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时习之等人太胆小,而是对普通的国子监监生而言,范弘道的表现实在太吓人了,到了他们完全跟不起的地步。
眼前这帮人有阁老公子,有一群准进士,范弘道嘴里又抬出了申大公子,如果真的撞出了天雷地火,随便起一阵风就会把他们这些监生吹成灰灰啊。
现在别人简直没法接话了,申用懋是首辅申时行的公子,范弘道不知吃了什么药敢拿申大公子给自己长脸,别人却未必敢随意评议。
最后还是只能王衡出面,毕竟王衡也是阁老公子,地位比申用懋差也差不了太多。说起来王衡与申用懋还是认识的,他很怀疑的问道:“你是怎么指点申兄的?”
范弘道答道:“我就写了四句:呼儿但使通文选,痛饮何须读离骚;打破瓦盆空自在,推翻公案悟方高!”
王衡等人并非庸才,都是有水平的人物,听到这四句,立刻就觉得不一般。语法直白但却非常有力,狂放之中带着洒脱,还隐隐透出禅意。
他们脑中不由得齐齐冒出一个念头:恐怕只有范弘道这样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诗,上一个能写出这种气质诗词的,似乎也就六七十年前的唐伯虎了。
尤其是“打破瓦盆空自在,推翻公案悟方高”,更是点出了一种很高的精神境界。至少他们目前达不到这种境界,诗词写作方面更是达不到。
这群精英士子在今晚首次产生了不自信的感觉,如果对面真是个“唐伯虎”的话,那肯定是有输无赢啊。
沉默了一会儿,顾允成又对范弘道问道:“你似乎不喜欢经典?”
范弘道回答说:“不是不喜欢经典,而是不喜欢读经典的人!不喜欢循规蹈矩、墨守成规的人!”
范弘道这话,打击面实在有些大。谁是读经典的人?读书人哪个不读经典?
站在袁宗道和顾允成后面的唐文献愤然道:“阁下未免太过瞧不起天下人了!”
范弘道没有回应唐文献,来回走了几步,便高声吟道:“六籍信刍狗,三皇争纸上!犹龙以后人,渐渐陈伎俩!
嘘气若云烟,红紫殊万状!醯鸡未发覆,瓮里天浩荡!宿昔假孔势,自云铁步障!一闻至人言,垂头色沮丧!”
王衡等人被彻底震住了,这么样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诗?
这诗只听头两句,“六籍信刍狗,三皇争纸上”,就能让所有读书人感到震撼,真的是狂出了境界。
他们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位范弘道绝对不是一般的读书人。连文坛宗师王世贞都被他批为文思僵化、因循守旧,还有多少人能入他的眼?
他们今晚想着与范弘道在诗词文学上一较高低,或许从根本上就是个错误。
“你们知道,在下这首诗的题目是什么?”范弘道突然对王衡问道,然后不等王衡回答,很快的自问自答说:“它的题目就叫狂歌!”
狂歌?任何人听到这个题目,都会觉得确实很名副其实,不能再合适了。
到此时此刻,范弘道气势上已经完全压制住了王衡等人。他仿佛周身散发着强大能量场的神兵利刃,锐利逼人的矗立在王衡等人面前。
范弘道扫视了几眼,像是忽然记起什么似的,“说了这半天,全都是我唱独角戏了,你们倒是拿出几篇诗文来啊?”
无论是王衡也好,袁宗道顾允成等人也好,并不是写不出诗词来,但是此时完全没有把自己作品亮出来的想法。
换句话说,他们对范弘道产生了畏惧感,有点害怕把自己的作品亮给范弘道看,他们不敢想象这种后果。
场面上出现了迷之寂静,事先谁能想到,一群待考精英被国子监监生压制的抬不起头来。但身为精英的骄傲,又不允许他们认输,所以只能这样难堪的沉默了。
“其实大比在即,你们还是把全部心思放在学业上,不要来这种地方饮酒作乐为好。”范弘道叹口气,忽而化身为长辈,敦敦嘱咐说:“等到金榜题名后,还怕没有纵情宴乐的机会吗?真想以文会友,还是等那时候再说吧!”
范弘道的话虽然有“充大辈”的嫌疑,却无异于是给了王衡等人台阶。
平常状态下听到这种话,王衡等人肯定要冒火,但此时听到范弘道这样说,却觉得是“善解人意”,是范弘道给了他们面子,总比像王宗师那样被活活气死要好。
王衡顺势代表众人拱拱手道:“范朋友说的是,我等告辞!”
范弘道也还礼道:“在下在此预祝诸君高中!”
范弘道这只是一句吉利话,谁能想到他会一语成谶?连此时的范弘道自己也不知道,被他王霸之气震慑的这些人里,有未来的状元、榜眼、传胪。
目送王衡等人离开,范弘道转过身来,发现自己的同学们似乎都已经变成了雕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范弘道摇摇头,自己狂气四射不但吓住了王衡等人,连自己的同学们也一起吓住了啊。
但他装作没注意到同学们的异常状态,很平常的对着时习之等人笑道:“这届考生真的不行啊,不过总算将闲杂人等打发走了,下面就该着我们宴饮行乐了!”
时习之等人仍然没有答话,继续站着发呆。他们脑中不停地想,这人真的是同学?
说好的比试诗文,但那些高高在上的精英士子竟然一首诗都没发出来,然后就这样灰溜溜的认输走了!这范同学与他们相比,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范弘道又对老鸨子吩咐说:“现在去把大门关上,不要再放人进来了!想必赵姑娘已经准备齐当,这就将我们引进去吧!”
然后他拍了拍时习之的肩膀,轻喝道:“别发愣了,走了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