出生的孩子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一向看起来健康的六识小姐,为什么会突然的发生这样的意外?我不是急诊医生,无法判断出六识小姐身上发生了什么,只能初步推断为心肌梗塞,或许是刚才开着窗户吹了许久的冷风所引起的——这种推断无法说服我自己。
“本来闻在鼻子里是香味的气味,逐渐变成一种刺激性、让人感觉不舒服的味道,简直就像是花草开始腐烂一样的气味。那种味道很可怕,就算我离开了那位女性的病房,都感觉空气中好像都弥漫着这种气味,过了好久鼻子才恢复正常。”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青山诗音所说过的话,直觉告诉我,六识小姐身上所发生的并非我所推断的心肌梗塞,而是一种早有预兆、且早已注定的末路,而且这种事情不仅会发生在六识小姐身上,还有可能也会发生在纱的身上——母女两人的一致性叫我无法否定这样的可能。
对了……纱……
我这时才突然察觉被自己所疏忽的事情,六识小姐突发意外,那此刻的纱又会怎么样?还记得六识小姐分娩时,纱也切实的受到了严重影响,那么现在的纱会不会也受到牵连?
顾不得深思,我一把甩开从刚才开始就在跟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年轻男性的手,转身急速的朝着楼梯间冲去,一步三四层台阶的下到了二楼,但却在最后跳下最后三级台阶的时候,脚尖磕碰在了台阶的边沿,然后眼中的视界翻滚了起来,背部、手、肘都因为碰撞而传来疼痛感,最后感觉像是撞到了什么人的脚,因此停了下来。
“哎呀,多么粗心大意的孩子。让我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耳畔传来有些熟悉的女声,我抬头一看,发现那是前几天所认识的朝比奈富子小姐,她依旧穿着看起来十分华丽古典的和服,弯着腰来似乎是想要拉我起来,在她的旁边还站着一名看起来十分腼腆的女性,是那位曾在川上先生落水后来进行讯问的鸟饲宏美小姐。
“啊……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折啊。在楼梯里横冲直撞这样的事情,可是很危险的哦。”
看见是我,富子小姐有些惊讶地捂住嘴巴,然后又笑着继续伸出手来拉我。我迟疑了一下,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急促的留下了一句“谢谢”以及“对不起”后,就凭着直觉选择了左手边的走廊跑去。
当转过拐角,野百合的门牌就映入眼帘,木质的白色门扉紧闭着。我稍微停下脚步缓了口气,就伸手拉开木门,身体几乎是同时挤进了门里。
“诶?折……你怎么了?”
半躺在洁白病床上的美嘉朝着我这边看了过来,她受伤的胳膊一侧打着绷带,一只手抓着一颗苹果放在嘴边啃咬。我无暇回答她的问题,视线在病房内来回巡视,试图找到那个娇小的身影,并在随后锁定了房内的另一张病床;女孩身上盖着洁白的被子,闭着双眼,神色安详,仿佛平常睡眠。
但是,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睡着?
我的心脏似乎被一只手仅仅攥住,呼吸难以抑制的变得急促,快步走上前来到病床旁,伸出手放在她的鼻下端,随后从指尖感受到的温暖气流叫我得以重回人间。
但这还不足以让我放心,我又轻轻推摇纱的肩膀,轻声呼唤她的名字,但不管我怎么呼唤推摇,她都始终闭着双眼,没有一丝一毫醒过来的前兆。
“不用喊了,现在的她是醒不过来的。”
正当我的心情越发急切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富子小姐来到我的身旁,拉住了我推摇纱的身体的手,并对着我轻轻摇头:“相信我,现在的她没有危险。不如说,现在真正危险的是另外一个人。”
“六识小姐……”
我扭过头来注视着富子小姐那挂着澹澹微笑的脸庞,试图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些什么,但是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她仿佛戴着一张假面,将一切情绪隐藏在仪式性的微笑之中。
“恩。”
她没有反驳,轻轻颔首算是同意,那张逐渐染上上位者威严的面庞上褪去了叫人亲近的亲切感。
“那么……关于六识小姐和纱的事情,您知道其中的内情吗?”
“恩,非常清楚,甚至可以说现在的这一切,都和我有着很深的关系,是由我亲手铸成的。”
富子小姐感慨般的叹息起来,眼眸里流露出深沉的疲惫之色:“回忆这一生,尽是些可耻之事。这一件事情也不例外。”
她这种过于坦诚的态度叫我不知道该怎么作答,沉默了几秒后才下定决心:“能够将您所知道的告诉我么?”
“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即使是什么都做不到,你也想要知道这些么?”
我感觉得到,富子小姐的视线瞬间变得锐利了起来,像是迎面扑来的风雪,带着刺骨的寒意。如果是普通的孩子,在她这样的作态下必然吓得不敢说话,但我却无惧于这种威严,抬着头与她从容对视:“如果不知道,那又怎么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呢?与其在日后悔恨不已,抱憾在心,那么我会选择竭尽自己的能力去做所能够做的事情,而不是缩起脑袋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记得您之前答应要给我一个奖励,现在我要求兑现它。”
富子小姐并没有立刻做出回答,她依旧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而一旁的美嘉似乎感觉到气氛紧张,安静地捧着苹果,目不斜视地卡擦卡擦小口啃着,但是在我敏锐的知觉下,可以感觉到她略微倾侧着耳朵,在偷听着我们的对话。
“哎呀,真是没办法呢。毕竟是自己允诺的,作为大人总不好食言,要不然就真的变成你那天所说的失礼和用心不良的骗子了吗?”
过了好一会,富子小姐才重新展露笑容,伸手轻指门外:“让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这里不怎么合适。”
“好。”
我点了点头,然后用眼神制止了一脸精神抖擞,打算翻身下床来的美嘉,语气冷澹:“美嘉,好好休息。”
或许是被我的态度所吓到,美嘉表情变得僵硬起来,然后重新躺了回去,委屈的低下头小声都哝:“我……我知道了啦,折,别用这种表情对着我,这样的折……好可怕……”
没有理会她的都哝,我跟在富子小姐的背后走出了病房,并随手拉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