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自己的情况还不算危险,我看向小丘的顶端,理人站在那里,由上往下眺望着我。
在手的帮助下,我从地上站了起来,心中被疑惑所占据,强行抑制住胸腔与咽喉的不适,大声向他质问:“理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声音在空气的流动中并不清晰,仿佛很快就消散在风声中,然而我确定他听到了我的质问,因为他弯下了腰,身体在夜色中微微颤抖,仿佛是在笑,但是笑声没有传入我的耳中。
过了一会,他的身体停止了颤动,开始踉踉跄跄的往下走来,但走到一半时停了下来。
“折,你知道吗?我一直记得刚认识大家没多久的时候,那时候和大家玩游戏,大家总是一起作弊欺负我。我很难过,但是后来折说服了大家,让他们不要继续这样做,公平的和我一起玩。那时候折还跟我说,不管遇到什么样难过的事,不管再怎么艰难,只要我有了困难,你就会竭尽全力的帮助我……我一直记得你说话,因为折从来没跟大家说过谎话。”
理人似乎沉浸在了回忆之中,他的声音起初满是憧憬,但随后变成愤恨:“但是,果然是说谎的。为什么那天在我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你不在?为什么在猫骗来杀我的时候,你也不在?我掉进水里,被冻在冰块里那么久,也没有人来找我。折,我原本是那么的喜欢你,我觉得如果会有人找到我,那个人一定就是你……但是没有,我不见了以后,没有人在乎我去了哪里……不管是爸爸还是妈妈,是你和美嘉……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他的话勾起了我的回忆,我确实曾经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说了那种就像是大人哄小孩般的“善意谎言”。如果是在一般情况下,这样的“善意谎言”只会在他逐渐长大的过程中被渐渐成熟的心态所理解,拆开表面那层“谎言”,理解内面本质的“善意”。
但是,他并没有到达那个能够理解的年龄,在他纯粹的内心看来,想必我所说的话只有表面层次的含义,而当我没能做到如自己所说的那样的话,对他来说无疑就相当于谎言与欺骗。
加上他在此之前遭逢骤变,眼睛受伤,又遭到迫害,身陷绝境之中,没有定型三观的心灵想必只剩下绝望与恐惧,本有的人格崩坏,变得像现在这样偏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的嘴里又干又涩,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解释,但是想帮助他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消散。但是此刻的他对我戒心十足,想要那么简单就说服他,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在来回思考了好几遍后,我得到了一个可行的方案,这才开口,并且让自己显得尽量的诚恳:“理人,你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折以前就经常给我们讲很多故事,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也还要讲故事吗?”
理人“嘿嘿”的笑着,那娇小的身体中仿佛藏匿着一头野兽,黑色的眼睛折射出幽幽的光泽,叫人不寒而栗:“可以哦,不过说完了以后,可以让我杀死你吗?”
“当然,如果说完了以后,你还想杀我的话。”
这样的理人叫我感到异样,他的体内似乎确实有种无形的“物体”在蠢蠢欲动,本来因双腿受创而显得不自然的站立姿势也因此而恢复正常,给人的感觉就像伤势复原了一样。
“这是一个孤独的王者的故事,他的人生中有三个转折点,我想为你讲述的是他所经历的第一个转折点的故事——至于王者的名字,就称他为‘夜’吧。”
我尽力的不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待他,顿了顿,理清思路,开始讲述:“在夜的世界中,存在着无穷无尽的灾祸,人类一又一代的承受着折磨。相传,这是因为人类曾经背叛第七位神明的惩罚。”
“第七位神明?神明有很多位吗?”
理人突然打断,我不以为杵,点了点头做出答复:“对,世界上一共有七位真正的神明,她们是永不衰朽的生命,无所不能,全能全知,是一切的起源。”
“哦。”
他点了点头,安静下来。
“夜的母亲是曾经受到神明诅咒的罪人后裔,而夜的父亲则是没有背叛神明,因此而得到神明祝福的义人后裔。两者的结合是禁忌,不被任何人所祝福,甚至会为世界带来灾难。”
“他的母亲在他降生后,化身为灾难……就是变成了像恶鬼一样的东西,她失去了理智,疯狂的杀戮着人类。而他的父亲,为了赎罪,不得不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并且自己的力量也遭受到了污染,被同族的义人所囚禁。在那之前,他将夜带到了一个没有同族的地方,将夜寄养在一家曾受过他恩惠的夫妻家中,叮嘱他们隐瞒夜的身世,抚养他长大成人,想让他作为普通的人类永远的活下去。并且如果有一天,夜获得了不详的能力,就必须每天都用钉子扎伤他的掌心与脚心,让他体内蕴含着力量的血液流出,才能叫那种灾难的力量能够得到遏制。”
“这对夫妻收养了夜,并且让自己六岁大的长子一起隐瞒夜的身世。长子……也就是夜名义上的哥哥,他对此心怀不满,觉得夜抢走了自己的父母,不过他将这种恨意藏在心中,从不说给别人听。”
“夜逐渐长大,养父母给予了他比自己亲生长子更多的关怀,于是长子心里越发嫉妒起来,他不仅嫉妒着夜获得更多的关爱,也害怕夜会抢走属于他的财产与继承权——嫉妒与害怕就像火焰般燃烧他的内心,使得他原本纯真的心灵变得扭曲起来,最终变成了憎恨。”
“兄弟两人的关系并不好,哥哥总是欺负夜,而夜则默默忍受。在有一天,哥哥抢走并杀死了他最心爱的宠物狗时,他终于无法忍受欺辱,愤怒唤醒了他体内属于灾难的力量,这种力量就像泥泽般浓重,像黑夜般阴暗,瞬间就夺走了哥哥的双眼与视力。”
“他活该。”
理人冷笑着,似乎感同身受,言语中充满着痛恨:“如果他不欺负他人,就不会遭受这样的惩罚。”
我一边讲述,一边发动信力,将所讲述的一切在脑中构筑成一幕幕鲜活的场景,然后向着理人传递过去。从他那充满痛恨的神情表来看,显然已经沉浸到了我所描述的故事之中。
“是的,他活该。”
在点头认同了他的观点后,我继续讲述故事:“失去了双眼的哥哥大声哀嚎,引来了家中的仆人,他在憎恨中,将夜不是他父母亲生孩子的事情吐露了出来,并且咒骂夜是没有父母的孩子。”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主人有着棕色的头发,夫人有着美丽的金发,小主人却是黑色的头发。”
“我早就猜到啦,小主人与主人肯定不是父子。”
“仆人们议论纷纷,让夜不由得怀疑起哥哥所说的话,他向匆忙赶来的父亲询问这件事,但是父亲却没有回答,反而大声呵斥仆人:‘你们再有人敢乱说,我一定会让你们吃尽苦头,夜是我的亲生孩子,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事实。’”
“养父的话让夜安心了下来,而哥哥也闭了嘴。夜的生活本该恢复平静,但他体内灾厄的力量难以被控制,时常会对周围造成破坏或是伤害到其他人;用餐的时候,将食物化为污浊的黑泥;与同龄伙伴嬉戏的时候,不详的阴影将游戏道具、游戏场地都扭曲成诡异的形态;睡觉的时候,黑暗形成人影,在别墅中来回游荡。”
“怪物……”
“渐渐的,大多数人都在背后这样称呼他,同龄伙伴疏远他,仆人冷落他,就连他的养母,也因为亲生长子被他夺去了双眼而心生怨愤,有一次在目睹他与自己背后的影子交谈后,更是对他产生了恐惧感,不再用像以前一样亲切的态度来对待他——随着他体内灾厄的力量越发强大,除了一名仆人的孩子秋子还像以前那样与他一起玩耍,周围的人都变得敌视起他来。”
“夜很迷茫,也很孤独,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些什么。”
“‘你这个怪物,根本不是父亲的亲生子,母亲可以作证,你还是赶紧滚出这个家吧!像你这种怪物只会害死我们家族所有人!’”
“哥哥变本加厉的欺负他,并且总是这么咒骂他。他不相信,于是来到养父母的卧室,想向她询问真相,却听到了两人的交谈。”
“养母说:‘那个孩子越来越可怕了,我们不能再这么让他留在家里,否则我们都会被害死的。’”
“养父语气不悦:‘那你说该怎么办?我答应了自己的恩人,要好好照顾他的。’”
“养母囔囔起来:‘我不管,你必须把他从家里弄出去,要不就将他关到外面的黑屋子里去,再找其他人把他带走。难道你为了别人的孩子,要害死自己的亲生孩子吗?我可怜的孩子就因为他失去了光明,难道还要因为他失去年轻的生命吗?’”
“两人说着争吵了起来,而躲在门外的夜听到了这些,他为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而感到悲痛欲绝,也为母亲说要将他抛弃而感到恐惧。他离开了父母的卧室,在回到自己卧室的时候,又听到两名仆人的交谈。”
“穿着红衣的仆人说:‘最近厨房的碗又被打碎了,一定是他干的。’”
“穿着绿衣的仆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些,别让那个魔鬼听到了,否则他一定会伤害我们的。’”
“红衣仆人哼了一声:‘不用怕,说不定很快主人就会杀死他,你知道吗,对付魔鬼,一定要用钉子钉穿他的身体,让他流干血液,那样魔鬼才会死去——我瞧见主人买来很多长钉,一定是用来杀死他的。’”
“听到这,夜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难受与恐惧,含着泪水跑回了自己的卧室,他脑海中一直回荡着父母与仆人所说的话,不停地流着委屈的泪水。”
“养父在与妻子争吵过后,回想着夜的亲生父亲曾说过的话,决定要帮养子遏制体内灾厄的力量。于是到了夜晚,养父就来到了夜的房间,唤醒了夜,将他领到了一座高耸的石塔中,对他说:‘你以为就住在塔里,不要出去。’”
“养父想了想,他不想让养子知道自己和他不是亲生父子,也不想让养子觉得自己是被诅咒的魔鬼,于是又安慰他:‘孩子,你听着,你毫无疑问是我的孩子,别听那些仆人胡说,他们都些舌头长了刺的恶毒家伙,就喜欢背里说人长短。还有,你不要怪你的母亲,她只是吓坏了,心里还是亲近你的。至于你的哥哥……哎,就不说他了。’”
“‘父亲,为什么我的影子会动,还会和我说话。黑暗也是会说话的,它们总是在向我倾诉着什么’夜这么问养父,他早已知道了真相,所以养父本来带着善意的话,落在他耳中却仿佛是催命的魔咒,他只觉得父亲是为了谋害自己这个‘魔鬼’,才用谎言来继续欺骗自己。”
“‘啊,那是一小部分的孩子会遇到的一种疾病,只要用钉子刺破手掌和脚掌,让带有病毒的血液流出来,就会恢复健康了。’养父为了让养子安心,继续说着善意的谎言,他内心中满怀怜爱,多年来的相处,早已让他将夜视为自己的亲生孩子,甚至比对自己亲生孩子都要宠爱,但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谎言就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入了养子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