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连续几日,方可卿不是埋头于那些账本之中就是张罗迎月湄入府一事,这一日,她却睡得很早。躺是躺下了,但却睡不着。
不同于往日,这一天,她知道宁辰风在,就在离自己很近很近的地方,但是却又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刻都远。她忍不住想,今天晚上,他还会在半夜的时候悄悄回转,在自己的身旁躺下,然后从背后紧紧地抱住自己吗?
这样想着,睡眠却是离自己越来越远,她有担心吵醒云烟,只赤足下了床,取了笔墨纸张,鬼使神差地写下一首词。却只写了四分之一,就心虚地搁下了笔。想要撕掉那张稿纸,却觉得只是欲盖弥彰。
思量之下,她只能拿出更多的稿纸,一首首地写更多的诗词,用来鱼目混珠。也许是这样的方式让她的精神分散了许多,写着写着竟然觉得倦了,连稿纸也没有收拾,就那样睡了过去。
而这一夜宁辰风自然是没有回去。
白天看到的那位神秘男子,虽然郑大人一语带过,但是宁辰风却不会相信那样蹩脚的谎言,是个人都可以看出那人气质卓绝,绝不是居于人下之辈。郑大人称之为客人,但以他的身份,这客人非富即贵,富的话他宁辰风也不差,却也没能和郑大人同时出现在哪里。提到贵重,他还真的想知道这男子贵重到怎样的程度。
竟然和他宁辰风如此明目张胆地抢女人!
既然对方已经如此张狂地挑衅到自家门口了,如果继续什么都不做的话那也太不符合宁辰风的风格。加上连续三个月来他们的货物频频出现问题,钱财周转也因为处处的打压而受到了一定的限制。宁辰风正感觉窝火,有这样发泄的机会倒真的是求之不得。
他想起,或者说从来没有忘记过可卿和自己提起的要去回访江浙巡抚一事,他只是有意拖延,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出的事情。对家里的产业漠不关心,即使是这些官场上必要的往来也是能省则省。
但现在他似乎有了很好的理由。冲冠一怒为红颜,宁辰风这样的例子如果想要细数起来怕是几个月都数不完。
月湄此时已经睡了,虽然白天睡了很久,但是晚上的女儿红,两人阻拦不及的情况下还是被她抢去了一些。其实按理说,那点酒是绝对不可能放倒月湄的,只是宁辰风和弄玉都看的出来,她有心事。
有心事的人总是更容易醉些,酒入愁肠愁更愁,他们知道,也因此才多了些许的放纵。此刻她睡着,睡着的时候手依旧放在小腹之上,似乎不自觉地在保护着什么。宁辰风看过无数次这个女子的睡颜,没有一次她如此明显地去守护什么。
第二日,宁辰风却还是匆匆别了月湄赶回去与方可卿共用早膳。一走进属于自己的院子就感觉到来自云烟和小蝶的杀气腾腾,很明显,昨天晚上,几乎所有人都将眼光锁定在了自己的身上。
宁辰风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在月湄那里过夜是恰好被她们猜对还是猜错呢?
他假装自己完全感受不到这些赤裸裸的敌意,和往常一样步入到卧室,不出所料,方可卿还在睡着。这还真的是雷打不动的习惯,加上这女子惯常的没有自觉,即使全府上下都在为她打抱不平,她却只是和周公兀自约会。
宁辰风静静地在床边坐下,不想扰了对方。却看到被子里露出一张草稿纸,小心翼翼地伸手取了过来,是熟悉的字迹,娟秀雅致,可卿的蝇头小楷: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予,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是韦庄的《思帝乡》。宁辰风感觉自己拿着纸张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了,他从未有过如此的不淡定,但某种念头仍然在大脑里呼之欲出,轰鸣着想要脱离掉这副躯壳的控制。
难道,她也是爱着我的吗?
这样的想法一瞬间犹如一道闪电一样划过他的脑际,来的太过迅疾,让他几乎反应不过来。但是他还是用仅剩的那点理智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因为一首诗而慌乱了自己的阵脚,一定要再找找其他的证据才是。
他低下头,试图从细枝末节的地方寻找到某些凭证,比如这女子的眼角眉梢,或者这屋子里的某一处角落,很快,他发现了更多的稿纸,以及上面的诗词。
然后那种如同涨潮一样呼啸而来的喜悦又全部退了回去。
更多的,韦庄的词,却是什么都有,囊括万千,清平乐,荷叶杯,应天长,归国谣,一首首,罗列在一张张稿纸上。宁辰风不得不承认,这些诗词不过是可卿用来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
而自己,险些因为会错了意,彻底地乱了阵脚。
不得不说,心里空落了很大的一块。宁辰风低下头看了看犹自睡着的可卿,眼神里不由得带上了一点哀怨。转瞬又忍不住自嘲,自己堂堂宁大公子这是怎么了?就因为对方不喜欢自己就弄得这副自怨自艾的样子?当真是连女子也不如呢。
他叹了口气,驱散掉眉间郁结的难过。转身走到文案前,也提起毛笔挥毫而下:绝代佳人难得,倾国。花下见无期。一双愁黛远山眉,不忍更思惟。
写了半阙词,却怎么也写不下去,就好像自己在诅咒可卿一般,忙急急地收了笔,最后一个字已经凌乱不可辨识。想要伸手去撕掉这张稿纸,手却被一双小手制止住,是可卿醒了。自己看来太过专注于心事,竟然没有察觉。
“我看你写韦庄的词,突然想到也写了下,却发现自己的字果然难看。”宁辰风只好解释道。
方可卿仍旧和过去刚刚睡醒的时候一样,有点恍惚,一时可能还没有消化掉宁辰风的话。但是身体却比大脑更快地做出反应,在听到韦庄那个词的瞬间,脸上就飘起了红晕,不由得想起自己昨晚写下的词。
想明白之后心中又大呼庆幸,果然骗过了他。
但是庆幸之后却还是有难过浅浅地浮了上来,她其实也不是很能拿捏明白自己的心思。就像是最后,还是忍不住将最初写的那首词攥在手心里入睡,这样几乎是有些故意地露出的破绽,不知道是为了掩饰,还是有那么一点私心让对方知道。
而此刻,对方真的顺了自己的意,她却真的是不开心。
“韦庄的词很好。”可卿想了下,也只能这样敷衍地说道。不过眼角却还在打量着那字迹,尤其锁定在“人”字上,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
不过什么都没有,那个撇的弧度和那些账本上的不一样,看来做账的果然是另外一个人。
“你怎么赤着脚在地上?”宁辰风突然发现这点,一边责备地说,一边伸手将方可卿拦腰抱起,他似乎特别喜欢这样的姿势,感觉她整个人都在自己的怀抱之中。
那抹还没有来得及褪去的红晕更深了一些,方可卿低下头,轻轻地说了句“习惯了。”
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宁辰风却没有忽略。一边将可卿好好地安置在床上,一边取过云烟提前一天晚上准备好的衣物为她穿上,又细细地为她穿上鞋。还不忘数落道:“以后不要这样了。地上很凉,如果你要是着凉了,我就让弄玉配世界上最苦的药给你喝!”
这种语气,竟然好像是在吓唬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但是却明显奏了效,可卿认认真真地在脑海里权衡了一下利弊,然后很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宁辰风一下子就乐了,她好像始终意识不到自己刚刚醒来的时候特别乖巧,他甚至不由得伸出手摸了摸可卿的头发,柔柔的,滑滑的,手感很好。而且他一早就发现,这女子特别喜欢吃甜,所以果然用苦来吓唬她是对的。
“月湄姑娘还习惯吗?”可卿这句话一出口,原本的好气氛一下子就瓦解掉了。
宁辰风闷闷地应了一句:“湄儿都挺好的。”两人便再也不搭话。
等到云烟终于想要进屋子来看看的时候,宁辰风已经帮可卿整理好了一切,早点很快就摆了上来,一夜反复,方可卿真的是饿了。一看到吃的,就把很多事情都抛掷到脑后了。
“上次你和我提到的回访郑大人一事,这两天找个时间一起过去吧。”吃了一会儿,宁辰风不留痕迹地提到。
“好。”虽然已经放佛陈年往事一样遥远了,但是方可卿好像怕对方变卦一般很快地应了下来。这件事情,的确是拖得太久了。
而且,最近她看账本,发现许多账目都发生了变化。现在她已经十分肯定那些账本大多都是假账,但是却也是有规律可循的,所以账本上面的变动一样可以说明部分事实情况。她如果没有分析错误的话,近几个月来,宁家的产业受到了不少的压制。
也是时候,去看一下所谓的掌管权势之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