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三生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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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们丢在原地的林翔与老苍头,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有多么丰富,但等到一身官服的时穿与衣着朴素的黄娥收拾好,重新出现在院中的时候,那两人也神色平静地来到院中守候……当然,他们依旧不停争论着什么。
时穿懒得听这样鸡零狗碎的事情,反正他现在是海州城知名的傻子,人粗鲁点也没什么,他拍了拍身上穿的大将官服,将从拐子手里缴获的倭刀插在腰中,招呼这二人:“我这里只有两辆马车,娥娘是要乘坐一辆的,两位同乘一辆马车如何?”
老苍头上前一步提醒:“大将,虽说你与姑娘日日相处,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咱姑娘的名姓,请不要随意呼唤。”
林翔也在旁边点头赞同,时穿愣了一下,一点头答应。苍头回身看了看林翔,又问:“只有两辆马车,不知道大将乘坐哪辆?”
时穿回答:“我走路。”
苍头明显松了口气,马上说:“那么另一辆由舅老爷乘坐吧,我一个老仆,怎好与舅老爷同乘一辆马车,我陪大将走路。”
正说着,环娘领着一个黑人小孩扑了出来,直嚷嚷:“带上我,带上我,我梳好头了。”
时穿伸手一捞,随手将环娘塞进黄娥的车里。环娘却不乐意,她从黄娥车里探出头来,不情愿的喊:“我要坐车辕上,我要陪着哥哥一起逛街。”
“一起逛街”这个词让林翔与老苍头皱了一下眉,但他们没说什么。林翔默不作声爬上了马车,环娘则如愿的坐在车辕上,与赶车的印度籍马厩总管坐在一起,马车开动了,时穿尾随着马车走出家门,此时,巷口的顾三娘似乎已经搬完了东西,最后几名车夫正牵着马车走出顾宅,见时穿身穿官服走出来,还热情的打招呼:“大将出去巡街啊,要顺路坐车吗?”
时穿摇摇脑袋拒绝,他迈着大步跟在马车后面……啊,宋代战马是军用物资,民间拥有马匹很少,所以宋代的“马车”只是一种习惯称呼,其实拉车的是驴子、骡子和牛。而当时坐轿子是需要品级的,民间虽然不太在意这种品级规定,却也是轿夫比马车夫要稀少。
时穿院落里喂养了一头驴与一头骡子,驴属于豆腐西施,这时也被借过来牵引“马车”。驴子骡子的脚步慢,刚好能够让时穿跟上车行的速度,他走在车旁边东张西望,擦肩而过的车夫见到时穿这副样子,不管认识不认识,都打一声招呼,显露出很淳朴的乡风。
环娘很享受这种注目,但凡有人问候时穿,总是她坐在车辕上帮时穿答复,还耐心的解释:“我哥哥脑子不灵光,不知道如何待人接物,平常都是环娘与黄姐姐帮他说话的……啊,环娘不吃闲饭的。”
环娘的话让跟随的老苍头很尴尬,他时不时的观察时穿,发觉时穿不仅没察觉出这种当面诋毁,还很赞同的频频点头附和环娘的话语,满脸都是傻乎乎的笑容。
“果然是脑子被打傻了”,老苍头轻轻点点头:“这种情况恐怕主母最喜欢,脑子傻了就没有钱财概念,随便塞几个钱,也就满意了……只是这样一来,姑娘可就受苦了。”
这样想着,老苍头又回忆起这段时间在海州城听到的一些传闻,不禁问自己:“可是,咱家姑娘会受苦吗?这位时大将脑子虽然傻,可挣钱的本事,那真是吓死人……”
正沉思间,马车拐出巷口,街角猛然窜出一个人来将老苍头吓了一跳。但那人一见时穿,立刻拱手:“大郎,平常见不到你出门,好不容易‘路遇’一次,我陪大郎走几步如何?”
时穿跟这个人认识,他随口回答:“段小飘,有什么事你直说,我这要去县衙,可是没空跟你绕圈子。”
段小飘跟时穿并肩走着,忍不住夸奖:“大郎,你家的香膏香胰都卖疯了,我爹直催着让我去问问你,不知你还收不收徒弟,你要收徒弟的话,我段小飘想算一个。但我又想,你也知道,豆腐西施那里……”
时穿脚下不停:“哈,见到你,我突然有个想法:这几天我见姑娘们裁剪衣服,用的一种8字形的‘龙凤绞’,那玩意很丑很难看,我有意制作一种新工具用来裁剪衣物,不知道段家铁匠铺有没有兴趣?”
段小飘跟时穿低低说了几句,突然惊呼:“剪刀,你说的是剪刀。但我听说杭州那里有一个名叫张小泉的人,也发明了这东西,我家再做这玩意……”
时穿不以为然:“一样的剪刀,可以做出多种款式,增加许多附属功能……对了,你家打铁,钢材的成品率是多少?”
段小飘回答:“百炼成钢啊,生铁经过反复锻打,大约十五斤生铁能出一斤好钢,已经是神佛保佑了。”
“切——百炼,只是凑巧成钢。在反复锻打中,凑巧什么时候钢材的成分合适了,便是通常意义的‘钢’了,但我知道一种最佳配方,按这种配方炼制,不用‘百炼’,‘一炼’就能成‘钢’,比你那种靠经验主义反复碰运气,要强多了。”
段小飘停住了脚步,但时穿没有停住,眨眼间他落后了,段小飘立刻抢步上前追上了时穿,拉住时穿的袖子,眼巴巴的说:“大郎,你若知道这种技巧,我拜你为师,我称你为爷儿,哪怕豆腐西施打烂我的头我也要……呀,这种绝技不方便在大街上说,我在县衙门口等你。好好好,让我爹备上酒席,咱随大郎的意愿,算是拜师也罢,算是大郎的股份也罢,求大郎务必把这秘方教给我。”
“哈哈,我这也不算什么先进技术——坩埚炒钢,我记得好像汉代就有了,只是技术没有普及推广而已,现在它重新出现,不应该影响时空吧……你放心,回头我教给你”,时穿脚下不停,散漫的回答。
段小飘见时穿很忙碌的样子,赶紧向路边一招手,吼道:“都愣着干啥,上来伺候大郎……大郎,今后你就是我的爷,啊,我今儿整天有空,你走哪我伺候到哪,一定把你伺候舒服。”
随着段小飘的话,十几名精壮的汉子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抱着膀子凸显在道路两边,他们也不说话,舔着脸步步紧随时穿,一路跟到州衙衙门口。
州衙门口,海州县县尉蒙氏懒洋洋的伸着腰,琢磨着时穿怎么还不到——海州是一个府城,上面有知州衙门、转运使衙门、刑狱衙门……等等,海州县的行政体制在这样层层上官的压制下,几乎算是可有可无。如今整座衙门里,主簿省了,县尉——过去没有,现在有了,但这位蒙县尉还兼任着都头。
这样的知县衙门,做的事也相当于捡破烂:凡州衙不想管的事都扔给县衙,不想花的钱都让县衙掏……虽然大宋朝每年参加科举的有几十万人,有资格当官的举人、进士在京城等选官等白了头发,但像海州县这样的官,就如同古语说的: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这里所谓的“知县附郭”,就是知县和知府在同一座城里,这样他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到牵制,“疲于奔命”,完全没有了“父母官”的威风。“附郭省城”就是知县、知府、刑判同在一城,那他基本上只剩下背黑锅的份了,这辈子升迁是不用想了,就盼望背的黑锅小点,临老还能有个全尸。
至于“附郭京城”……唉,还是不用说了。
官场运气不好,当上了这样的官,一般都是混资历,等待熬出头。因而,整个海州县衙的官员,没事从不去衙门“上班”——“上班”这个词,就是宋代诞生的。而有事……啊,那基本上是州衙的事儿,咱县衙多年失修,就不开门了。
今儿是个艳阳天,知县大人又去“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山水之间”了,蒙县尉也想学知县,但他头上两顶帽子,挂着县尉的头衔做着都头的活儿,偷不得懒,所以蒙“县尉”早早来到“州衙”,等待时穿按约抵达。
太阳底下,几个懒洋洋的衙役站着打盹,门口往来的除了一帮吏员之外,只有身穿绿衣的蒙县尉算是一个官,但这个官还是最低级的:从九品。
当时穿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走来的时候,蒙都头先没看到时穿的存在,只看见十余位粗壮的大汉腆着肚子横着走,他左右一望想招呼人,按住腰刀才想起,这里不是县衙是州衙,啊州衙守门的还在装睡,估计是等事情完了才能“恰好醒来”,唉,谁叫咱是背黑锅的官呐……蒙县尉鼓足勇气,他就按住腰刀,咋咋呼呼的喊:“站住,衙门周围不得聚集,快散了……”
话说到一半,他看见人丛中的时穿,个子高大的时穿仿佛一只长颈鹿掉进羊群,想不注意都难。蒙都头立刻松开了腰刀,也松开了心气:“娘也,大郎,我说你的脾气真大,即便是我派给你的两个衙役偷了懒,你也不用带这么多人打上州衙吧……段小飘,没事不要跟着大郎瞎混,还不快去做你那大有前途的打铁事业。”
段小飘脖子一扬,唯恐天下不乱的回答:“都头,我是送师傅来办公的,哈哈,你送过去的那两名衙役,既不应卯,又不当差,需要的时候找都找不见,不知该怎么处置……什么,衙门当前不准聚集,那让我怎么观看县衙贴出的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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