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她走后,我才“哈”吐出了一口气,在干燥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一道显眼的水汽柱。挥手驱散缭绕在眼前的水汽,我依旧沉浸对在刚才听到的对话的分析中。
所谓的鼠窝,指的是生活在八丁标外的化鼠集团,这些集团以化鼠女王为核心,在地下挖掘四通八达的地道与巢穴。化鼠的社会模式是如同蜂巢般的结构,每个鼠窝中都只能存在一个女王,而女王的地位也正如蜂王般至高无上。
所以一旦一个鼠窝中出现第二个女王,那么鼠窝要么迎来分裂,要么两个女王中将会死去一个。我不了解鼠窝内部具体的斗争方式与政治模式,但唯一知道的是在八丁标的外面有着远不止个位数的鼠窝集团,大大小小成百上千个还不止,这些鼠窝基本上都受町里某个部门的管辖。
负责管辖这些化鼠的这个部门名叫异类管理课,这是隶属卫生所下的一个部门,据说是专门负责从事对化鼠集团进行管理与监控的工作,也负责处理各个鼠窝的纷争。
从刚才富子小姐与那个叫做鸣的男性简短的对话来分析,化鼠的各个集团之间也并不和睦,它们之间也存在着吞并这一战争行为。为了侵占对方的领土、为了掠夺对方的财产、为了奴役对方的人口而发起的战争行为简直就像人类一样。
从这一点来看,化鼠的确已经可以称之为智慧种族了,哪怕我心中再怎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事实毋庸置疑。
我对战争抱有恐惧感,这种恐惧来源于害怕平静的生活被破坏;来源于畏惧死亡;也来源于记忆片段中所存在的鲜血纷飞、血流如注的画面。在那画面中有着哭泣声、惨叫声、枪声、炮火声、肉体被撕裂与骨骼被粉碎的声音,却唯独没有笑声。
记忆中,我只能看着一个个人类像被收割的稻谷般往前扑倒,鲜血在我的脚下蜿蜒流淌,尸体的四肢扭曲成诡异的形状,他们的眼皮至死都无法闭合,脸上还残留着对生的希望与对死亡的恐惧。那一画面无法忘怀,仿佛本能般的铭刻于我的记忆之中。
我并不知道化鼠的整体社会程度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层次,所以不惮以最糟糕的情况来揣测化鼠所发起的战争它们的战争会波及到町里吗?它们的战争会对现下的生活造成影响吗?
对战争这一行径本身抱有的恐惧感使我忍不住去思考这些问题,虽说我对有着咒力的大人们抱有极大的信心,绝不相信化鼠之间的斗争会将神栖六十六町卷入战争,叫人类也陷入战火,但依旧免不了内心的忐忑不安。当然,这些都算不上重点,更主要的是关于真村,那两头闯入八丁标的化鼠之中到底有没有被真村所救的那一头?
按道理来说,真村救了化鼠后的几天里一直都下着大雪,几乎毫无停歇。根据真村自己的说法,当时那头化鼠的腿部被木质的箭矢所射伤,背部也有被利刃所砍伤的痕迹,深可见骨。
这样的伤势在冰天雪地中几乎相当于宣告了死亡降临,但如果它有着另外一个同伴呢?虽然死亡几率依旧很大,但是无疑还是有着活下来的可能。
两头化鼠中如果真的有真村遇到的那头,那么不仅真村有暴露的可能,就连我也有可能被牵连进去。真村毕竟只是个孩子,一旦他被大人询问、甚至被催眠,就会轻易的就将实情吐露出来,甚至连我帮着隐瞒的事可能也会一同被人所知。
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下意识地捏起拳头,指甲刺得掌心隐隐作痛。
町里会对擅自踏出八丁标的孩子进行怎样的处理,包庇他人错误的人又会受到怎么样的惩罚这些我都不得而知,或许说不定这种惩罚会很轻,只是责备几句。但我不准备抱着侥幸的心理去赌惩罚很轻的这种可能性,因为任人宰割不是我的习惯。
要对真村进行催眠,将那天的记忆抹除或是篡改吗?这样做的话,不论是对他还是对我来说都是好事。
我犹豫着,难以做出抉择。
事实上,如非逼不得已,我绝不会选择轻易的去玩弄他人的记忆或是思想。因为无论是记忆还是思想,都是构成人类的最关键成分,每一个人每时每刻的记忆与思想都是独一无二的珍宝,将决定他们生命的走向与结局。改变一个人的记忆与思想,就相当于将他原本的宿命调转了方向,令他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这种事情一旦做了,就不得不去背负改变对方宿命的责任,时刻都要怀疑如果对方没有被改变记忆与思想,那么他会不会过得比现在更好呢?他或许将看到更美丽的人生风景,经历更璀璨的旅途?
因此,如果不是在对方的生命真的走到了绝路,不得不施加外力调转方向,并且我能切实的让自己相信“他被改变后的生活绝对过得比原本没被改变的生活要强”的情况下,否则我绝不会轻易的去修改他人的记忆与思想。
我一时间难以做出选择,不禁叹了口气。这时突然从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几不可闻,但在我越发灵敏的耳中却清晰可闻。
从脚步声来听,一时分析不出是谁,不过对方打的主意却不难猜出。于是我不动声色地站着,等到那脚步声一点一点的接近时,我才骤然转过身:“你打算做什么?”
“哇……!”
她尖叫起来,像炸毛的猫咪一样远远地跳开了好几步,然后站在五公尺外怒视着我。而在她身后,抱着头的朝比奈觉,秋月真理亚、青沼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其中又以朝比奈觉笑得最夸张,他捂着肚子,一边“哈哈”的大笑着,一边用拳头不住地锤打着自己的膝盖。
“笑什么笑!快给我闭嘴啦!”
早季恼羞成怒,扑上去狠揍朝比奈觉的脑袋。朝比奈觉顿时笑不出来了,他双手抱头鼠窜,大声叫屈:“早季!吓你得又不是我,你要打打他呀!还有笑的人也不止我一个人,你凭什么就打我啊!”
“要你管!我偏要打你!”
“别……别打我脸啊!好疼,快住手呀!”
“让你笑,所有人就属你笑得最大声。”
……
“他们那个样子不需要阻止一下吗?”
就在两个孩子追打的时候,我和秋月真理亚以及青沼瞬说上了话。
“没关系哦,他们两个时常这么打闹,过一会就好了。”
青沼瞬摇摇头示意不用阻止,然后他又忽然朝我歉意的低下头:“请问一下,你借给我的书能多借给我几天吗?我看得比较慢,还有一部分没有看完。”
“没关系,时间的问题请自便。等你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还给我都可以。”
我笑着摆了摆手,那本书我已经看过了,父亲也不怎么在乎,放在他那里多少天都无所谓。
“谢谢。”
青沼瞬礼貌的道谢,他身旁的秋月真理亚从刚才就四处打量,这时忍不住插嘴:“白石,纱姐姐没和你在一起吗?”
“在一起。不过表演还没开始的时候,她就和一个朋友去盥洗室了,我留在这里等她们。说起来,她们已经去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居然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经她提起纱,我才想起两个女孩已经去了很长时间了,舞台上的表演节目都已经过去了好几个,纱和美嘉都不是拖沓的性格,按理来说她们现在应该早就回来了才对。难道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这样啊。”
秋月真理亚撩拨着自己火红的长发,她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我:“白石,你和姐姐关系很好吗?”
“我和纱的关系?要说的话,应该算得上很好吧。有什么事吗?”
我的目光被那红发所吸引,秋月真理亚的发色比六识小姐淡上一些,看起来有如燃烧的火焰一般,看着让人产生一种被灼伤的错觉。
“那你见到过六识伯母吗?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见过。”
虽然有些奇怪她的问题,但我还是点了点头,在整理了一下思路后用尽量客观的方式描述起六识小姐:“恩,什么样的人吗?如果从表面来看的话,六识小姐是个很漂亮的美人,而且她会制作很多东西,衣服、鞋子、家具……我觉得她说不定什么东西都会制作,而且做得非常好。至于性格上,她不是那种温柔的人,基本上看不到她露出笑容,而且说话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刺耳恩,算是比较让人喜欢不起来的那种吧。”
“差不多就这些了,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在委婉的描述完六识小姐后,我反问了一句。
“听起来好像不怎么可怕的样子嘛。”
秋月真理亚没有回答,她在听完我对六识小姐的描述后就用手托着下巴,一幅陷入沉思的样子,还低声嘀咕些什么。我倒是听清了,不过一旁的青沼瞬就不明就里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真理亚,你在说什么啊?”
被青沼瞬一拍肩膀,秋月真理亚吓得浑身一颤,她一边“啊啊”的叫着,一边慌乱摆手:“没,没什么。”
看她不想说,青沼瞬也没再问,只是指了指我,提醒道:“白石在问你话哦。”
“哈?”
她歪着头看着我,小脸上像是有着一个大大的问号。该说不亏是表姐妹么,那呆呆的样子和纱简直有八分相似,让人十分想伸手去捏她的脸。
“我说,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六识小姐?”
忍住伸手去捏她脸的冲动,我重复了一遍问题。
“啊,这样啊。”
秋月真理亚忽然一脸神秘凑近过来,害怕别人听到似的压低了声音:“有一次呢,我听到妈妈说起六识伯母,她说六识伯母是‘天女’,有一天说不定会回到天上去。所以我就时常在想,六识伯母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天……女?是说六识小姐很漂亮吗?”
小女孩的话太过于荒诞不经,以至于我一时脑袋转不过弯来。到底要怎么样的人才会被称为天女?难道是因为六识小姐那不可方物的美貌吗?这又显得很是怪异,天女可不是对于美貌的女性的常用称呼,用在书面上的形容也就罢了,在现实中用来形容某一个人就未免太过吹捧了虽然我不得不承认六识小姐配得上这样的赞誉,但这是常理上的错误。
“我也这么觉得。”
青沼瞬点头,认同我的说法。
“不是这样呀。”
秋月真理亚把头摇来摇去,她展开双臂,笔画着一个巨蛋的样子:“我还看到过妈妈画的画,画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少女在一个巨大的蛋里面。我问妈妈是谁,妈妈就告诉我是六识伯母,转生后的天女。褪去了旧的壳,从新的壳中迎来新生。”
女孩用犹显童稚描述的荒诞无稽,本来听到的人都会当做笑谈一笑而过,但不知怎的,我的内心中却忽然有股寒意在蔓延,不知从何而来,却仿佛比身旁的冰天雪地更加锥心刺骨,深深地弥漫到肌肤、血管、骨髓之中,叫人瞬间连手足都变得冰凉了起来。
我仰着头,看见天空被层层厚云所遮蔽,阳光透不过天幕,使得天空下的大地昏暗一片,明明现在才只是上午,却有如傍晚日落西山般的苍凉。远方重重叠叠的群山在这压抑的天光之下,仿佛化作了黑漆漆的囚笼之壁,将所有人封锁在神栖六十六町这狭隘七个乡里。
神栖六十六町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这千年后的世界,其它地区的人类又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呢?我的内心中,再次升起了想要踏出八丁标,去看看外面世界的冲动与欲望。这种欲望强烈得令心脏砰砰跳动,仿佛就如同站在万米高空俯视大地,忽然升起一跃而下,自由的飞翔般的念头一样,充满着别样的诱惑感。
但是我明白的,如果这么做,迎接我的只会是死亡与亲人的泪水。自由的飞翔过后,是永恒的黑暗与沉沦,我不会、也不愿意去追求这种一瞬间的愉悦,我所想要的应该是更永恒的东西。
突来的寒意叫我陷入沉默,而这突如其来的沉默使得这场对话无疾而终。青沼瞬与秋月真理亚在讨论了几句后,就没趣的不再说这个话题了。但从秋月真理亚时不时瞅向我的表现来看,她应该还隐瞒了什么没有说出来。
不过既然她不愿意说,那我也不会去问,于是就看着还在打闹的早季与朝比奈觉怔怔出神。刚才莫名而来的寒意我弄不清楚头绪,但心中却堵塞得厉害,仿佛一种预兆般向我告示着什么。
两个孩子的打闹持续了差不多四五分钟,在狠揍了朝比奈觉一顿,直到他大声求饶后,早季才停了手。然后她双手叉腰,居然临上的俯视着滑到在地上的朝比奈觉:“说,你还敢不敢笑?”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朝比奈觉被打怕了,他捂着脑袋站起来,痛得“嘶嘶”地吸着冷气:“打得我好痛……早季你居然玩真的啊。”
“谁叫你要笑那么大声,活该。”
对于朝比奈觉的抱怨,早季“咧”地做了个鬼脸,然后扭过头朝我们这边看来,在看到我后,她白皙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我理解她的想法,大抵是一种面对着目及自己出丑的对象时所产生的尴尬感以及羞耻感,之所以痛打朝比奈觉,也是为了发泄这种尴尬与羞耻。当然,朝比奈觉笑得太夸张也是很重要的原因,这使得她的羞耻直接变成了羞愤。
为了缓解她这种心理,我微笑着朝她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毫不在意,从而避免她也走向前来给我一拳的可能性。小孩子的性格变化莫测,我也猜不准恼羞成怒的早季会不会顺带给我一拳,所以通过微笑提前打预防针是很有必要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不止是古人的经验之谈,这其中也是有着心理学根据的。
说起来,这熊孩子在还是婴儿时期的时候就给过我好几拳来着?看来她熊的本性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大而消失,反而变得越发强大起来。
我忍不住向朝比奈觉投以怜悯与同病相怜的目光,却发觉他正怒瞪着我,双眼像是要冒出火焰一般,一张黑漆漆的脸上写满了“我之所以会被打就是因为你的缘故啊,快道歉啊,混蛋!”。
害你被打还真是对不起了。
我在心里向他道歉,然后也朝他露出歉意的笑容。他看着楞了一下,然后撇了撇嘴转过头去,脸上的愤怒总算是平复了。
当早季伸手把朝比奈觉拉了起来,别扭的向他道了歉,而朝比奈觉也不好意思的摸着头,接受了道歉,两人就和好如初了。然后两人一起走过来时,我向他们报以由衷的笑容:“两位的关系很好呢,真是让人羡慕。”
“才不是关系好呢。这只是……”
朝比奈觉矢口否认,但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所以然。早季却斜着眼睛看着他:“这个笨蛋总是给其它人添麻烦,话又多,还经常吹牛,谁和他关系好肯定会被气死的。”
她的话叫朝比奈觉无法反驳,于是瘪着嘴“哼”的歪过头去,不说话了。
“折,你也是来吃东西的吗?”
呛得朝比奈觉说不出话,早季一脸神清气爽地指着不远处已经开始冒出白烟的冰屋向我询问。那些冰屋中由于准备的是热食,所以早早的升起了火。而其他的店也基本上准备得差不多了,只等舞台上的表演一结束就可以放开来营业了。
“不是,我和几个朋友本来是打算来看表演的,他们有事离开一下,我在这里等他们。”
我摇摇头,然后就发觉早季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她将刚才的尴尬抛到天边,兴奋地再次发出邀请:“那和我们一起去吃东西吧!吃完东西我们去看冰花,下午可以看比赛。”
“谢谢,不过对不起,我已经和朋友约定好了。”
我也像刚才一样,再次微笑着拒绝,然后装作焦急的样子:“说起来他们到现在还没回来,或许遇到什么事情了,我必须去找他们才行,失礼了。”
说完,不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我摆了摆手以作告别后,就快步朝着真村去的那家叫做虫的标本的店走去。
“真是的……怎么这样。”
当我走出几十步后,背后才隐隐传来早季的嘟哝声,我只能在心中向她道了一声抱歉。在穿过围绕在街道中央舞台周围的人群后,我忍不住小跑了起来,刚才在早季面前展现的焦急绝非只是伪装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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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感谢,这本书是我自己因为兴趣而写的,能让自己开心的同时,也能让大家开心,那么我想我就得到了不错的收获。
恩,我尽量看看下周能不能写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