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起了绵绵的细雨,浩渺的风伴随着细长的银丝刮在人身上凉凉的。路上已经有不少行人都撑起了伞,偶尔有没带伞的也是脚步匆匆地冒雨跑过街头。
除了汽车的鸣笛声和自行车的车铃声以外,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约定好的沉默中,成为一幅会动的画面。
一个异类突然闯进了这幅画。
荆刈没有撑伞也没有奔跑,眼神似乎是有些茫然无措地目视着前方,偶尔有汽车从他身边驶过时会溅起细小的水花,打湿他的裤腿。
然而他浑浑噩噩的丝毫不在意,行走在雨天湿润的街头,思维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拔不出来。
他不知自己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忘记了自己现在是谁。但脑海中却有一些东西已经破土而出,在生根发芽迅速地壮大。
那是他失去的记忆。
是过去在岁月中扎下的根。
头痛得像是要炸开一般,荆的表情陡然扭曲起来,他脚步虚浮地走到一个广场的拐角处,扶着墙痛苦地跪在了地上。
【您是无敌的!您的英姿必将刻在神碑之上,功耀千秋万代!】
是谁在呐喊?哪里来的漫天欢呼?他这个地狱中的罪人也有资格将名字刻在象征荣耀的神碑之上吗?
荆刈微微闭着眼,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片段。
有一个人领在千军万马之前,披甲执锐,重剑直指敌人,在金戈铁马中挑落下一片片的身影,所到之处,群雄避退。
记忆中男子背对着他,在敌人军中冲锋陷阵,蔚蓝的铠甲之上沾染了斑斑血迹,开过锋的重剑在他手中犹如触手一般的灵活,挥舞出的一刹那,只能看见一片白光。
荆刈听见他身无数将士的滔天欢呼与憧憬的呐喊。
【您是真正的战神!】
那个人究竟是谁?
男子突然停了下来,他立于兵荒马乱之中,身下是颤抖着不敢靠近的敌人,马一声长啸嘶鸣,前蹄高高地扬起,坐于马背之上的人缓缓地转过头。
荆刈看着他,他看着荆刈。
一模一样的面容跨越千年的时空在这里相遇。
是时候该记起你自己了……
沙哑的声音像是自心底里发出,眼前的男人面容开始逐渐破碎,周围无数的大军化为了飞灰,荆刈震惊着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抓到。
【荆刈……来救我……】
画面一闪,闪到了一片浓郁的漆黑当中,泫然欲泣的女声回响在这里,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荆刈站在原地,茫然地看向四周。
是谁在呼救?谁在喊他的名字?
【你来救我,我就嫁给你……】
带着诱人的蛊惑,仿佛能勾出人心底掩藏得最深的恶魔。
一个少女被绑在十字架上,她的眼睛带着一种深深的蛊惑,一头金色的发丝披散在背后,身上繁复的黑色长裙勾勒出曼妙的身躯。她的脚下是大堆的稻草和柴木。
周围大群的人围着她,带着深切的憎恨和厌恶,他们举着火把,群情激奋。
【烧死她!烧死她!】
荆刈看着她,情不自禁地喃喃出声,“我怎么救你?”
少女红唇轻启,像是在诱惑着他,一步步地把他领进无底深渊,
【杀吧,杀光这里的所有人……】
杀光……所有人?
他迷茫地举起了自己的手,却立刻惊醒过来。
不,不行!他不能杀人,陆璃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的。他今天都克制着没有对那群小混混下死手,现在怎么又能来杀其他无辜的人呢?
少女的身影消失了。
但荆刈的头却陡然开始剧痛起来,他捂着自己的头,恍惚间回忆起了一个人一步一步地靠近城池的画面,他手提着一把重剑,剑尖斜指地面,沉重僵硬的步伐像是前去扣关的恶魔一般。
那个背影是……
荆刈睁大了眼睛,十指抱着头深深地陷入了自己的发丝,他跪在地上喃喃出声,“别,别去……”
然而,城门开启又合拢的那一刹那,里面响起了刀剑刺入肉体的声音,紧接着铺天盖地的哭嚎和惨叫此起彼伏地响起,鲜血透过城门底下的缝汩汩地向外流出来,浸染了黑色的土地。
【别,别杀我……】
荆刈跪在地上,痛苦地闭上了眼,脑海中不断闪过的是一张张不敢置信和哀求的脸。
他们慌乱地奔跑着,求饶着,惨叫着,却一个个在刀光闪过的时候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鲜血溅上铠甲,顺着重剑的锋向下蜿蜒,最终落入刀柄处,模糊了象征荣耀的刻纹,浸透了握着重剑的手。
血与火的悲歌奏响了少女自由的序曲,也成了杀人者永坠地狱的诅咒。
【荆刈】
高高在上的神微笑地俯瞰着他,沐浴着鲜血的战神被押送着跪在他的跟前。
荆刈抬头。
俊逸的面容,随时都保持着能治愈人心的笑容,他一身白袍,高坐于金色的殿堂之上,左右是伫立的神使。
那是……
宁洛老师?
他果然不是平常人啊。
【你道歉吗?】
道歉吗?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不过是想救自己心爱的人而已,是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想要烧死她!
跪在地上的人眼睛猩红,其中尽是暴虐和冷酷,“我没有错,我为什么要道歉?”
神似乎对这个答案一点也不意外,他带着悲悯的眼神,宣判他的惩罚。
【你将被送往地狱,在那里接受永世的烈火灼烤,在痛苦中反省罪孽,在绝望接受悔恨】
跪着的人被送走了。
这里是无尽的深渊,不见天日的黑暗像是要把人活生生地逼疯。
曾经的战神脱下铠甲,放下了重剑,换上了一身囚衣镣铐。
火舌舔舐着他的身体,刀锯切割着他的灵魂,痛苦的嘶吼从喉咙里压抑地喊出来,每分每秒都不曾停歇,直到后来他的脑海中只记下了痛苦,忘记了其他全部的事情。
这是他一千年来所遭受的痛苦,是他在地狱中漫无边际的折磨。
雨越下越大,荆刈的发丝边滴着水往下流。
他闭着眼,脑海中那个少女和宁洛的面容不断地交替出现,大片的血海和沉浮的人在他眼前浮现,痛苦的惨嚎回响在他的耳边,皮肤仿佛还带着被烈火灼烧的痛感。
荆刈感觉自己的思绪混乱不堪,头都快要爆炸了。
一千年的痛苦和愤怒齐齐地涌上来,让他的胸口一阵窒息。
他终于想起来了,当年究竟是谁害他下的地狱,又是谁亲自宣判他的罪责。
低着头的少年在雨中缓缓地抬首,细碎的发丝被雨水打湿,粘在他的额头上,刘海下是一双带着无尽疯狂的猩红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