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热水都准备好了。”云烟话音未落,就感觉到一阵清凉,宁辰风裹挟着清冷的水汽从外面进来了。
方可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素来畏寒,虽然现在已经是四月,草木丰盛,但是天阴雨湿,宁辰风全身差不多都湿透了。但是单是如此,自己也不该看着就觉得一阵冷意袭来才对。
再仔细一看,她才放佛明白过来,这男子平日里言谈举止总是带有暖意,即使是痞痞地调笑自己的时候眼底也可看到明亮的光,而现在,冒雨回来的他,怎么说呢,有一种落魄的感觉。况且,他回来得未免太快。
“烟儿,取两块干净的帕子来。”下意识地,方可卿吩咐道。云烟立马飞快地跑开了。
“我没事,只是淋了些雨。”看着方可卿莲步轻移地向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宁辰风笑笑说,但那眼底分明满是疲惫,倒好像也被雨水打湿了一般,甚至带了点闪躲。
方可卿显然不相信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会产生这样的效果,再计量着他来回的时间,心里差不多明白大概是在凝翠楼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宁辰风这般样子。再想到宁辰风因最近忙于照顾母亲确实疏忽了凝翠楼的那位,发生些争端也是正常。
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方可卿没去理会,只觉得只要理清了就好,总好过自己刚刚看到这男子落魄的时候心里一颤的感觉。又回头看了看还冒着热气的热水,温暖的水汽对自己总是有蛊惑的作用,此刻要放弃的确不是那么容易。
罢了,狠了狠心她说:“烟儿刚刚烧好的水,你沐浴下,免得风寒。”
听了这话,也许真的是被热汽蛊惑了,宁辰风怔怔地朝着大大的木桶走过去,褪下鞋袜,也不脱掉衣服,整个人就那么陷在水中,深深地陷进去。
原本方可卿没有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又不敢去看,只急急地想要离开,没等推门只听到很大的水声,猛一回头,却只能看到水汽蒸腾中模模糊糊的宁辰风的脑袋。也许是因为模糊的原因,那样子看起来实在脆弱。
扫了一眼,似乎没有脱下来的衣物。
有些犹豫,又有些担心,想了想每日还不是睡在一处,狠下心来方可卿慢慢地走了过去,她其实心里多少期待着这个时候宁辰风突然转过头来,和自己开几句恶劣的玩笑,哪怕是嘲笑都好。
但是,没有任何预计到的可能的反应。映入到眼睛中的是疲倦地靠在浴桶边缘的宁辰风,似乎累极了,竟然就那么睡着了,水汽氤氲,看起来他脆弱而善良。方可卿伸出手指,似乎想要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幻想。
“少爷,你怎么样了?我熬了姜汤!”手指还没有碰到宁辰风,就听到小蝶焦急的声音,然后是砰地一声,门开了。
宁辰风醒了,方可卿愣住了,而小蝶看着水汽氤氲深处的两个人,一下子满脸绯红,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但这样的场景到底还是吓坏了她。立马转身出去,一边关门一边说:“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方可卿原本觉得没什么,但被她这么一说,自己的立场反而暧昧了。再加上,刚刚被惊醒的宁辰风正用濡湿的眸子注视着自己,他难得有这样疲惫和脆弱的时候,看起来格外无辜。方可卿猛然觉得,自己这样子,就好像……登徒子。
这个认知让她着实愣了有几秒,古人有言,迟则生变。
她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到自己的嘴唇之上覆盖上了另一层柔软,宁辰风已经从浴桶里站起,低下头,细细品味着她的嘴唇。方可卿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彻底搞懵了,想要开口,却一下子给了对方机会,宁辰风的舌头终于找到了入口,一进入到温润的口腔,既立即开始攻城掠地,方可卿只觉得昏天暗地,脑海里全部都是小时候云娘教自己背诵的《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宇宙洪荒啊!
肺部的氧气逐渐开始稀薄,皮肤却更为敏感起来,周围的水汽放佛露珠一样凝在自己的皮肤上,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宁辰风终于放开了自己,两人均是大口地喘息,感受着久违的空气。
落荒而逃!方可卿只看了一眼,便立即推开门落荒而逃了。
所以她既没有看到云烟和小蝶的悄悄耳语,也没有看到宁辰风的笑。已经缓和过来的,带着熟悉的温暖,还有一丝苦涩的笑。她只记得,最后一眼,她分明看到那男子眼中写满了炙热,那是否可以称之为欲望?
宁辰风摇了摇头,自己怎么说也算得上是出水的新鲜美男,怎么反倒像是吃人的妖怪?不过最后的那一眼,他记得尤为深刻,那狭长的丹凤眼里写满了惊慌和迷乱,略带魅惑,却全然没有平日的冷静,嘴角就不自觉地扯出个微笑,再更长些。
但转瞬这微笑又有点苦,庆幸对方是落荒而逃了,否则,宁辰风低头有些自嘲地看了看自己,只是一个吻,至于有这么大反应吗?
不过那个吻……他又缓缓地沿着浴桶滑了下去,让温热的水没过自己,在水底他偷偷地回忆起那个吻的味道。带有清冽的香气,不甜腻,就好像方可卿整个人一样,自然清新,但是却在最深的地方埋着魅惑,一旦尝过一点,便欲罢不能。
虽然冲动了些,但是他想,真好。
在水底,他轻轻褪去了自己的衣裳,将手指放在锁骨之上,感受着那里斑驳的痕迹,很满足地笑了。
方可卿这下子吓得着实不轻,心都不能好好地揣在身体里,而是到处乱撞着,似乎要跑出来一般。她的大脑仍处在相对放空的状态,虽然落荒而逃,其实却并不真切地知道自己在逃些什么。
但是却不能停,似乎一停下来眼前就再次浮现出宁辰风的眼,漆黑发亮的,过去只觉得烫人,烫的人心口难受,刚刚却放佛要被吸进去一般,那种疯狂席卷的墨色,带着欲望和占有,就好像宁辰风灼人的唇一样,太过热烈。
她在池塘边的树旁停下,依旧找不到正常呼吸的频率,雨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了,果然不是缠绵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虽然是夜晚,但月光正好,可以看得到被洗的发亮的树叶和花草。空气清寒,让人格外清醒。
关于宁辰风的全部,在这个雨后的晚上,开始变得清晰起来。初见的时候他伸手取过自己怀中的琴,眼神带着探寻却没有半点痞气;他从自己房梁上跳下,看着她字正腔圆地说“我是你的未婚夫”;在她耳边,他许自己风光无限;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托着两颗透明的喜糖;他为自己画眉,说这样最美;他从后面拥抱着她,臂弯坚实;他在她耳边说我绝对不会让你做小伏低;他找来‘辞醉’,种下梅树,他说我不是娶你来尽这样的本分……
然后她想起那个吻,嘴唇和口腔里还鲜明地留有着当时的感觉,和那些纷沓而来的宁辰风一起,互相重叠,那么多,又只有一个,宁辰风!
在这么多的重叠之中,她看到那么多宁辰风匆忙离开的夜晚,她想到凝翠楼,又思及宁辰风今日反常的表现。心底酸涩,那滋味竟真的是称得上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站在这里会着凉的。”有温润手指轻柔地抚过脸颊,带走湿润。自己竟然流泪了吗?方可卿疑惑地抬头,一袭白衣,面有暖色,宁辰风。
“原来我爱着他啊。”在看到这个人的瞬间,方可卿猛然顿悟。那种彷徨的,迷茫的,不安的,甜蜜的,羞赧的,惊惧的,酸涩的,那些美好的不美好的,原来是这样啊。
就好像突然间豁然开朗一样,她原本是想要随波逐流过一生的女子,她百般地提醒自己她没有心。但是在突然间明了自己的爱的这一刻,她既不觉得懊恼,也不觉得挫败,反而感激这男子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爱便是爱了,即使他爱的不是自己,她自有这样的姿态。
处理了自己一身尴尬的宁辰风见方可卿迟迟不归,心里惦念忙追了出来,远远地就看见一袭淡青色纱裙站在树下的方可卿,也许是因为雨后,风还很凉,因此显得有些冷清,那一袭孤单的身影,看上去让人格外心痛,他便不自觉地走上前去。却猛然发现从未流泪的方可卿脸上分明挂着泪水,想来自己刚才确实太过唐突,又是歉疚又是心疼,才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抹去对方脸上的眼泪。
却不想,那狭长的丹凤眼里突然间迸发出不可逼视的光芒,那光芒既熟悉又陌生,心下一滞,他伸出手将方可卿懒腰抱起,人说软香如玉,但他只觉得入手轻且清,她那么瘦,又那么淡泊,放佛一不小心就会消失一般。
只不过,这一日竟看起来格外乖顺,甚至伸出手轻轻攥住他的衣角。发簪因为这样的姿势顺着头发滑了出来,如瀑秀发就这样披散下来,绝美的脸庞放佛柔和不少,眼睛微微眯起,却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
但表情已经再次回复为原来的样子,样狭长的丹凤眼,眼尾高高吊起,似乎生来就要睥睨众生,现在那里面一片云淡风轻,什么都没有。
是啊,一个吻最多也只是让她一时慌乱罢了。
心里叹息,却也不觉得沉重,她那么轻,即使前面有漫漫长路,他也可以一直抱着她走到尽头,不是吗?
这样想着,连脚步也都轻柔了许多。
两人一路默默无言,心里却都犹如有千军万马,只是所向不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