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醉凝视着那重新跪在地上的女子,就和上一次一样,虽然她分明跪在那里,但你也不会觉得她卑微。这么多年来,这几乎是第一个让他真正正视的人,和对月湄的那种心动不同,他对方可卿所起的心绪是一种爱才之心。
这样的人,若是男子,多为国出力,那天朝的昌盛,必成必然。
见到她这般坚持地要见宁辰风,慕容醉不由得怀疑起他们之间是否如小蝶所说只是相敬如宾。或许这女子爱着宁辰风也说不定。终究是女子,即使内心里有着这样的才华,但是若是爱上一个人就会变得脆弱。
也许见到宁辰风,她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无孔可入。到时候自己也就又有了要挟对方的筹码。
虽然慕容醉也明白方可卿所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他这个人,已经习惯了站在上风和人说话,并不习惯被人这样的要挟。
“好。”慕容醉站起身说,“我带你去见他。”
慕容醉又转身对若枚说:“去安排那苏州知府的小儿子来带路。”方可卿听到这话,才明白,原来宁辰风竟然没有被关在这江浙巡抚的府邸。就连她也不得不在心里感叹,慕容醉做事的风格的确是缜密。
事情进展地比她原来料想的要顺利的多。苏旭战战兢兢地来了之后,方可卿便在慕容醉的示意之下跟在苏旭的身后行走,而慕容醉则是在最后。
方可卿原本以为潮湿是对环境的形容词,但是当在引领之下走入到这里,阴森黑暗的,让人不禁毛骨悚然,如果不是能够感觉到后面那个男子的目光犹如蛇一般狠狠地锁定着自己,她一定会任由自己的后背不要挺得那么直。
于是就连心境,也似乎只有用潮湿来形容。
方可卿其实多少觉得有些无法想想,像宁辰风那样的男子,被监禁在这样的地方,会忍受什么,而且那种发着光的身影和眼神不知道是否还有曾经的光彩。迫不及待地,她想要看见,又惧怕看见。
也许是因为这样矛盾的情绪让她的身影里流露出了些许的脆弱,她听到冷冷的声音敲打在耳膜之上:“怎么?你怕了?”
这样冷冽的讽刺反而起到了反作用,方可卿的嘴角弯起若有若无的笑意,她承认这个男
即使是自己这么一点的犹豫都可以被对方发现。但是他有足够的智慧,却不代表他有足够的情商来揣度此刻方可卿的情绪。
因此,他选择了一个最平常但是杀伤力也最小的问题。
这是失误,慕容醉不是惯常会失误的人,因此他在问出来的瞬间眸子就忍不住暗了暗。果然那女子没有丝毫让他失望地转过头来,笑靥如花:“怎么,你在将心比心吗?”
慕容醉有些挫败地笑了,不语,只用眼神示意对方继续走。
但是这样一个插曲却让方可卿将刚刚的犹豫一扫而光,她突然间醒悟到,这样的一种犹豫,其实在于内心里的某种担心。但事实上,他相信宁辰风,那个人身上的光芒不会因为这样的环境而被湮没。
他不是金子,被沙子层层覆盖之后需要有人将其挖掘出来才会发出光芒。他本身就是刺眼一般的光一样的存在,黑暗无法将其覆盖。
尤其是这种带有恶意的黑暗。
但是路途依旧是漫长的,也许是要绷紧了自己的身体使自己不露出任何的可乘之机给对方,方可卿觉得自己全身都已经坚硬。终于才看到隐隐出现了光,竟然是一个更为庞大的空间,火烛通明。
即使是这样的光,也无法照亮这里面蚀骨的黑暗。
然后她看见他,也许是因为人在黑暗之中眼睛理所当然地会搜寻到那个发光的存在,她看到他,很简单。
他仍旧穿着那日失踪的时候所穿的那件白色长袍,如今已经破烂不堪,但挂在他的身上依旧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只是粗略地看一下周围的环境就可以知道他曾经遭受了怎样的折磨,但是这些似乎并不能在这个身上留下更为深刻的痕迹,也或许是刻意为之。方可卿可以感觉到他肯定是很虚弱,所以即使现在有人进来,他仍然放佛昏睡一般地挂在木头架子上,连眼皮都没有抬起。
他这样脆弱无辜,是鲜见的样子。方可卿觉得自己的心里放佛被虫子咬了一口,疼过之后便软了下来,无论如何也硬不起心肠。但是却没有之前担心的突兀的冲击会让自己保持不住,她的心里一片清明,竟然比来的时候还要干净几分。
他仍是他,这是只需要一眼就可以确定的事情。
一同前来的慕容醉也因为眼前这样的状况微感惊讶,他并没有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折磨宁辰风,抓他不过是为了寻找一条更为简单的道路让宁家妥协,但是却没有想到遇到了更加坚硬的壁垒。眼前宁辰风的惨状明显是出于某些人的刻意为之,慕容醉眼角懒懒地扫过带路的苏旭,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
苏旭一直都在暗自打量着这位大人的神情,早就已经知道对方的确切身份,也因此对他的手段狠绝也非常了解。但是他始终无法忘记当初在凝翠楼的时候,宁辰风让自己所受的屈辱,所以当这个男子终于沦落到自己手里的时候,他才忍不住要去泄愤。
他是小心了的,因此此刻宁辰风的身上其实看不出什么伤痕,除了那破烂的衣服,但是那其实很容易被解释和掩盖。苏旭只希望一切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将一切的原因都推给宁辰风喝下的药。
但就在慕容醉的目光懒懒地扫过自己的时候,他只觉得浑身一激灵,皮肤山迅速出现大面积的凸起,那是一种本能的恐惧。苏旭觉得即使自己在下一刻就一命呜呼,他也不会觉得奇怪。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慕容醉的目光再次懒懒地离开,似乎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现。
犹如大赦一般,苏旭不敢抬头,只是静静地退至到一边,内心里全部都是劫后余生的欣喜和顺从。
王者风范,这是一种自己无法与之对抗的力量。第一次,他为自己当初草率的决定感觉到真正的后悔。
慕容醉并不想澄清自己的无辜,他虽然有些不高兴对方竟然擅作主张,但是又觉得也许这样的误打误撞可以让他看清楚这个女子一直隐藏起来的脆弱,如果能够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的话,他不介意背个黑锅。反正,他自然可以让真正的罪魁祸首付出十倍的代价。
因此他只是狠狠地将自己的目光锁定在那个女子的身上。他相信这样一定可以看穿那个灵魂,至少在过去,他从来没有失败过。
不,慕容醉几乎在这个时候有些恼怒地想起,他的确失败过,而且也是一个女子。那个歌舞一绝,带有着野性的女子。
但是他很快地将这个想法从自己的脑海中根除出去,如今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方可卿知道对方在看着自己,她终于可以明白宁辰风平日里那么多的小心翼翼,更知道,自己现在哪怕是棋错一着,之前他们精心布下的一切就全都失去了意义。
所以她不能够不动,只是站在原地这样的行为只会吊起这个人更大的胃口和怀疑,因此,她上前,更加接近宁辰风。
他的样子便落入了她的眼底。
现在的宁辰风犹如从水中被打捞出来的一般,面色惨白,却不显得有多么狼狈。挺直的脊骨,坚毅的侧脸,即使是这样难得可以喘息的时候,他的身体依旧蓄着力,随时防备的样子。
感觉到有人在接近,原本还以为已经昏过去的宁辰风突然抬起头来,带起一串晶莹发亮的汗珠,眸子里倏忽间迸发出光亮,犹如暗夜里边的小兽。虽然失去了内力,身体空空荡荡提不起任何支撑。但是长期习武还是让他有了强健的身体和敏锐的感知力,即使遭遇到了这样的痛苦仍然无法失去知觉。
无法失去知觉意味着那痛苦的滋味一直清晰地被感知到,这甚至可以在某些程度上称之为不幸。但感觉到那熟悉的草木的清新气息,他感觉自己四肢百骸间的疼痛都远遁了,只平生出一种巨大的庆幸之感。
方可卿感觉到自己的心放佛被刀狠狠地刺了一下,剧痛之后那里也就彻底软了下来。她想到一个词,困兽。而他竟然还那么美。
“如果不是你,我是抓不到他的……”似乎不满那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反应,慕容醉懒懒地说道。
方可卿的脚步便忍不住停顿了下,宁辰风在事后定然也是知道一切发生的来龙去脉的。第一次她真的恐惧,恐惧对方会不相信自己。
然后还没有给她时间来得及退却,宁辰风黑亮亮的眼睛已经盯紧了她,没有平时的那种烫人,但仍然是晶亮的,就好像每次在情潮之后,他看她的样子。
于是方可卿想起,那次他在自己耳边所说的话,死不想问!
然后她便笑了,她一身华丽对着落魄的他,笑得犹如春花一般灿烂。
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方可卿灿烂笑容之下,眼中韶然的心痛,有那么一刻他便觉得值得了。如果手指没有被固定的话,他一定会伸出手,好好地抚摸一下那女子的脸。
但是即使是这样的时刻,从记事起就在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谨慎也仍在称职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他从眼角看到慕容醉的目光正死死地锁在方可卿身上!
心里一凉,又马上淡定下来。
“你来了”他这样说的时候声音和平时一样,清朗温润,放佛眼前虚弱的他不过是假象,甚至嘴角还弯起一丝弧度,“湄儿和孩子,可都还好?”
听到宁辰风的问题方可卿更是了然他神智清醒,并且意志坚定,于是淡定地回道:“相公自当放心,妹妹和孩子都好,只是想念你的很。”
宁辰风听到这句话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
慕容醉只觉得自己心里堵的上,这个时候宁辰风问起月湄却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按他从眼线那里得来的消息来看,宁辰风和方可卿的婚姻确实只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加之早就有了月湄的存在,两人在婚后至多只能算是相敬如宾并无半分深刻的感情。
但是慕容醉直觉告诉自己哪里不对。
他一直都是一个比较相信直觉的人,所以即使多方传回的消息都说明宁辰风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他还是觉得宁家是天朝的威胁,所以不惜亲自从京城赶来。在月湄的房间里看到一些账本的残章的时候,他就动了杀机。
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现在的,状况是,即使宁辰风死掉,宁家的商业也不会就此垮掉。因为眼下这个女子刚刚还斩钉截铁地站在自己面前说:“宁家不会倒,即使没有了辰风,还有我!”
在听过女子一番论述之后,他现在已经不能很轻蔑地说出那句“凭你能做些什么?”慕容醉现在只能看着,看着一切出现转机,那么他便重新握有最大的主动。
而方可卿也的确如他所想的那样在一步步接近宁辰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