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我知道了。”
虽然有些茫然无措,但真村还是点头答应,我也放下心来,在美嘉再次催促前站起身来,帮她们进行雪人最后的修正。很快一个漂亮的雪人就出炉了,有完整的四肢和五官,就连衣服都用凹凸的方式制造了出来,看起来挺美观。
美嘉叉着腰,满意的看着雪人,像小大人的模样。纱则恹恹地低着头,用手指卷着自己的红发,这是她的小习惯,每当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无意识的这么做。就在刚才她还挺开心的,但一转眼就变得闷闷不乐起来。
美嘉和真村倒是没发现这一点,不过我对她的习惯非常熟悉,一下子就发现她心理的变化。
“纱,想家了?”
我走到纱的身旁,轻声询问。
“不知道妈妈怎么样了。”
纱没离开过家和母亲的经历,她也不知道孤独和寂寞是什么样感觉,只是在刚才的时候看到家的方向,忽然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不自觉的想起了母亲。
“没事的,等雪祭结束了,六识小姐就会回来了。”
我做回老本行工作,安慰着纱:“纱,很快你就有个妹妹了,应该高兴才对。”
“恩,谢谢。”
纱抬起头露出笑容,但眼睛有些泛红,看得出她还是有些郁结。我正打算继续安慰几句,不过耳畔忽然传来呼啸的响声,头皮有些发麻,我下意识的侧过头,就看见一个白色的球体擦着我的眼角飞了过去。
“嘁……”
从白色球体飞来的位置传来不甘的嘘声,用漂亮的黑色缎带扎着双马尾的女孩一手指着我,一手抓着一团雪球作势要扔过来:“折,站好给我砸一下我就原谅你!”
“我也要砸一下。”
美嘉跟着起哄,她抓起一团积雪揉捏成球状,跟女孩站到统一战线。
“你们两个……为什么啊?”
我朝斜坡下方的女孩耸了耸肩,女孩叫做绪方理奈,是在“那件事”之后依旧愿意和我一起玩的同伴之一,也是我们六人团伙中的成员。恩……怎么说呢,是个很有威严的女孩。
“这个问题请你(きみ/君)自己思考。”
理奈板着脸,一脸的不高兴。
“为什么……”
美嘉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忽然看到纱泛红的眼睛,于是扯出来当理由:“我说过不能欺负纱哦,你看,纱的眼睛都红了,一定是你欺负她了。”
“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哦。”
我试图为自己辩解,却被迎面而来的雪团砸了个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倒在雪地上。不等我站起来,又是一个雪球砸了过来,我急忙双手抱头,避免被砸到脸上。
“不要狡辩,看球。”
美嘉憋着笑,一边抓起积雪捏成球往我这边甩来,一边“扑哧”的发出喘息和笑声。可是她却没有发现旁边的理奈正斜着眼睛看着她,并扬起手里的雪球奋力一甩。
“理奈,你做什么呀!”
美嘉尖叫起来,理奈离着她只有不到两步的距离,雪球被精准地丢到了她脖颈的位置,有不少雪粉从围巾的空隙处渗入衣服里,冷得让她浑身发抖。
“惩罚,这是对你们的惩罚哦。真是不敢相信,明明快要一个月没见面了,你们几个聚在一起了居然都不来找我。”
理奈又捏了两个球,分别朝我和心不在焉的真村扔了过来,我伸手拍开飞来的雪球,真村则根本没发觉危机,直到被砸到胸口以后才愤怒的瞪着理奈。他蹲下身来抓起两团雪,打算进行反击。
我和真村都算遭了秧,纱倒是安然无恙,她是我们团队里的宠儿,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的宝物,所以一贯有着特权,不管任何惩罚都拥有豁免权。
还记得在不小心吓到纱后的几天,我差点没被指责的唾沫给淹死。
“理奈,这种说法太狡猾了,我们本来打算好过一会去找你和心的。而且再怎么说都是理奈的不好吧,明明是自己迟到了。”
被偷袭美嘉奋起反击,本来砸向我的雪球被丢向理奈,却被理奈敏捷地躲过了,不过却没能躲过真村悄悄丢出的雪球,正好命中她的侧脸。
“真村,你居然偷袭!”
理奈气得咬牙,抓起积雪胡乱往真村砸去:“站住!我一定要让你知道厉害!”
“是你先偷袭的哦。”
真村一边闪躲,一边做着鬼脸:“听你的话是笨蛋。”
“你就是笨蛋!啊……美嘉你快走开啦!”
美嘉偷偷的从背后抱住了理奈,得意的朝真村招着手:“真村,快砸她,快砸她。”
然而她还没得意几下,就和理奈一起被真村乱丢的雪球砸到了脸,然后又变成了和理奈一起攻击真村。场面很快乱成一团,三个孩子互相投掷着雪球,你砸我一下,我砸你一下,转眼间就变成了追打嬉闹,简直完美的将孩子的天性凸显了出来。
我“哈”的叹了口气,呼出的空气遇冷化为细小的水蒸气柱,看着分外显眼。前世的我生活在赤道附近的地区,属于南方临海城市,几乎可以说是从未见过雪。
没有雪,打雪仗这种游戏自然也就没经历过。所以现在看着几个孩子打起雪仗,我的心里倒是有些感慨和羡慕。
不过羡慕是羡慕,但要叫我融入这种嬉戏打闹中,果然还是有些困难呢。换一种说法,实际上就是成年人的自尊心在作怪,认为小孩子的行径过于幼稚与羞耻虽然我能够准确的剖析自己的心理活动与他人的心理活动,但是思维定式却不会因为理解而被轻易改变。
“折,感觉很不可思议呢。”
耳边传来纱的呢喃声,我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差点把纱给忘了。我转过头,发觉她一直都站在我的身旁,现在正抬着头看着我,那一对晶莹剔透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像初生的小动物一样,对一切充满好奇与探究,又带有些怯弱与害怕。
“怎么了?忽然这么说。”
“明明年龄和我们都一样,却总是像大哥哥一样照顾着我们,从来都不会生气或是和其他人争吵。而且……”
纱一直看着我,她的眼神有些恍惚失神,似乎从我身上看到了什么其他的东西。不过很快她又摇了摇头,自我反驳似的小声呢喃着:“怎么可能呢,是我想太多了吧。
我听不清纱的喃喃自语,不过当被她用奇异的目光看着时,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眼前站着的娇小身影隐约间与某个窈窕美丽的身姿重合,不同的眼神却透出相似的思考与探究那是属于六识小姐带给我的感觉与印象。
我觉得疑惑不解,眼前的纱虽然和六识小姐是母女,但两人之间实际上有着天壤之别,身形、体格、性格、发型……明明差异如此之大,但我却莫名的觉得两人有着奇异的共同点六识小姐小的时候或许就和纱一模一样吧?我几乎是固执的抱有这种认知。
不单单指的是五官上的肖似,两人之间更是有着一种气韵以及灵魂的无形契合。如果硬要用一种方式来形容,那就像不同的电脑却用着相同的系统软件,最近我甚至觉得两人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生命,或者是不同时间段的同一个人纱是幼年时期的六识小姐,而六识小姐则是纱的成年期这简直是莫名其妙、甚至是可以说是不知所谓的认知与猜测,但是却让我忍不住去相信。
当然,这或许只是我的错觉罢了。我不具有“看见”灵魂的力量,这种感觉也是在明确了信力的存在后才产生的,似乎在隐约间,我偶然间能够感觉到他人所散发出的一种无形讯息,说不清道不明,不足以列成文字与图画,却觉得那是一种像气味或是印象一样具有强烈个体印象的感知讯息时灵时不灵,既无法真实确认其存在,更不具有证伪性质。
所以我觉得这种感觉更近似于一种错觉,就像是即视感一样。其原因大概是我因为掌握了信力之后,心理变化导致生理受到了影响吧我这么猜测着,又试图找出像小老鼠一样忽隐忽现的神秘第六感。
“那是因为神用来制造我的材料是不一样的吧。”
我适当的开着玩笑,一般大人在孩子小的时候都会隐瞒孩子出生的真相,用各种童话或是谎话来搪塞孩子的好奇。而其中最流行的说法大概是神用各种材料制造了婴儿,然后赐予祈求孩子的父母。最后总会加上一句“因为用的材料不一样,所以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这算是一整套标准的说法了。
“折,骗子……我可是知道小宝宝是怎么出现的,妈妈都告诉我了。”
纱回过神来,抿着嘴偷笑,有些小得意:“折总是喜欢拿这种话来骗人,简直就跟其他大人一样,不过骗不了我哦。”
“那还真是遗憾。”
我耸了耸肩,想要揶揄上一句,不过想起纱毕竟不是同龄人,最后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来。
“恩,所以呢……折,答应我好吗?”
纱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我,她咬起嘴唇,眼神里透出些许紧张与坚定:“请永远不要欺骗我,如果有不能对我说的话,那么向我保持沉默就好了。我不想有一天变得讨厌折,如果变成那样,我一定会受不了的。因为……因为折是我最憧憬的人,如果有一天我变得讨厌折了,那么我一定会坏掉的吧,会变得讨厌起所有人,会变得只能相信、只能喜欢自己,我不要变成这种样子。”
我哑然无声,面对着纱认真的目光,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样的纱让我回忆起与她初见面的那一刻,在满是大书架与书籍的图书馆里,女孩独自一人捧着厚厚的书籍,虽然看不懂,却很认真努力的去阅读,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当一旦有人靠近她,她就会把书盖上,抱在手里,做出目不斜视的平静模样,实际上她的目光中却饱含戒备与疏离,像是随时受了惊吓的小动物,随时都会逃跑一样。
虽然这么说很不合适,但是那时的纱所给予我的感觉就像是脱离尘世的精灵,充满灵性与遗世独立的美感。她就像不愿破壳的凤鸟,用厚厚的壳阻隔外界的一切,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不去关注,只是在蛋壳中享受着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不愿与这世间同流。
壳,既是她的保护者,也是她的同伴。壳中的世界,就是她的所有。而当时的我,却贸然的走上前去,击碎了她完美的外壳,这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或许就在那一刻,她的命运已经被我带向了未知的方向,我……是否真的有承担这一责任的想法与坚持呢?
这些我都不知道,或者说我无法确认自己的命运该是怎么样的,所以对他人的命运也无从认知。我想得到什么,我想做什么,我活着的意义……这些问题连我自己也无法给出答案。但是……我有着想要守护的羁绊,虽然不知道是否可以从一而终,永不变更,然而在现在,这一情感却如此的激昂澎湃。那么至少在这一刻,我可以用言语来确认自己的内心,将它牢牢抓住,将它变成一种对自我的束缚。
“我呢,想保护一些人和一些事。其实也没什么危险,只是觉得现在的一切就都挺好的,所以不希望改变,也不希望有一天告别自己喜欢的生活这其中就包括了纱,所以既然纱不喜欢,我就永远不会欺骗你哦。恩……当然,玩笑不算。”
我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模样,不过想来一定是郑重其事,严肃得让人感到无趣,所以刻意的补上了逗趣的话。纱果然被逗笑了,抿着嘴轻笑:“恩。折,谢谢。”
“真是的!折,你又在和纱说悄悄话。”
肩膀被重重的拍了一下,美嘉抱怨着凑了过来,她背后还跟着真村和理奈。看来三个人的雪之战争已经落下了帷幕,不过他们每个人身上此刻都变得一身雪白,粘糯细碎的洁白雪粉扑满头发和衣服,看起来都非常狼狈。
“那个……你们衣服里面没进雪吧?万一雪在衣服里融化了,湿湿的,很容易感冒的。”
因为三个人浑身都是雪,我不禁有些担心,离着雪祭只剩下几天了,要是他们因为感冒不能参与雪祭,那可就糟糕了。
“没关系哦,我的衣服里面没进雪,至于外面的拍一下就好了。”
理奈拍干净了身上的雪花,像是早就预知了这一情况,她的衣襟、袖口这些位置都用遮掩得严实,一点雪花都没能掉进去。在整理了一下自己柔顺的黑发后,她用黑色缎带将头发重新扎了起来:“不过美嘉和真村衣服里就肯定进雪了,要快点回去换衣服。”
“这还不都是理奈害得,你还好意思说。”
美嘉气得鼓起双颊,像个包子脸,她直瞪着理奈:“故意的,你一定是故意的!”
“哎呀……谁知道呢?只是手滑了也说不定哦。”
理奈若无其事的看着天边,气得美嘉又打算抓起雪来甩到她脸上,看见这一幕我急忙伸手阻止,好说歹说才挽回即将再次爆发的战争,并让美嘉和真村赶快回去换衣服,以避免感冒。
在美嘉愤愤地和真村结伴回家换衣服时,我跟理奈提及了参与雪祭团体比赛的事,她很容易的就点头答应了。
“对了,等下美嘉他们回来了,我们就一起去找心,问问他要不要一起参加。”
心的全名是井下心,是我们六人团体的最后一人,性格比较沉默寡言,即使是一起玩耍的时候,他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这个孩子有着轻微的抑郁症,对无论是任何人都保持着疏离的态度,我猜测可能是内源性的病理,或许出于以前的职业病,我对他比较关注。
“心……心吗?”
理奈忽然变得迟疑了起来,她张了张口,叹息起来:“我刚刚去找过他了,他说最近不想出门,大概是不会一起参加的。所以没必要白费功夫了。”
“这样啊。”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虽然我想对这个小伙伴进行纠正治疗,但自己现在这个身体无疑是没有任何说服力与立场的。
“心,总是给人一种很疲惫的感觉呢。”
纱眼中流露出担忧的色彩,由于心的沉默性格,她实际上和他算不上关系太好,两人只能说是因我而相识。不过虽然是这样,纱对他也抱有与其他人相等的关心。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尽量开导他。”
理奈小小的吐了口气,看向纱微笑起来:“说起来纱快要做姐姐了,恭喜你。”
“理奈,谢谢。”
“说起来,妹妹的名字取了没有?”
“冬子,妈妈说因为会在冬天降生,所以就叫做冬子。”
“冬子吗?六识冬子,很好听呢。”
“不,不对,她应该叫做朽木冬子。”
纱摇了摇头,轻咬嘴唇:“奶奶是独生女,因此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孩子可以继承她的家姓,于是妈妈就决定让冬子跟着奶奶姓,所以是……朽木冬子。”
“诶……”
理奈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情,不过却没有惊讶,这不过是相当于另类的过继而已。虽然会造成稍许隔阂,不过想来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之后我们三个躲到小木屋里闲聊起来,很快美嘉和真村就换好了衣服赶了过来,我们挤在小木屋里点起了小火炉,一边烤着火一边商量着雪祭比赛要雕刻什么样的作品。最后定下来的是鱼,雕成人立而起,跳出水面的模样,大小和我们等身,模样是比较常见的大肚金鱼的样式。
当讨论完分工后,悠扬的《归途》响彻在田野上,伴随着晚风传递到神栖六十六町的每一个角落。我们熄灭了火炉中的火焰,约定好了下一次碰头的时间,然后在小丘下挥手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