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午饭,有些昏昏沉沉,刚想躺下来眯一下,办公室里就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我开门一看,是县审计局长边西林,站在门口,很生气地望着我。他的旁边,站着秘书程华国。
我说:“边局长,请进来吧。程秘书,没你的事了,你去休息吧。”
我给边局长倒了一杯茶,坐在沙发上,与边局长并排坐着。
边局长坐着不吭声,依旧是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我笑着说:“边局长,为了新凌河大桥建设仪式的事,我一直休息不好。刚把仪式搞完,想休息一下,你就来了,你还让不让我休息啊?”
“我也想午休呢。”边局长说。
“那我们都不说话,就靠在沙发上,眯半个小时如何?我真的很困。”
“不行。”边局长像赌气似地说。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我也不休息了,就陪你聊。你有什么话,就痛痛快快地说吧。”我说。
“常书记,我对你有意见。”
“有意见尽快说,我的性格你了解,不打棍子,不扣帽子,不穿小鞋。”
“你记得我原来跟你提的要求吗?”
“记得啊,干完奋进集团的审计后,批准你提前退休。”
“那你今天唱的是哪一曲啊?”边局长问。
“什么哪一曲啊?”我故意装糊涂问。
“我分析了一下,市里的领导我一个也不认识,县里的几个说话很有分量的领导也不可能想到我。我估计只有你可能想到我,你这是唱的哪一曲啊?”
“什么哪一曲啊?你没听我唱歌哼曲啊。”我继续装糊涂。
“民主推荐我,考核我啊。”
“你怎么自我感觉这么好啊,谁说民主推荐你了?我也没说,市委组织部也没说啊。”
“你别把人当傻子了,大家都是明白人,还用得着说吗?”
“边局长啊,整个民主推荐的情况,考核的情况,还没有反馈过来,我现在一概不知。换句话说,我还不知道别人是不是推荐的你?如果是你,我还不知道推荐你的票有多少?我还不知道市委组织部找我们的干部谈话的情况,谈话的主题是不是你?接受谈话的那些干部对你的总体看法如何?这些都是未知数,你来找我干什么?我也不知道跟你说什么?”我说。
边局长说:“我不管那些,我也不想升官,我只想提前退休,回去带孙子。”
“可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接到你提前退休的书面报告啊。”
“这很好办啊,我回去马上写,马上送给你。”
“你送我有什么用?送到我这里等于没送。”
“那你说,送给谁有用?”
“我不知道,你最好回去问你的办公室主任,让他告诉你。”
“常书记啊,我求你了,你别为难我了,我不想升什么官,如果大家推荐的是我,你跟市委组织部说一下,请求停止对我考核吧。我无欲无求,只想过一种自由自在的退休生活。退休多好啊,不操心不着急,不看人脸色行事,还可以享受天伦之乐,我做梦都想退休啊。”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退休了。”
“你还年轻,前途无量,别学我们老同志,人到码头车到站,革命意志衰退啊。”
我觉得应该换一个话题了,喝了几口茶提了提神后,我说:“我前天第一次到红庙乡去转了一下,感觉心情好沉重啊。我唯一找到的形容词是八个字,山河破碎,满目疮痍。如果还加一个形容词,就是触目惊心。好端端的山青水秀之地,变成了环境污染之乡。看了后,我好心酸,好心痛啊。对着村民们,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流泪。我们县委窝囊啊,我们不作为啊,我们渎职啊!边局长,你说,这该怎么办呢?”
边局长不语,我自顾自说:“我爬到红庙乡红庙山山顶,看见了红庙湖。我刚开始很兴奋,认为是一颗明珠镶嵌在大地上。我甚至想到那里去泛舟,去游泳,去湖边露营。可当我问到湖水是否清澈时,红庙乡的负责人说,湖水已经不清澈了,已经被污染了。那是红庙乡最大的湖啊,也是过去游玩的人,大发诗情的碧波荡漾、映着蓝天的湖啊!”
“我十几岁的时候去红庙湖游过泳,摘过菱角,采过藕带,摸过鱼。湖里的鱼,尤其是红尾鱼特别好吃,曾经是我们县的一道名菜。菱角、藕带、红尾鱼是红庙湖的三大特产。”边局长说。
“那么现在呢?”我问。
“红庙湖已经高度污染,这三大特产早已绝迹了。”
“我们能找回曾经碧波荡漾、映着蓝天的红庙湖吗?我们能找回有这三大特产的红庙湖吗?我们能找回诗情画意,让文人骚客忍不住放歌挥毫的红庙湖吗?”我问。
“已经找不回来了,永远也找不回来了。”边局长说。
“可我不甘心,可我不想放弃,我想把她找回来。边局长,你能帮我把她找回来吗?”
边局长不语。
我说:“我去看了红庙遗址,看了残垣断壁的红庙。我也想把红庙找回来,恢复历史上最为鼎盛时期的荣光。”
“你别操心了,你找不回来了。”
“我的本意不仅仅是想恢复重建一座寺庙,而且想恢复历史上盛况空前的庙会。我想通过庙会各种产品的展示和销售,帮农民找到一条脱贫致富的途径。我想借助庙会开展的各种文化体育活动,帮农民找到一个精神家园。不管是经济,还是文化,我都想让农民看到一个可以确定的未来。”
“书记啊,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别操心了,你不是神仙。即便你是神仙,也找不回来。”边局长说。
“可我不甘心,可我不想放弃,我想把他们找回来。边局长,你能帮我把他们找回来吗?”我有些动情地说。
边局长不语。
我说:“我在红庙乡一号矿场及周边的一个村去看了一下。在那里,我看见一边是好端端的青山,另一边不规则地被炸的三个地方,露出了惨白的、痛苦的面容。矿工们没有任何防护,全身蓬头垢面,连眼睛上都是灰尘。矿工们木然地、无精打采地望着我们,眼睛里没有一点明亮鲜活的色彩。矿场机器轰鸣,灰尘满天。未经任何处理的污水直接排入溪流,矿场周围的村庄笼罩在一片矿尘中,能见度极低。粉尘污染、噪音污染、水污染等种种污染历历在目。村民们向我哭诉着,控诉着,希望我能圆他们一个梦,帮助他们找回曾经有过的青山秀水。他们曾经有过的、习以为常的、朝夕相伴的青山秀水,如今还要在梦里去追寻。你说,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啊?”
我继续说:“我陪着村民们一起流泪,我对他们说,‘父老乡亲们,请您们像我一样擦干眼泪,坚强地抬起头来吧。金山银山,不如秀水青山。请您们监督我们,支持我们,我们一定把秀水青山重新还给你们……。’”
“常书记啊,不是我跟你泼冷水。你心里想着百姓,有一腔热血。可我不能不提醒你,请你面对现实,青山秀水只能在梦想中,我们找不回来了,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可我想鞠躬尽瘁,想找回青山秀水,还给百姓们,还给我们的衣食父母,还给我们的父老乡亲们,还给我们这片土地上的主人们!”
边局长望着我,不住地摇头。
我说:“我还想清除这片土地上的蛀虫们,还官员们一个清明的政治环境,还百姓一个晴朗的天空。”
我站了起来,来回踱步,满怀深情、满怀诗情、满怀豪情地说:“还老百姓一个宁静悠远,一个在蓝天白云映衬下,溪水潺潺、鸟儿呢喃、鲜花盛开的世界!”
“诗人情怀,苦命书记啊!”边局长说。
“什么叫苦命书记啊?”我问。
“你不知道,我们月光县的环境有多槽糕。”
“怎么槽糕啊?”
“首先,你梦想的清明的政治生态还远远没有到来。在我们月光县,因才施用,用人为贤还是一句空话。你来了这么长时间,几乎没有提拔重用任何干部,想必也很棘手,存在着相当大的难度。”边局长说。
“我在认真听,请接着说下去。”
“其次,官员们想着个人的利益太多,想着国家和百姓的利益太少了。简单地说,就是自私自利严重。我干了这么长时间的审计工作,真是太清楚、再明白不过了。”
“还有呢?”我问。
“就是先天不足。月光县是全省最贫困的一个县,远离省城,远离大城市,经济基础和经济条件差,几乎没有什么自然资源,财力严重不足,各种基层设施建设,尤其是交通道路建设严重滞后……,这一切,极大地阻碍了月光县的发展,尤其是经济的发展。”
“还有吗?”我问。
“这还不够吗?”边局长反问道。
我笑着说:“环境越艰苦,越能锻炼人啊。越是艰险越向前,泰山压顶不能弯腰啊。”
“幸亏是你来了,你来后,月光县的确发上了一些变化,一些积极的、可喜的变化,甚至还露出了一点勃勃生机。不过啊,我有一种隐忧。我担心,突然有一天,你像你的前四任县委书记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这种勃勃生机变成了昙花一现。”
我说:“记得以前,你跟我谈过类似的问题,我当时无法回答你,坦率地说,现在也不能回答你。不过,有件事我可以告诉你。我在红庙乡乡政府旁边的田野上,跟公安局文局长聊天时,文局长建议我抓紧时间调整干部,不能再这么拖延下去了。”
“你是怎么说的?”边局长问。
“我说,该为红庙乡未来的负责人打扫房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