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萨有些心怀不安,他虽然不知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句话,但是,在他的想法中,岳托王爷,那是怎么也不应该身犯险地,藏在他的从人中,来到这熙川城的;更不应该让他对着那下巴都扬到天上去的了朝鲜人,说要那余贼亲自上行馆来,这可是大大的犯险之举。
如今他们置身敌城,这可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上上下下几十条性命,全在对方的一念之间。王爷这般托大,激怒了那余贼,这后果,怕是很是值得忧虑了。苏萨虽然不怕死,但是,他也不想死的这么没有价值,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那是三国志通俗演义里面的桥段,换做是他,遇见这样失礼的使者,就是有一百个也杀了。
“不要担忧!”岳托看着焦灼不安的他,淡淡的笑了一笑,眉目中风轻云淡。
“若是这余风是个人物,或者他的帐下有人物,自然会来看个究竟,至少,在杀死这狂妄的使者之前,他们总有好奇心,看看这人长什么模样吧!”他轻轻的拍了拍苏萨的肩膀,安慰着他。苏萨的个头比他高,为了让岳托顺利的拍到他的肩膀,他不得不趁势双膝微微一弯。
“不然的话,和那朝鲜小官儿虚以委蛇,还不知道晾咱们到什么时候去,眼下,我大清可耽搁不起啊!”
苏萨看着这个一脸病容的王爷,心下有些恻然,他没来由的鼻子有些酸起来,王爷为了这大清,可谓是呕心沥血,鞠躬尽瘁,连生死都置之度外,也只有这种人物,才是苏萨值得追随的。他有心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无从说起。
不过,已经不用他说话了,因为此刻,岳托的全部注意力,都已经被行馆门口暴风骤雨般响起的马蹄声吸引过去。他看了看苏萨,眉目中露出一丝“我就知道如此”的神色,嘴角翘起:“他们来了!”
他们使团现在所处的行馆,在他们来到之前,不过是一处从老板到小二都死在熙川之战中的客栈而已,经过了大水浸泡的大门,本来就有些摇摇坠坠不堪重负的样子。马蹄声在门口停了下来,然后有人在这门上,狠狠的踹上了一脚,这大门终于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轰”的一声,齐齐倒在了尘埃里。
腾地而起的灰尘缓缓飘荡,阳光从大门外照了进来,这些细小的灰尘,在这阳光中翻滚,看起来,就好像是岳托在某个夏日的午后,手捧着清茶,看到阳光从窗口照在他书房的案桌上一样,那个时候,也是这般的静谧。
一只很是干净的靴子,从这阳光中,踏了进来,然后,出现在岳托的眼帘中的,是一张年轻而从容的脸,那种久在人上发号施令的气度,让岳托一下子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居移气,养移体,这种气度可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养成的,来人必定是余风无疑。
余风将手中的马鞭,在手上轻轻的拍打着,眼光在这伫立在院中的一干人身上,逡巡而过,然后,目光落在最前的苏萨身上。
“是你要见我?”他开口说道,语音中,将那个“见”字咬得极重。这群鞑子不可能不带通译,相信这话,他们也听得出来,其中的味道。
“是我要见将军!”那个一脸粗豪的鞑子,没有说话,在他身后,却传来一句说话,然后一个清癯的人影,走上前来,对着余风朗声说道:“大清国贝勒爱新觉罗岳托,奉我皇旨意,前来与余将军商议这如何休戈止兵的大事,今日得见将军虎威,岳托不胜荣幸!”
余风微微一愣,这就是岳托,和自己对峙的鞑子军中,仅次于阿济格的二号人物?这家伙牛逼啊,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跑到自己的老窝里来了,难道他就不怕自己趁机拿下他?
说实话,在那么一瞬间,余风真有立刻拿下岳托,然后砍了他的冲动,这种送货上门的好事,就是打一辈子仗,也未必能遇得多上几回,更别说,这个货,还是曾经的大清亲王,如今的贝勒。
岳托看到余风脸上神色变幻,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着说道:“岳托身染沉疴,时日无多,本不该越俎代庖,不过岳托深受皇恩,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所以,就不得不勉为其难了,余将军却却不要以为,是我皇识人不明,派了个病秧子来怠慢将军!”
这是告诉余风,别打我的主意呢,我就是这德行,随时都可能挂掉,你现在杀了我,和没过几天我自己呜呼哀哉都没多大区别,大家还是好好的谈谈事情,别整这些不靠谱的了。
“哪里哪里!”余风心神一定,脸上展颜一笑:“我说大清的使者怎么会如此,岳托贝勒你这可就不厚道了,早些表明身份,余某怎敢不亲自将贝勒迎进城来,来,来,里面请!”
岳托心里微微鄙视,这余贼果然如传言一般,有枭雄之实,自己这番话如若不是及时说出,只怕他这一开口,就是将自己拿下吧!即便自己点明了他的意图,此人却是脸不变色,恍若无事,果真是好城府,好脸面。
他微微叹息了一下,对于皇太极的派他来招揽余风的这次差事,心中的期望,又淡了几分,这样的人,丝毫不要脸面,一切讲究的都是实惠,和他遇见的大明武人似乎没有多大的区别。但是,这人却是读书人出身啊!有了读书人的阴险狡诈,又有了武人的厚颜无耻,这样的人,若是好对付,才是怪事呢?
大门打开着,余风也岳托走进了大厅,从人们都留在门外。无论是岳托的手下,还是余风的手下,都在外面互相看着,只不过,苏萨一帮人,脸色都是略带紧张,而余风的亲兵,却是一脸的漫不经心。这里是熙川,他们有什么好紧张的。难道还怕那个病秧子伤到大人不成,至于自己面前的这些家伙,若是他们敢妄动,他们敢保证,几十个屈指之间,就能将他们杀得个干干净净。
“岳托贝勒此刻,可是给余某带来了什么好消息!”余风从桌上拿起茶壶,给岳托倒了一杯茶水,这里原来就是客栈的格局,器具物事都在,余风这么做起来,倒是如行云流水,不带一丝做作的味道。
“不敢!”岳托谢过余风:“先前我皇陛下的手书,岳托曾派人送到余将军营中,不知道余将军可曾收到过!”
“你是说你们用箭射到我这里的那封信,那封信,真的是你们的皇帝写的啊,不错,我收到了!”
“那余将军作何想法?”
“没啥想法啊,大清国人强马壮,我这流落朝鲜的孤魂野鬼,正想找个靠山靠靠,你们的皇帝陛下,和我真想到一块儿去了!”余风说道。
“用攻打楚山,表示对我皇的诚意?”岳托含笑说道:“得亏余将军找我们索要粮食,岳托顶着天大的风险,也应承下来!”
“后来你们不是不给了嘛!”余风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我这么多儿郎,总归要吃要喝的吧,要是他们都饿死了,你们的皇帝也看不上我这孤魂野鬼不是?”
“那熙川呢?”岳托不吃他这一套:“在熙川我大清数千勇士,莫名其妙的做了冤魂,余将军可不想是要和我大清把酒言欢的样子啊!”
“岳托贝勒,这就好比是做生意,你是买货的,我是卖货的,要是我这卖的货色,成色不好,只怕也卖不出大价钱吧,要想让你们知道我这货色的成色,你们做一点点必要的牺牲,那是应该可以承受的,我要是逮住朝鲜人一顿猛揍,你们也不信啊,是不是这个理儿?”余风很没有风度的笑起来,他觉得对方的问题很是好笑。只准你打我,不准我打你,这种逻辑你们居然也有,不过他不想用这种理由来解释给对方听而已,那会刺激到一直很傲娇的大清的。
岳托看着余风,他觉得有点自己看不穿面前的这个人了,这个人真的是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出身?怎么能够这么粗鄙,现在他们谈的事情,可不是针头线脑的买卖,而是事关几万人生死的的大事,他怎么就能这么轻松,这般肆无忌惮的说出来。
余风也在看着岳托,眼中露出一丝狡黠的光芒。女真人经此一役,短期内无力或者不敢冒险南下,他是清楚的,而在兵力空虚的丹东堡后方一线,慕诗却在哪里肆无忌惮的破坏,劫掠,只要余风愿意,慕诗所部,随时能够长驱直入,去攻克对方防守薄弱的城池,就如同女真人越过长城侵袭大明一样,绕开硬骨头,专门捡软柿子,这一番折腾,就够大清国朝堂上的的老老少少够头疼了。这会儿,他们大约也在享受崇祯那苦逼孩子的感受吧!
所以他不急,一点都不急,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岳托,会代表皇太极,开出一个条件来“招揽”或者“安抚”自己。不管这是不是对方的权宜之计,但是到了眼下这种地步,若是余风还不知道要趁火打劫,勒索好处,那他就白混了这么多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