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由薄荷服侍着更衣洗漱完,苏夫人就迫不及待的找上门,排行第十一的孟瑜扶着他母亲,反复在旁劝说,做着熄火“义举”,所以等来到竹园的时候,苏夫人已经没那么怒了。『可*乐*言*情*首*发()』可还是留着痛心疾首的痕迹,只听她问:“可是你下令填井,可是你害死了我的猫?”
何当归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孟瑜抢着说:“那只猫儿是外国种,皮毛雪白,是靖国公夫人的贺寿礼物,那么可爱的小东西,嫂子你一定不是故意害死它的,对吗?”
何当归又点了点头。
苏夫人回忆起那只小白猫的音容笑貌,忍不住拿帕子拭泪。
孟瑜劝解说:“逝者已矣,母亲就别太伤心了。昨日的情形,我听人讲过,那只小猫跌落进井的时候已快死了,嫂子的做法也不能算错,何况……”他靠近一些,悄悄告诉苏夫人,“七哥留京的日子无多,所以想在走前达成母亲的心愿。请母亲看在未出世的孙儿份上,对小嫂子网开一面。”
苏夫人擦干眼泪,临走之前吩咐说:“来人,带七奶奶去佛堂抄经百遍,为那只死去的雪毛猫儿超度!”
于是,何当归就住进了西院佛堂的厢房,开始了她的抄经岁月。
连着抄了两天,也不见孟瑄来找她,这不能不让她有些奇怪,因为那一晚的情形,孟瑄也是亲耳听见的,猫之死绝对怪不到她身上。就算不是有人故意杀猫陷害她,那也是梅园洳姨娘、褒姨娘见自己园里的井跌死了苏夫人的爱猫,畏惧承担责任,在刁奴杨嬷嬷的协助下转移嫁祸给她。
依着孟瑄的性子,想明白之后,应该第一时间跟苏夫人解释清楚,然后来佛堂接她。除非,孟瑄不忍心处置两位姨娘,认为她只是被抄经,没有什么损失,就决定让她背下这个黑锅,息事宁人。或许,两位姨娘就是仗着有孟瑄维护,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陷害正室。
想到这里,何当归胸口闷闷的,好像不会喝酒的人满灌了一口烧酒。亏她还傻傻等了两天,原来一对二的较量里,她的分量不够。
一直住到第四天,也没有人来探望她,令何当归疑惑起来。就算别人不理她,青儿也不会不来看她,叽叽呱呱地拉着她的手,骂一骂那些小人,再跟她讲讲外面的趣事。
这些画面生动得就像发生在眼前,可它却一次也没发生过。佛堂中安静得像是另外一个世界,除了她之外,还有另一个年长的妇人,每日进了礼佛室,她们谁也不跟谁说话,一个抄经,一个捻佛珠,默契地保持着这里的安宁。
何当归虽不认得那个妇人,却大概猜出了她是谁。
据闻,保定侯孟善有个原配夫人,复姓赫赫,也是一名贵族之女。当年孟善年轻时去西南平乱,在战场上被金枪敲傻了脑袋,失去记忆,跟所有的部下失散,一路流落到江北,变成了沿街乞讨的乞丐。
孟善的部下班师回朝,上启皇帝说,主帅失踪,请求增援营救人马。孟家的赫赫氏听闻这个消息,却有些按捺不住了。孟善是大官,她是四品诰命,孟善一死,她就得守一辈子寡,不能改嫁。赫赫氏不知听取了谁的馊主意,趁着孟善的死讯没传来时,先一步递出和离书,卷铺盖回娘家了。
另一方面,江北苏家的嫡女容貌倾城,是人人追逐的才女,她看上了身为乞丐的孟善,不光同他成亲洞房,还遍请名医治孟善的脑袋。
治好之后,孟善想起自己是保定伯,家里还有一位赫赫夫人在等他,于是带新夫人回京。路上可能还对苏夫人生出很多歉疚,因为到了京城,苏夫人就得变成妾室。
到家之后,才发现赫赫氏已经把正室的位子“让”出来了,苏夫人入门就当了主母。而且,如此一个无情无义的女子离去,孟善也没有惋惜,同苏夫人甜蜜度日。直到三年后,赫赫氏改嫁他人,送嫁途中新郎官猝死,夫家不肯收她,娘家不让退货,赫赫氏无家可归,跑到树林里上吊,被孟善给救回孟家。
从此之后,孟府就多了一个姓赫赫的妾室,长年住佛堂里,大概就是眼前这名妇人了。
何当归悄悄研究过赫赫氏的面相,眉心有一道深刻的竖纹,颧骨极高,是个克夫的寡妇相。现在晚景凄凉,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不能不说是赫赫氏咎由自取。
不过也不用嘲笑别人了,她自己还不是一样?
夜间辗转反侧不成眠,何当归隐隐听见一阵怪声,有哗啦啦的水声,还有吧唧吧唧的声响,听着像是极粗鲁的啃咬、咀嚼声。
奇怪,佛堂中只有她和赫赫氏,难道半夜吃东西的是赫赫氏?
那个声响越来越大,还有嘎嘣嘎嘣的嚼骨头声,听得人头皮发麻,何当归披上衣服,前去察看。声音果然是从赫赫氏的厢房传出来的,何当归在窗纸上点了一个小洞,从洞里看进去,房中却空无一人!
水声和咀嚼声持续传来,好像隔着一层墙壁,难道说,这间房舍有密室,赫赫氏表面礼佛忏悔,实际上每天夜里在密室中饕餮大吃?
何当归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走进厢房,轻轻敲打四面墙壁,寻找密室的入口。她发现香案的烛台下有一道划痕,试着转动了一下,东面的墙壁果然缓缓转开了一扇石门。
走入石门,大约在黑暗中前行了一刻钟,耳中的声响越来越大,当走到尽头的那间石室,她见到了最匪夷所思的一幕。
石室正中有一个丈许宽的黑水池,只见赫赫氏身穿寝衣,在拿一大桶泛着油光的烤鸡腿喂“一颗头”。
那颗头占了整个房间那么大,皮肤粗糙发皱,黑中带绿,像是龟的头。黑眼珠有碗口大小,有着纯净的眼神。除头部之外的部分,全都浸在水中,随着进食的动作,拨拉出一片片水花。
仅脑袋就占了一个大水池,那水下面的身子该有多大?这只龟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古神兽了!
为什么会出现在孟府里?为什么赫赫氏会在半夜喂食给它?孟府其他人知道吗?
不等何当归想得更多,只觉有一只蒲扇样的大掌从后方探来,掩住了她的口鼻,另一侧的铁臂箍在她的腰间,将她拖进黑暗中。她惊慌地挣扎着,在那一具坚如磐石的躯体上移动,却发现对方的力量不是她所能抗衡的。
那是一具陌生的男性躯体,不是孟瑄,也不是段晓楼。所以说,她被人给掳劫了!
男人带着她在密道中急速倒退,出其不意地砍在她的后颈。她只觉颈上一痛,神智就被缓缓扯入黑暗中。
再醒来时,她觉得自己躺的那张床透着眼熟,再一扭头,她万分惊讶,失声道:“高绝?是你掳走我的?为什么!”她的手脚被牛筋绳捆绑着,绑法非常专业,既不会勒疼肌肤,也休想能让她挣开。
这间房,正是上次她和段晓楼受伤暂睡的地方,墙上依然挂着那五张色彩缤纷的脸谱。
高绝一身黑色夜行衣,强壮的颈项上挂着遮面布巾,下巴上有胡须青碴,脸色前所未有的黑。他不理睬何当归,手持一壶酒,仰头猛灌,喝完一壶又一壶,空酒壶就从窗中抛出。
整整一夜一天,高绝喝着闷酒,也不跟何当归交谈,中间只喂过她一碗水。等到黑夜再次降临的时候,有个不速之客拜访了高宅。是冰面人高审君!
酒气冲天的高绝冷冷逼视着对方,问:“我的孩子呢?”
高审君看起来外伤颇严重,喉间有深深的伤口,连声带也受损了。他用捂闷的腹语说:“放心,那二子对本相无用,本相只要何当归。”
高绝徐徐道:“何当归在此,我要我的孩子。”
高审君态度强硬地说“把她交给本相,明日你自会见到你想见的人。废话少说,本相没有耐心跟你啰嗦,你的子女也是本相的血亲,只要你不耍花样,他们就不用死。”
听了这番交谈,何当归才终于明白,高绝掳劫她,是要拿她交换被劫走的一对儿女,而且交换的对象是她一听名字就心生畏惧的高审君!
尽管知道高绝有苦衷,但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还是感觉无法接受,于是闭眼不看高绝和冰面人。感觉身子被厚厚的被子一裹,她又像货物一样被扛起来。颠簸地走出房间,心中生出绝望,不知谁会来救她。
“等等!”高绝在后面喊了一声。
高审君的脚步一停,回头眯眼问:“你反悔了?难道你不要自己孩儿的性命了?”
“这个,”高绝从墙上摘下一张黄色脸谱,抛向高审君,平淡地说,“她死的时候,将这张面具给她戴上。”
高审君发出不耐烦的咂嘴声,一把将脸谱按在了何当归的脸上,提气轻身,消失在无边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