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矿工们没有任何防护,全身蓬头垢面,连眼睛上都是灰尘。矿工们木然地、无精打采地望着我们,眼睛里没有一点明亮鲜活的色彩。
我沿着东一堆西一堆的矿石走了一圈,来到一条溪流旁,溪流全是污水。一号矿场未采取任何措施,直接将污水排入了溪流。而周围的农民,就用这脏兮兮的溪水烧火做饭。
我环顾了一下村庄,发现全部笼罩在灰尘中,微风吹过,粉尘四处飘飞。村民们七嘴八舌说起了矿场的粉尘污染、噪音污染、水污染等种种污染。
自发涌过来的村民用淳朴热烈的掌声欢迎着我,期待着我给他们讲话。我站在一个高坡上,对着一双双期盼的眼神说:“父老乡亲们,我是月光县县委书记常小刚,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来晚了,来晚了……。”
我说不下去,声音哽咽,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也许是受到了我的感染,现场传来了哭声,随后哭声一片,连组长,村长都哭了,都擦起眼泪来了。
我擦干眼泪继续说:“父老乡亲们,请您们像我一样擦干眼泪,坚强地抬起头来吧。我先向您们说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我们马上让矿场停工。第二件事,就是马上派出医生,对你们每一个人免费进行身体检查,有病治病,没病防病。”
我说:“金山银山,不如秀水青山。请你们监督我们,支持我们,我们一定把秀水青山重新还给你们……。”
我想,后来搞得声势浩大的红庙联合体,就是从那时开始酝酿的。
“你接着说第七件我不要命往前冲的事吧。”我说。
“第七件事,就是以铁血手段,拿下矿老板焦作斌、黎西煌。”县委副书记、县政法委书记赵程大说。
“铁血手段?你说的太夸张了吧?”
“我没有一点夸张,不仅我这么认为,我们很多人都这么认为。”赵书记说。
“我觉得这是我正常的、该做的工作啊,怎么谈得上铁血呢?”
“你听我说,你以重婚罪的名义,毫不犹豫地抓捕我们县两个最大的矿老板焦作斌、黎西煌,立即查封他们所有的账户。然后,组织强大的力量,彻底寻找、清查他们所谓的罪行。”赵书记说。
“不仅如此,你还请环保局出面,立即关闭所有的污染项目,无论谁打招呼都不行,并准备开最重的罚单,罚金从矿老板们查封的账户里收缴。”赵书记说。
“你这霹雳手段,雷霆一击,刀刀见血,不是铁血是什么?”赵书记说。
“是吗?”
“你的雷霆一击,铁血手段,直接导致焦作斌、黎西煌从看守所脱逃,直接导致焦作斌、黎西煌被通缉,直接导致黎西煌在省城的别墅里,不明不白地死亡,还搭进去了黎西煌的父亲黎毅彪,黎西煌的跟班秦建明两条人命。”赵书记说。
“不仅如此,还直接导致焦作斌东藏西躲,不知所踪。到目前为止,除了古汉科、石远方外,焦作斌是我们县第三个失踪的‘头面人物’了。”赵书记说。
赵书记的话,让我想到了焦作斌找我的情景。
焦作斌的一号矿场被关闭后,焦作斌大摇大摆地来找我,在我的办公室,我跟焦作斌有一场精彩对话,一场毫不妥协的较量。
焦作斌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旁若无人地抽起了雪茄。烟雾缭绕中,两个手指上的钻戒闪闪发光。这让我想起了一些电影电视中的黑老大的形象,焦老板的这种表现,就是电影电视里面黑老大的现实版,活脱脱的一个暴发户、土财主的形象。
焦作斌问我:“要不要我告诉你,我一天损失多少钱?你关停我的矿场到现在损失多少钱?”
我冷冷地说:“你来找我干什么?如果你只是来告诉我你的损失情况,那你就走吧,我还有好多事要办呢。我没时间听你的损失情况说明,也不想听你的损失情况说明,你也没有义务告诉我你的损失情况。”
焦老板似乎软了下来,要我不要关闭他的矿场。
我说:“国家法律是儿戏啊,你说不关闭就不关闭啊?”
焦作斌说找了很多人,说只有我说开工,他们才能开工。我问焦作斌找了哪些人?
焦作斌说找了红庙乡的老大汤吉祥,不管用。就直接找了环保局局长胡同方。胡同方说,只要有一个领导同意不关停,就马上撤销关停的单子。
焦作斌找了副县长钱一兵,钱一兵不同意出面。就找了赵书记,赵书记找了胡同方,胡同方要赵书记写个条子,赵书记不写,就没有办成。
后来又找了马志和人大的孙主任,都出了面。因为不愿意写条子留把柄,也没有办成。
无奈之下,焦作斌只好找了市委副书记、市政法委书记王伯年,王书记就打电话要赵书记解决。赵书记亲自找到胡同方,当面要胡同方撤封条。胡同方还是要写条子,赵书记不愿意写条子,这件事还是没有办成。
最后,有人跟焦作斌出主意,说只有找我有用,焦作斌就来找我了。
我也不是省油的灯,就对焦作斌说:“你可以继续找上面的大领导啊,大领导官大权大,谁不听可以撤谁的职啊。”
焦作斌说:“算了,算了。找来找去,还是要找你,空耗油没有什么意思。”
我说:“他们那些老资格、老领导开口,胡局长都要写条子,我这个新来的,说不定还不如他们呢。你找我有什么用呢?”
“那你说找谁有用?”焦作斌问。
“找胡局长啊,单子是他开的啊,他可以开,也可以撤啊。谁家的孩子谁家抱,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解铃还须系铃人啊。”我说。
“可他就是要凭条子才能撤啊,不给条子,他就是不撤啊。”焦作斌说。
“那你就自己撤啊,你好脚好手的,撤一个停工的封条就那么难吗?”我说。
“我不敢。”
“为什么不敢啊?”
“怕罚。”
“你还知道怕啊,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我说。
“谁敢跟共产党作对啊,蒋介石800万军队都打不赢共产党。联合国那么多军队都败在共产党手下,何况我只是一下小老板。”焦作斌说。
我跟焦作斌讲了一番共产党替穷人说话,替穷人撑腰,替老百姓打天下,替老百姓守天下的大道理。
焦作斌说:“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我也不想听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我们不兜圈子了,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来直去吧。我的矿场就是你下令停工的,明说吧,你要什么?你要钱,我可以给你。你要东西,我可以买来送给你。”
“我要东西。”我说。
“这就对了嘛,常书记是个爽快人,有话好好说,以后见面我们还是朋友嘛。你说,你要什么?”焦作斌有些兴奋地说。
“我要的东西恐怕你买不起。”我说。
“你说吧,除了天安门城楼外,其它的东西,我还是买得起的。”焦作斌说。
我依然平静地说:“我要红庙乡的青山秀水,你买来,送给我吧,我一定收下,绝不跟你讲客气。”
焦老板有些惊愣,有些错愕地望着我。
我问焦作斌:“你知不知道,在红庙乡一号矿场,就是你的矿场旁边,村民们生活在一种什么状态下?你知不知道,月光县县委书记,就是本人,面对着受到矿尘污染、噪音污染、生活用水污染、溪流污染等各种污染的村民们无地自容,泪流满面?”
“上面不是说了吗?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焦作斌说。
“先富,先赚再多的钱,我也没意见。可是,赚钱也要遵纪守法,也要凭着道德,凭着良心去赚啊。总不能昧着良心,去坑蒙、去伤害老百姓啊!”
“这是免不了的啊,改革嘛,发展地方经济嘛,总要有些成本,总要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啊。”
“但也不能这样牺牲啊。你知不知道,曾经好端端的青山秀水之乡,在你和其他一些人的操弄之下,变成了环境污染之地。”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国家需要矿石,我们采矿满足国家建设的需要,是为国家做贡献啊。”
“我们不要带血的贡献,国家也不需要带血的贡献啊。”
“这么说,书记,常书记是铁了心与我们过不去了?”焦作斌问。
“不是我与你们过不去,是你们与老百姓过不去。你刚才说的好,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跟你直来直去吧,我可以明确无误地告诉你,我一定要把老百姓曾经有过的青山秀水还给老百姓,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为非作歹,无法无天。只要我在这里一天,我就这么干一天。无怨无悔,至死方休。”我说。
焦作斌问我:“你知不知道,你的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前前前前任是怎么离开月光县的?”
我也毫不客气地说:“你别说的那么拗口好不好,前四任县委书记都被你们撵走了,我是即将被你们撵走的第五任县委书记,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是这个意思。”
“如果你,如果你们能撵走我,那我就要跟你,跟你们烧高香了。孤儿寡母还天天等着我回去呢,拜托你,拜托你们,麻烦你,麻烦你们,赶快把我撵走吧。”
“你别这么自信,这么狂傲,说不定,你的命运,比你的前四任更惨呢?”
“没关系,悉听尊便。”我说。
“那我们走着瞧。”焦作斌恶狠狠地说。
“走着瞧。”我平静地说。
我从回忆中走出来,问赵书记:“你想说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