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基搭上了一架去码头的穿梭机。在离开亚历山德罗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办——去租用或者购置一架合适的飞行器。
他在码头的二手飞行器市集转悠了两圈，仔细听卖主或者是代理人吹嘘待售的飞行器的优点。
在这些买卖人的嘴里，一艘艘早就破旧过时的飞船或者飞机仿佛是刚刚从生产线上开出来的。他们摇动如簧之舌，配以有如演员般丰富的表情和手势，摆出一副为不得不挥泪告别这些全宇宙无与伦比的飞行器而无比痛心的模样。
何况，最为痛心的还是价格上的巨大损失。
这架二十年前就开始服役的滑行起降式飞船，是这位可敬的船主的父亲当年以一万六千斯塔特购入的，现在只要一万两千斯塔特就可以出手，天哪，如果不是考虑到他现在急需一笔钱，他那已经去世的老父亲一定会从坟墓里跳出来鞭打他，痛责他贱卖的不孝的！
韦基并不受他们的蛊惑，只是不时从嘴角掠过一丝笑意。他看上去对灵活的小型战机并不感兴趣，更多是在关注货船或者客货两用的飞船。
在这些飞船中，速度和容量也不是他主要关心的参数。对初看中意的飞船，他会进到内部仔细看看，敲敲舱壁，检查一下防护盾和武器舱。大部分情况下，他都一言不发，向推销者点头告别，再去寻找下一艘货船。
一个老道的代理人看出了端倪。他把韦基拉到一个角落，操着混杂了基普特的土话与盖亚语的一种奇特的语言悄悄问“献身”是不是在找一种作特殊用途的货船。他脸上谄媚的表情里掺杂了一种意味深长的神气，暗示对这种特殊的用途他早已心知肚明。
好极了，“献身”能在这里碰到他真是好“孕期”，他正好有一艘这样的“灰船”可以提供，“献身”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看一看呢？很近很近，好极了，现在他们就可以去，价格一定公道。
代理人把韦基带到一艘看上去很普通的库伦巴草帽型客货两用型飞船前，以一个故作神秘的手势示意他进飞船里去。
这种飞船外形酷似用来命名它的这个小星球上最出名的特产，一端向上翻卷。飞船中部是主驾驶舱，底部有一个武器舱，此外还有三个货舱和一个客舱，速度也不错，是当时自由贸易者们的首选。
韦基在飞船里巡视了一圈。飞船看得出有些年头了，但是显然受到精心的维护，十分整洁，比他前面看过的那些折旧严重的老爷飞船要好得多。
他检查了货舱、客舱、武器舱，在驾驶舱里试验了一下护盾是否良好，控制台是否正常。飞船的状态很良好，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韦基探询地看了一眼代理人。这个戴着缀有红色流苏帽子的小个子自鸣得意地轻笑着，带着一种尽在掌握的神情说道：“献身，这里说话很荒便。我相信，你是想找一艘带隐蔽舱室的灰船，这样可以荒便地运送一些在华律上不允许的东西。”
韦基不置可否，等着他说下去。
小个子接着说：“您没有花现什么不一样的地荒，对不对？请看。”
落下最后两个字的同时，他的手在主驾驶的椅子扶手下侧按了一下。控制台下方慢慢打开了，显出一个新的舱室，大概有十平方公米见方，两公米高。
对于走私贩子或者组织偷渡的蛇头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很隐蔽的所在。韦基想要的，正是这样一个暗舱。他估计了一下，暗舱应该是在驾驶室和武器舱的中间，正好被卷起来的那部分船体巧妙地挡住了，所以从外形上看不出异样。普通的库伦巴草帽型飞船并没有这样的舱室，这一定是船主改装的结果。
小个子还在轻声谄笑着，为自己的小把戏感到得意。韦基点了点头：“不错。我想租下来。”
代理人显出为难的神情。这艘“灰船”是他的一个老主顾委托他出手的，只能买不能租。价钱公道，不过18000斯塔特而已。“献身”要理解，这样的“灰船”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遇得上的，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错过是一件极其遗憾的事情。
韦基没有打断他的絮叨，这给了这个小个子大赚一笔的希望。当这篇堪与西塞罗的演说相媲美的雄辩终于结束后，他以热切的目光注视着韦基，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渴望：“那么，献身？”
韦基平静地回答：“五千斯塔特。”
代理人惊愕地张大了嘴，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要这嘴来附加听的功能。
这怎么可能？！“献身”一定是在开玩笑。这艘船几乎是完美的，还很省能，可以轻而易举从威斯特洛普星群横穿米德洛普星群、盖亚星群和柏西安星群，一口气飞到伊斯塔西亚星群去。而且，“献身”难道不是很需要那个暗舱吗？只要在里面捎上一些从绍亚弗里加星球采集的钻石，就可以轻松拿回所有的成本了，也许“献身”是打算在里面藏一些亚比西尼尔人并且卖到柏西安去吧，如果那样，就更不在话下了。何必为了指甲大的一点成本错过发财的阳关大道呢？
“要想赚大钱，就得下大本。”他不容置疑地宣读这条金科玉律，再旁征博引，加上若干论据进行支持，满心认为可以动摇韦基的决心。然而，这一轮轰炸除了令他口干舌燥以外没有任何效果。
韦基的回答冷静而坚决：“四千八百斯塔特。”
代理人把他头上的小帽抓下来捏在手中，举起双手，仰望天空，大声呼吁各路神祇把顽固地蒙住了这位顾客双眼的树叶移开，不要让他以后承受深深的悔恨所带来的痛苦。他极其投入的表演是如此逼真，看上去韦基的脸上似乎有了被打动的怜悯。
“献身？”
“四千五百斯塔特。成交或者走人。”韦基说完，转身向舱门走去。
代理人发出一声咕哝，在韦基低头钻出舱门前下定了决心：“现金交易，献身！”
交易很顺利。韦基并不急着把飞船开走，他告诉代理人自己会在7天后来取飞船。在交易信息里，他填写的是还未拿到生物信息芯片的新身份——来自枫叶星的马克辛。
韦基知道自己做了一桩好买卖，这艘飞船虽然型号是老式的，但是状况很好，再加上特别的改装，完全可以值到8000斯塔特。代理人这么急着出手，一定是有什么隐情。但是只要飞船没问题，韦基并不在乎。
他已经订好了回亚森的船票。现在正值中午，离航班起飞还有一个半小时，他坐在腓尼兹飞行码头的餐厅里，要了一份午餐。
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要细细咀嚼，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在格米尼残酷的生存训练中他已经养成了习惯，要保证所有的食物能被充分吸收；另一部分原因是他正在对这次亚历山德罗之行进行仔细评估。
他感到很满意。这次出行如他所计划的一样进行，所有任务都已经完成。除了昨晚在巷道中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那个愣头青以外，一切顺利。不过这段小插曲除了损失了565斯塔特外并未造成什么损害，而这笔支出并未超出他关于额外开支的预算。
在等待证件和武器的这段时间内，他还可以去完成对克鲁瓦纳教授的通信器的整理。里面存有大量的文献和资料，银河之眼的信息应该就在其中。
一阵叫喊声打断了韦基的思考。像是在争吵。那声音他很熟悉。他抬头向餐厅的落地窗外望去，一顶缀着红色流苏的帽子映入眼帘。
小个子代理人正摇晃着他的脑袋，夸张地摆动双手，富于变化的眼神不断从他的说话对象身上移向空中某个假想的神祇。
“呃，献身，我们谈好是16月14日前你可以付2500斯塔特赎回你的灰船；过了这个期限，别人就有优先权。今天已经是14日了，我当然有权利把它卖给一个合适的买家，掏钱爽快的真正的大佬。”
他的对手侧对着韦基，一顶阔边帽挡住了大半张脸，韦基只能看到一支马荷烟卷在嘴角跳动。“该死的！”抽马荷烟的人半转过身来，开始说话时，韦基认出了那双明亮的眼睛。
“该死的！你说的最后期限是14日，不是14日之前！我不过把飞船在你这里抵押三天，借2000斯塔特，你就要收2500斯塔特，现在还背着我卖掉我的飞船！你这个骗子！小丑！吸血鬼！”
韦基暗暗想，不知道如果他掏出那两把爆能枪来会是什么场面。就像听到了韦基心里的默念，抽马荷烟的人把手向腰间一叉，像是要去碰那两把粗大的枪柄。
那个小个子仿佛被枪弹击中了一般，猛地一挺，就一下滚到了地上，手里抓着小帽大叫起来：“杀人啦！抢劫啦！评评理吧，各位好心人，帮帮一个可怜的受威胁的生意人吧。愿伟大的拉神保佑你们。”
一两个正在出入码头的旅客停下了脚步，远远看着他俩，更多的人加快脚步离开。小个子喊得更凶了，两个维持秩序的警察挎着高能警棍匆匆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一个警察严厉地问。
“啊，谢天谢地，警察大人来啦！帮帮我吧大人，这个外乡无赖想用枪威胁我！”小个子灵活地从地上爬起，直接站到了另一个警察的身后。抽马荷烟的人摊开双手，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马荷烟在嘴角讥嘲地高高翘了起来。
“我们要检查你的护照。”警察取出一块数据板，扫描了他伸过来的右手。
“哈里森·琼斯，艾米人？”警察怀疑地看了看他，得到一个标志性的耸肩和撇嘴作为回答。
艾米星群是星系里最遥远也最发达的星群。很多人不喜欢他们的傲慢和大大咧咧的神气，更多人不喜欢他们到处刷信用棒或者掏出大把大把斯塔特时的那股不在乎的劲儿，更没人喜欢——不——是除了女人以外更没人喜欢他们对女人献殷勤的派头，但是所有的星球对艾米共和国都忌惮三分，尽量不去找艾米人的麻烦。话说回来，既然艾米人有的是斯塔特，其他的又有什么不能睁只眼闭只眼的呢？
“啊，艾米人，你没说过你是艾米人，献身。”小个子的声音里有了不安。
“自由贸易者，有星际执照的赏金猎手。”警察验证完了他的信息，原本严厉的语气大大缓和了。“那么，琼斯先生，您能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吗？”
琼斯抬了一下眉毛：“该死的！我前几天刚来到这儿，因为需要一笔资金周转三天，就把我的货船抵押给了你们背后这个小丑，约定今天加价500斯塔特赎回飞船，结果这个小丑把我的船卖给了别人。该死的！”
小个子又把帽子抓在了手里，那红色的流苏几乎快给揉脱了。他换上一付讨好的表情，语气也突然变成甜蜜和温柔的了。
他急急忙忙地向“献身”说明，一定是沟通中出现了误会，让他以为赎船的时间提前了。
当然，如果“献身”提前告诉他是个艾米人的话，一切都会不同，他一定乐意把这艘船为“献身”多保留几天的，不，是会一直保留下去的。因为艾米人嘛，总是最讲信用最慷慨的！上个月他才为一个艾米人保存过一艘船，免“惠”的，当然是免“惠”的，但是那位慷慨“大荒”的“献身”给他的“小惠”远远超过500斯塔特。
他同时巧妙地向两个警察暗示，正是由于这位来典当“灰船”的“献身”囊中羞涩，才没有让他想到这是一个财大气粗的艾米人。
“为了表示对艾米的友好和我的歉意，我愿意再支付艾米献身100斯塔特作为补偿。”小个子的表情是如此诚恳，连王国的警察也受了感动。
他们开始建议这位艾米来的琼斯先生接受道歉，并考虑合理的补偿办法。毕竟，这位可怜的老实人不过是由于语言不通造成了误会，而且——他们着重指出这一点——只有口头的协议而没有书面的契约来证明准确的约定时间，这对琼斯先生坚持自己的主张是不利的。500斯塔特怎么样？既然约定的赎回价是2500斯塔特，这个价格应该是公平的吧？
小个子开始痛苦地哀叫起来：“500，500斯塔特吗？大人？！我还有3个老婆和7个孩子要养。400斯塔特对一个艾米大款来说什么也不算，对我来讲要管两个月的生活呢。”
琼斯厌恶地啐了一口：“停停吧小丑！该死的！我不要钱，只要我的船，这艘船是我自己改装的，是全星系最棒的一艘库伦巴！要是我要卖，至少也得15000斯塔特！至于你们两位可敬的警察大人，有劳你们在此做个见证，如果我拿不回这艘船，我会去卡洛伊的艾米大使馆，大使和国王陛下自然会主持公道的！”
两个警察慌了神，转向小个子。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买飞船的人，向他说明情况，请求撤销交易。
韦基一直欣赏着这场喜剧，这给他的午饭增添了不错的佐料。
这时，飞行码头的广播响了，通知乘坐GY-56239航班飞往亚森的旅客登机。他不得不遗憾地先行退场。
他仔细叠放好用过的餐具，将它们推到桌子边上，再用一张纸清扫干净桌上的食物碎屑，扔到旁边的垃圾回收机里，起身付了账，出门走向登机口。
这时，小个子发现了刚与他完成交易的这位客户，他指着韦基的背影，对其他三个人说：“啊！是他！是这位马克思（代理人把韦基登记的名字马克辛读错了）献身刚才买了那艘船！”他们一起喊着这个名字，可是韦基没有听到，他直接加入登机的队伍，消失在登机口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