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南边居然会乱成这个样子?”在余风的身边,一个文士模样的人也袖手笑着,似乎对余风的话感到几分好笑。
“何止是南边,北边更乱,咱大明朝这几年,就根本没消停过!”文士对着余风说道;“就拿今年来说吧,这正月间,流贼李自成攻陷上蔡,下汜水、荥阳、固始,连洪承畴都坐不住了,朝廷一纸命令就将他拎了出来剿贼,元宵那日,张献忠火烧中都,攻占凤阳,连当今天子都下了罪己诏,够乱了吧,陕西的罗汝才也因为李张二贼,气焰大盛,据说,陕西那边,也是乱的不成样子了!”
文士侃侃而谈,言语间对如今天下大势了解得清清楚楚的,更令人瞠目的是,这些事情,都是今年的事情,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交通讯息,可远没有后世那么方便,能有这样渠道的“消息灵通人士”,那可真的不容小觑。
这文士叫陈敏之,来自南京。是的,当初他求见余风的时候,余风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有着功名的读书人,居然来投靠自己这个小小的军头,简直是比老母鸡下了个鸭蛋还要让人吃惊。他弃文从武,不知道有多少说他脑子坏掉了,市井间读书人对他的风评,他也有过耳闻,无非是落魄秀才明珠暗投,简直是有辱斯文之类的话语,随着他地位权势渐重,这些话慢慢少了,但是,这并不代表那些人心中就没有想法。
一个读书人,寄身在一个武夫的门下,基本来说,这个读书人的前程,就到此为止了。同样是做幕僚,做文官的幕僚和武官的幕僚,可是有着天壤之别。
文官的幕僚,那叫真幕僚,而且,有了进身之阶,立马就能混个出身,若是跟着的主家不错,没准还能为他添上几分助力。武官的幕僚,好吧,与其说是幕僚,不如说是文书,众所周知,武官识字的可是凤毛麟角,而且大都是一根筋,喜欢用拳头说话,所有,这武官的幕僚,委委屈屈的不说,还净干些抄写传送的事情,和小吏没有什么区别。
如是识得几个字,能够混上这么一份差事,倒也不错,武官们跋扈不错,但是,真正为自己所用的读书人,倒是态度不错。但是有功名的读书人,还干这差事,那不是前程无望,就是脑子坏掉了。
陈敏之脑子坏掉了吗?很显然不是的,只不过,他这次得罪的人,块头实在是太大了一些,就连定国公府都不好出面为他说话,好在总算徐元良平日里和他有些渊源,又爱怜其才,这才给了他一纸书信,为他指引了这么一个避身之所,要不然,恐怕天下之大,他除了扬帆海外,还真的无处可去了。
对于余风,他原本不抱什么指望,山东海边的一处小小武官,又能有什么出息,只盼对方能看在徐公子的面子上,能够安置自己,那就不错了,至于日后是如何,他却是没有想那么许多的,都已经到了这般地步,托庇在一个芝麻绿豆大的武官门下,想那么些有用吗?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武官居然也是读书人出身,而且,谈吐也颇为不俗,远远不是他心中想象的那种粗鄙模样。这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很是玄妙,若是一开始对对方的印象好了,就是后来有些不太如意的地方,不用对方开口,他都能为对方找出这样那样的借口来,陈敏之看余风也是如此。也许是遭遇打击心境大变的缘故,陈敏之甚至觉得,自己的余生,就算是在这个犄角旮旯渡过,也算不错了,至少,天下这般形势,身边有武夫的刀剑保护,也不至于活的兢兢业业,如履薄冰。
这陈敏之如此识情识趣,余风自然大喜过望,人家说栽得梧桐树,才能引得金凤凰,这陈敏之是不是金凤凰,有待商榷,至少一个大尾巴孔雀是算得上的,他自己也没有妄自菲薄到认为自己是一颗能引来金凤凰的梧桐树,念及与此,他对于徐元良的还真的是有几分感激了,恨不得再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给对方,你那里还有没有啥用不上的人,全都弄我这里来吧,我这不嫌多。
一个有心接纳,一个真心投靠,这余下的事情,就不用换说了,宾主相处得十分的融洽,余风甚至给出一个军中参赞的职位给对方,陈敏之也不矫情,直接就受了,眼下,除了一些较为隐私的东西,基本上,余风的这一大摊子事情,陈敏之都能帮着出出主意,为他筹划一番。
这是余风来到大明朝之后,真正结识面对的第一个读书人,眼光,胸襟,对时局的把握都是这个时代的精英人物的做派,更别说这陈敏之一直游走在南京的官场权贵中间,颇有点高级清客的味道,对于官场中的那些魑魅魍魉的心计,尔虞我诈的手段,也是有着一定的了解,有了这么一个人物在身边,余风顿时感到很多的事情,原本看来繁复无比的,经过他一提醒点拨,顿时就有一种能够拨云见日的感觉。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陈敏之,现在就是他的一个高级参谋。
“还是大人所处的这登州之地好啊,大乱过后必有大治,辽贼这一乱,只要再不多大的乱子,朝廷这几年之内至少不会将眼光多关注这里,大人在这里,俨然世外桃源一般了!”
陈敏之点评了一会时局,话头又回到余风的身上,一只兵马,放羊一样的丢在这地方,实在是诡异的很,他也只能用朝廷不暇关注这等理由来解释了。
“哪里什么世外桃源之说,后人假托晋人作的一些臆测而已!”余风不以为然的摇摇头,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陈敏之有些才学不错,但是始终少不了那么几分书生意气。
“你看看这个!”余风将手里的报告递了过去,他觉得,这陈敏之对有些东西,也要接触下了,毕竟那么多人放在那边,对于这个事情,普通的士卒或者能毫无察觉,但是,对于站在他身边,总瞰全局的陈敏之来说,是很容易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的,与其等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不如大方一点,示之以人,也算是表露自己一番看重他的意思。
陈敏之接了过来,很快的从头到尾看了一边,越看到到后面,他眼中的惊讶之色,就越是明显。
他虽然参赞军机,但是,对于自己身份定位确实相当的准确,他就是一个幕僚帮闲的,对于主家不愿意让自己知道的东西,他绝对不会去刺探打听,从这一点来说,他倒是很有一些“职业道德”。但是,手下的这些东西,还似乎让他感到有些如坐针毡了。
“难怪大人对南边的事情如此关心!”他苦笑了一下,原来大人对这海防游击和海贼刘香早就有过交道。
“和郑家一直有着生意上的往来,至于这海贼刘香,也就是近些时日有些牵扯,山高水长的,我不去找他的晦气,他倒是找上我了!”余风笑吟吟的说道:“官兵杀贼,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新城是何处?”陈敏之已经在脑子里思索了两遍,确定山东的州府县,没有一个叫这等名字的,而自己主家居然在那边驻扎兵丁,自然是要提出来问一问的。
余风笑而不语,卖关子似的看着他。他却是一位余风考校自己,微微一凝神,有些不肯定的猜测道:“莫非是大人剿灭了某处响马的山寨,重新经营的?”
余风摇摇头,还是不说话。
“难道是大人自筑的一城?”他话一出口,却是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自筑一城,那是何等的手笔,需要的又是怎么样的银钱,自家大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怎么可能。
“不是在大明,是在海的对面”,余风的恶趣味总算是完了,当然,这其中未必没有一些显摆的意思,做出这等局面,不人前显摆,岂不是如同锦衣夜行,虽然这显摆的对象是自己的大半个手下,档次实在不是太高,但是也聊胜于无了。
“大海对面,那是朝鲜了,那可是大明的藩国!”还是读书人有见识,虽然陈敏之一直在江南繁华之地,但是居然也毫不踌躇的说出大海对面的所在是何处。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却是让余风很不待见,至于吗?这点事情,就大惊失色。
余风不是不知道,这地方武将,勾结藩国,甚至在藩国自筑城池,驻扎兵马,肯定是大犯忌讳的事情,这不是也没人管吗?但是,他却不知道,在陈敏之的眼里,这余风这等行径,真的就可以算的上是反心昭昭了,那一瞬间,他甚至想到,余风给他看这个东西的意思,是不是要他做个抉择。
是一脚踏上余风这只贼船,还是立刻寻个借口脱身而去?他脑子里还真的那么一瞬间有过这个念头,不过,旋即他就明白了,眼下这情形,对方连如此机密之事都让自己知晓了,又岂会让自己轻轻松松脱身而去,这可不比利用手中职权贩卖些私盐赚点银钱。
“这上面说的铜矿,也是在新城?”在余风看来,陈敏之也就是稍一沉吟,就接着问道,他丝毫没有想到,就在这短短的沉吟间,这读书人的脑子里,竟然转了那么多的念头。
见到余风点头,他心中立刻有了选择,借着问话的时间,他已经想明白了,无论如何,他必须此时此地立刻表明自己的立场的,要不然,恐怕以后连表明立场的机会都没有了。退一步来说,自己反正已经是前程无望了,跟着一个有地盘、有钱有兵的土皇帝一样的主家,在这乱世间也未免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别说,大人在朝鲜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有了这份基业,或者说是退路,进可攻,退可守,也算是处心积虑的老成之举了。
他都已经落魄成这样了,难道还怕别人惦记他不成,这对他来说,未必就不是一个机会,抓住了,从此跻身于大人的心腹之列,抓不住,就此潦倒一生或者是死于乱军中,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万一...万一大人折腾出什么局面了,日后他水涨船高,自然是少不了他的荣华富贵。
“这还要大人好生给学生说说那边的事情了,学生可是两眼一抹黑,藩国建城,这大人是亘古以来的头一份,大人的气魄手段,学生可真的佩服不已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