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杨应龙没有睡着。
杀何思和张氏未成,两个家仆还送了命。恼羞成怒的他不加思索让次子杨可栋、女婿马千驷带兵追赶去了。
“两个都是毛头小子,可别中了张时照那老王八蛋的诡计。”杨应龙心里很是忐忑。
窗户亮起来时,外面吵吵嚷嚷。
杨应龙翻身起来,走下了吊脚楼。
马千驷回来了,一脸的晦气身后的兵勇抬着一副担架。
儿子呢?杨应龙心里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前。担架上抬着的,正是杨可栋,已经没命了,咽喉上插了一支毒箭,伤口冒出的是黑血。
“爸,”马千驷一下子跪下。
“怎么拉?”
“我......我们追赶何思到......到了张时照的寨子,远远.......就听到了他们的牛角声,还未接近寨门,一声锣响,箭如雨下......”
“你们傻呀!”杨应龙左右开弓,把马千驷的脸打成了一只猴屁股。
“张时照他们呢?”杨应龙问马千驷声后的兵勇。
“跑了!”
“跑了?”
“天快亮时我们才攻进了寨子,已是人去楼空。”一个兵勇回答。
“是谁杀了杨可栋?”杨应龙愤怒的脸转向了马千驷。
“我......抓到张家一个兵丁,说是张时照和何思早就走了,守寨子的是宋世杰和罗承恩。”
“这俩人哪去了?”
“天要亮时边打边撤,他们撤进了张时照寨后的山里,这早晨雾气太大了,已经不知去向。”
“抓到的人呢?”
“我当时气昏了头,把......把他砍成了两段。”
“滚!”
马千驷的屁股上又挨了他的丈人一脚,一个仄歪,差点倒下。
杨应龙一声吆喝:“去找你二叔杨兆龙,你哥哥杨国栋,就是搜遍天涯海角,老子也要找到杀子仇人,灭了他满门才会罢休。”
那马千驷一回头,就跑成了一个兔子。
不一会儿杨兆龙和杨国栋到了,马千驷抖抖索索地跟在他们后边,马千驷身后还跟着杨家总管胡汉良。
几人看了杨可栋的尸体,头上都好像要冒火。
杨国栋嚷嚷着要报仇。马马千驷不敢说话。胡汉良自去安排人收殓杨可栋尸身。
杨应龙当即发话:“张时照在逃,只有几个去处:东走贵州,南去水西,西出永宁,北下四川、渝州。这老东西该去哪儿?”
“水西、永宁目前不会得罪我们,至于四川嘛,王继光那个软骨头,晾他也不敢找事。”说话的是杨兆龙,他四十左右的样子,身材硕大粗壮,一脸的横肉,模样和他哥哥杨应龙十分相似。
“是的,他们要么去了贵州,要么就去重庆。”杨国栋想了想,说。
“去贵州境内最近,但靠步行少说也得三两天路程,这帮人一定去不甚远,还在播州境内。他们不敢走大道,只能昼伏夜行。”杨应龙对杨国栋指示说:“去,点两千精骑,我们突袭贵州洪关后,由你二叔和马千驷领军一千,顺着乌江对岸的开阳、息烽向南一路扫荡,到水西地界偏岩河再涉水而回;我与你二人沿乌江东岸向北扫荡余庆、石阡、一直突袭到乌江与长江交汇的涪陵。另外立即各地做好接应,我们到了哪里,就只管渡船过江搬运物质。他妈的,江东之那小子要与我作对,老子这一次就给他点颜色,让他变成“江东尸”,来一个搂草打兔子,断了张时照他们的归路,看以后谁敢与老子作对。听说能打仗的贵州兵备副使王士琦都被征调讨倭去了,老子们姓杨的害怕谁?”
“好,”杨国栋应声而去。
一会儿点兵场那边就响起了号角声。
在望楼上张望的洪关守将陈天宠有些蹊跷:平日稀稀落落没几个过客,今天不到一个时辰就是几十上百人,而且都是从播州过来的。正要下关盘查时,关前的洪关桥头那边尘土大起,一支骑兵正向这里飞来。
“快,关关,苗子反了。”陈天宠边跑边喊。
“老子反了。”陈天宠还未跑到关门,一个挑柴的过客突然把柴捆子一扔,举起扁担一下子就打破了他的脑袋。
陈天宠眼睛翻白倒在了地上。
过关来的好几十个人早已从柴担里,从背篓中拿出了兵器。
守关的数十个士兵一下子傻了眼,会事的乖乖跪下举手投降,不懂事的被箭一个接一个朔翻、爆头,射倒。
骑兵队伍一阵风便进了关,领头的正是杨应龙、杨兆龙兄弟。
打扮突袭洪关的,是杨国栋,马千驷他们。
杨应龙下马来到关上,守关的贵州士卒都跪成了一排。
“见到张时照一行人过关了吗?”
“没......没有!”
“真没有?”
“不......不敢撒谎,真的没有!”
"走,按原计划行动,”杨应龙看了看他的弟弟杨兆龙,就招呼他的手下往北进军。
“这些投降的人怎么办啊?”杨国栋问。
“杀!留下来你管饭啊?”
洪关城墙上血肉横飞,血风起,血雨飘,鬼哭,神号......
接下来的两天,以洪关为起点,乌江东岸上流出两路杀气,一路向北,一路向南。看过了血与火的乌江在后来的日子里一直呜呜咽咽。它忘不了那一场血雨。
贵州巡抚江东之听说杨应龙沿蒙水东岸一路洗劫,急急忙忙地带了五千骑兵赶到了洪关。
洪关尸横一地,处处哀鸿。
江东之恨得咬牙切齿,一面上奏朝廷请求发兵追剿,一面自己组织人马,扬言要攻打播州,报仇雪恨。
当日在洪关关楼举目播州,远远的一条溪流白花花蜿蜒而来,汇入了乌江里,沿着溪流的官道望不到尽头,山垭当中,百来个苗民正在抬石头修筑关墙。
江东之知道那就是著名的飞练堡。城堡已不在,看到的只是一堆散乱的石头。
“从贵州攻取播州,这是最主要的一条通道,要是杨应龙筑成了关隘,将来大军如何过关,”江东之心想,“还不如现在就攻占了关口,占领两边山头,守住这天险,可保将来大队人马源源不断往来通过,一则报这几天被掠之恨,也算为朝廷立了一功。”
江东之于是一面指指点点,一面对身边的都司杨国柱,指挥杨廷栋附耳低言。
次日早晨,洪关上一声炮响。杨国柱,杨廷栋领了三千骑兵,突然越过洪关桥,扑向了对岸,沿官道向飞练堡发动了攻击。
那些筑城的苗民亦民亦兵。他们见官兵杀来,转身拿箭便射。
二杨各把手中的枪舞成了一面盾牌,护住了自己也护住了身后的队伍。三千铁骑一路呐喊着,杀上关来。
苗兵作鸟兽散。
江东之在洪关关楼见飞练堡已破,自带了五千步兵,抢过河头,便与经历潘汝资各分兵一半,占领了溪水两岸的山峰,传令后续人马,让粮草辎重急速跟进。
杨国柱、杨廷栋二人飞马上了山垭。山垭那边却有一彪军马截住他们厮杀。
为首一员藤甲将军,却哪里挡得住两条枪同时攻击,交马一合便败。其手下亦个个丢盔弃甲,望风而走。
杨国柱和杨廷栋心想苗兵不过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只顾追赶。
有人认得穿藤甲的就是杨国栋,更是加重了他们立功的念头。
杨国柱、杨廷栋领兵一面追赶,一面在马上拿箭射向敌人。敌军一个个中箭倒下。
可是那藤甲却不为所伤。箭头一碰藤甲,便自动往一旁滑落。
看看追赶了十来里路的路程,苗兵一路死伤。杨廷栋身边现在只有七八个人跟着。距离渐渐被拉近。
前方出现了一个关隘。关门洞开。门头上是“三百落”三个大字,关上无人防守。
杨国栋打马穿关而过。杨国柱、杨廷栋及三千骑兵穿关而过。
杨国栋身边只有俩人了,距离又被拉近了一程。
又跑了十来里。杨国栋已经成了一只独狼,那匹马跑得越来越慢,“二杨”的马头就要衔着了“一杨”的马尾。
看看又遇一关。关门洞开,上面是“天邦囤”三字。关上亦空无一人。
此时杨国栋突然向后面扔出了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
这东西落地即炸。一声巨响,二杨的马一下子惊起。杨廷栋猝不及防,被摔在了地上。后面的起兵收不住脚步,那些马嘶鸣着一匹匹涌了过来,一只又一只的马蹄在杨廷栋头上踩过,一点一点地踏碎了他细微的叫喊。
杨国柱勉强勒住了马,看关。关门已闭。关上疾矢如雨。接着狭窄的官道两旁的高山上,磊木缴石雷轰轰滚下。
杨国柱手下的士兵哭爹叫娘。可怜三千精骑,无一时便死于非命。天邦囤前冤魂飘飘。
杨国柱满身血污,策马转身跑向三百落。
三百落关墙上站着杨应龙,正怒冲冲地向杨国柱喊话:“你姓杨,我也姓杨,你是‘国’字辈的,你喊我一声‘爹’,便饶了你。”
“苗子----”杨国柱大喊了一声。
那叫喊声还未停歇下来,杨应龙射出的箭,已经噗嗤一声进入了他的脑门当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