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也许只有加藤是最后的希望。
韦基很清楚,这样的希望其实聊胜于无。雪崩来势猛烈。加藤能否自保还是个疑问。即便能平安脱险,会不会在雪崩停止后回来寻找他也是未知数。在他失足坠落的那一瞬间,加藤的反应已经足以报答他射杀扶箕熊的恩情。
他无法要求更多。
何况,纵然加藤决心找到他,也必须等到气候条件有所好转。这也许要好几天,甚至是半个月或者更长,加藤说过雪季是要封山的。他怎么去让自己支撑那么长的时间呢?在地震后被埋在废墟下的幸存者有过接近二十天的生存记录,他能做到吗?
这些分析从他的脑海里一一流过。分析得越多越深入,他就越理智地意识到,他能生还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
他并不因此恐慌,反而平静下来。
他可以死,无论是死于一发子弹还是一场雪崩——但绝不会死于自暴自弃。
既然需要他等待,他就要让自己努力等待下去。
除了等待,他确实也没有太多可做的。但是他首先得保证,在加藤回来之前自己不能被冻死或者饿死在这天然的墓穴里。登山服的保暖很好,但是裸露的面部和手有被冻裂的危险。
韦基记起那块熊油,还有和熊油一起搁在背囊里的羊肉。他伸手去摸应该在某个角落的背囊,却什么也没有摸到。触手之处,只有潮湿的冰雪和泥土。背囊一定是被这一波又一波的冰雪狂潮给掩埋了。
他必须拿到熊油和羊肉,这是活下去的希望。
韦基凝神回想了一下最后一次取出信号枪时背包的位置,开始用双手去清除那个位置上的积雪和碎冰。
堆积的冰雪意外的深。昏暗的光线进一步给这份艰苦的工作添加了许多困难。
他干了一个小时,刨出一个近半人高的坑,仍然没有摸到背囊。冰块又冷又硬,登山用的紧身护指手套很快就被划破了,淋漓的鲜血顺着手指流到手套内和冰雪上,把手和已经碎成条的手套粘在一起。失去了手套的保护,手指头几乎要被冻僵了,钻心的疼痛从指尖一直渗入到骨髓里。伤口前一分钟刚刚被冻住,后一分钟又在新的摩擦下裂开,血肉模糊得让人无法分辨。
他没有停下来。既然要刨出背囊才能达到自己的目标,他就默默地埋头做下去,在完成这件事之前绝不会考虑包扎和休息。
又是一阵漫长的挖掘。从压在坑顶的巨石留下的那道缝隙里透进来的光线越来越暗淡,终于消失了。
韦基的手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每一根手指头都已硬得像是用一块块石头拼起来的。
他一直挖到坑底,触到了掺杂着树叶和草根的泥土。他的心里微微一喜,加快了刨去手边的碎冰的动作。
他又刨出了一块空地,但是还是没有摸到背囊。
韦基有些焦灼。他的体力正在这样的劳作中消耗,这是极为危险的。背囊应该是在在冰雪的冲击下转移了位置。他的手指头已经不听使唤,那些冰雪或者泥土碰在手上,就像是碰在别的什么东西上。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以半途而废。
他已经不是用手指,而是手臂在完成机械的摸索。终于,他的手指碰到了一根背带。韦基吸了一口气,把背囊用力向外拖,但是背囊被紧紧压住,一动不动。他又摸索了一阵,最后拔出了腿上的震动刀,在“嗡嗡”的震动声中切开了背囊。
韦基伸手进去,拖出了他要的东西——熊油和羊肉。至于那块方糖一样的信号跟踪器,不知掉到了哪个角落,并没有摸到。但他目前无心再去关注这一点了。
很快,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仔细涂上了油脂。扶箕熊的熊油有一股很重的腥味,刺激着他的鼻膜。韦基默默地忍受了熊油浓重的腥味,把手指缩进了衣服里。手指在身体的温暖下逐渐恢复了知觉,艰苦的挖掘带来的疲劳也得以略为缓解。
韦基把兴趣转移到那几条羊肉上。羊肉冻得硬梆梆的,每一条都可以用作一件武器。没有火,更没有电,更不用说自动烹饪包,看起来他是指望不了烧烤了。
他微笑了一下,记起格米尼的第一次野外生存训练。
没有任何干粮,头儿带着他们在山里一呆就是三天。
“尝一尝吧。”第一天晚上宿营时,帕尔修斯用军刀递给他一只山鼠。这个瘦不拉几的东西又小又脏,是刚刚落到他们设下的捕鼠器中的。
“谢了,头儿。我不饿。”他说。帕尔修斯什么也没有说,自己把那只脏兮兮的动物吃掉了。
他原以为,最多三天,这该死的野外生存训练就会结束,因此已经准备好熬过这段时间。没有想到,三天过去,帕尔修斯根本就没有收队回营的意思。他感觉到自己的肠子都贴到了背上,浑身虚弱,两眼冒火,恨不得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吞进肚子里去。
“还有多久?”他问帕尔修斯。
“四天。”头儿不动声色地说。韦基开始怀念那只脏兮兮的山鼠了。
就像是听到了他的默念,头儿又一次把军刀递了过来,“来一条吧。”
不再有山鼠,这一次刀背上是一条象鼻蛆。爬虫还在蠕动,在刀背上拖出一道白色的黏液。
“去你的!我才不吃这恶心死人的玩意儿!”他嫌弃地扭过了头,但是头儿冷冰冰地说:
“下一次可能更糟。”
他咬着牙说:“最糟也不过是饿死。我宁愿饿死也不吃这黏糊糊的东西。”
“死并不是最糟的。”头儿冷冷地说。
“那还能是什么?”
“是任务失败。”
韦基突然感到羞愧,脸上在火辣辣地发烧。他一声不吭地接过了刀,强迫自己盯住那只爬虫。他的胃在痉挛,不知道是因为饿还是恶心。他几乎是恶狠狠地咽下了那条象鼻蛆,然后是第二条、第三条。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呕吐,甚至忘记了那道黏液。
一小时后,头儿下达了训练结束的指令。
“不是还有四天吗?”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目瞪口呆,浑然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我撒谎了。”头儿微笑了一下。
他吐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