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我刚刚听到了什么?”果然不一会儿宁辰风就手里拿着几本曲谱走了进来,见到方可卿开口便问,说话的那种语气倒好像他们早就已经是恩爱多年的夫妻一般。
方可卿感觉有些突兀,他自己却似乎没有丝毫察觉,大大咧咧地坐下夹了一口菜,不住地称赞好吃。
对方已经这样,自己再拘泥也太不近人情了,方可卿再次在心里数落了自己一番。这宁府和方府虽然大门看起来并无太大分别,但一进到这府中,便发现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全然不同的一种状态,若自己还是从前那般,未免太格格不入。
也许这就是名门望族和商人世家的不同之处,一种是撑起来的高贵,一种是洒脱的富贵。
“你方才说听到什么?”看着宁辰风孩子气地赞叹好吃的样子,她也顺势地问上一句。
不想这倒是让宁辰风看起来更加高兴,将椅子挪得更近了一些,故意放低声音说:“我刚刚迈进远门,就听到小蝶在那里兴高采烈地和云烟说‘我原本只看着少夫人生的极美,那眉眼,鼻子和嘴都好像精雕细刻过一样,仙人一般。尤其是那日少爷给少夫人画了眉之后,当真美艳绝伦,少爷过去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跟这一比根本算不得什么。谁知道今日少夫人竟然冲我浅浅一笑,我顿时就愣在了远处,好半会儿才缓和过来。这才明白原来少爷说的那些倾国倾城竟是真的呢。’”
方可卿听到忍不住又气又羞,没想到这小蝶的性格竟然和云烟一般无二,没半分安静的时候不说,竟然还在背地里谈论起自己来了,又偏偏被这个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的人听了去。眼下也只能说道:“两个丫头说悄悄话,你大公子偷听算什么正人君子?”
“我自家的院落有啥偷听的。你别岔开话题,且猜猜云烟怎么说的?”宁辰风可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难得有这样好的气氛,他可不想荒废掉。
“烟儿那丫头说什么我是知道的,不必你告诉。”方可卿努力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锁定在眼前的饭菜上,只有这样才可以让旁边这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的存在显得淡薄些。
“我却偏要告诉,云烟听后特别不以为然地说‘那算什么啊,我天天跟在小姐身边,她偶尔一笑,我还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呢。’”
这不是方可卿习惯的隐忍,这样熟稔的玩笑她从未接触过,只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赧从心底涌起,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脸上的灼热开始升温蔓延,她有些恼怒地抬起头,未及开口却看见刚刚说完这句话的宁辰风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
那是怎样的一种笑呢?从眼里溢满而出,荡漾在脸上,有一种孩子气的单纯,最重要的是真实,让这个原本感觉若即若离的人真实地存在在自己的手边。她赶忙低下头去,忘记了自己刚才要说些什么。
“你真美。”她耳边响起,看不到表情的声音。
她很美,小的时候母亲就常常喜欢用手指描摹着她的五官,然后微微带着叹息地感叹。但是除了母亲,再也没有人这么说过自己。而这一日,她便听了两次。
“今日新上任的江浙巡抚前来拜访,娘亲让你我择日去府上拜访一番。”只好堪堪地岔开了话题。
看着她的脸上褪去那淡淡的潮红,重新恢复了那副冷静淡然的样子,宁辰风的心底有浅浅的遗憾,但也懂得凡事不可冒进,更何况是她。因此也见好就收地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不过他还是没有想到父母会用这样的手段来逼迫自己,似乎从方可卿收下镯子的那个瞬间起,父母就已经断定他们掌握了自己的软肋,也因此,步步紧逼,誓要把宁家的产业转移到自己的手中。
“我知道了。”明明不想这样敷衍地回答,也想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些什么,难得这么好的气氛。宁辰风这样想着,心里有些泄气,放下筷子,“我吃饱了,有些事情需要出去一下,你早些睡,不要等我。”
离了家,便直奔凝翠楼而去,许是因为白天月湄的警告,心里格外担心。天刚刚黑,凝翠楼已经开始了一天的热闹,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宁辰风刚一踏入正厅,凝翠楼的妈妈若枚就赶忙迎了出来,虽说掌管着这么大的一座青楼,但这位妈妈其实十分年轻,姿色应该也不会输给众位花魁。说应该,是因为若枚从未将自己脸上的轻纱取下过,但眼波流转,身姿婀娜,真的印证了女人的美是流动的。
就连从来只是表面上和自己厮混在一起,其实对于女色并无太多欲望的弄玉也曾经因为和若枚的短暂对视而多次期望能够得见芳颜。可惜终是无果。这样一家青楼若是说背后没有什么庞大的势力在支撑着,怕是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的。
比起那几个因为贪好姿色而尝尽苦头的倒霉鬼,宁辰风觉得若枚对弄玉算得上是留情,甚至是有情的了。而那时候他们之所以将凝翠楼选作日后常常光顾之地,除了月湄的关系,当然也少不了弄玉对若枚的兴趣不减。
所以无论是看在月湄的面子上,还是看在自家兄弟的痴心上,宁辰风平日里可是没少奉承这位冷面妈妈。但是今日脸色有些僵硬的若枚却让他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前几日和月湄的谈话,心里隐隐有些担心。因此也不寒暄,边径直向着二楼走去边说:“我想湄儿了,妈妈不用招呼我了。”
“宁公子,今天实在是抱歉,月湄她不太方便……”果不其然,若枚挡在了楼梯边上,脸上似有难言之隐。虽然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但今天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希望自己不在,在江浙的烟花之地,可以说宁辰风是最得罪不起的人。
但无论如何,唯独那个人提出的要求是自己绝对不会拒绝的。
隔着轻纱,她的声音一如既往轻柔好听,没有其他青楼楚馆里面妈妈的那种俗气:“宁公子且卖给我一个薄面,今日我准备了梅兰竹菊几位美人来陪公子可好?”
“妈妈……”宁辰风见四周已经有人注意到这里的不对看了过来,脸上挂上了愠色,语气也跟着严厉起来了,“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包下月湄的日期应该还没有到吧?”
这句话说得半是客气半是威胁,实际上已经给足了若枚的面子,宁辰风此刻心里又是生气又是担心,虽然有不好的预感,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是有人捷足先登,还是在自己包下月湄的日子里。
“实在是抱歉,公子也知道若枚不是不懂事的人,这些年承蒙公子照顾,自当给公子方便。只是今日,实在事出有因,还望公子可以谅解。”若枚自知理亏,也不辩解,只是一味地求着体谅。
宁辰风虽然生气加担心,但还是没有失去理智,这凝翠楼在江浙一地的地位可以说是不容动摇,加上自己宁家的头衔,断断不是别人可以轻易撼动的。若枚虽然是风月场的人,但向来雷厉风行,能够让她妥协,想必那人的来头也不会小。
虽然若枚的面子要给,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宁辰风的面子也绝对不能丢,更何况,若有这么一回先例,那月湄可就真的是一语成谶了。
思量到这里,他故意抬高声音说:“妈妈不必多说,既然日子未到,月湄就是我宁辰风的人。莫不是妈妈觉得我娶了妻妾,从此便不会光顾青楼,而任由他人打起我的人的主意了?妈妈心里也清楚,我平日里不曾薄待了您?”
周围议论的声音却已经蔓延了开去,都是唯恐天下不乱之徒,怕是眼下这个局面是很多人乐得其见的才是。
“宁公子消消气,妈妈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宁公子何必斤斤计较,不如就卖给妈妈一个面子吧。今日宁公子随意享受,全记在在下的帐上可好?”一位公子站了出来,想要打个圆场。
宁辰风用眼角瞟了对方一眼,是苏州知府的小儿子,也是这里的常客了,平日里打过不少照面。只不过此刻,他正在气头上,语气不善地说道:“我还不知道我宁家何时需要他人为我付账了?莫不是李公子不知道就连令尊给你来此地的钱也大多出自我宁家?”话音刚落,周围便是一阵哄笑。那李公子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终究也只能咽下了这口气,愤愤地退下了。
若枚看这情景自然也知道今日不是那么好过了,欠身问道:“今日都是若枚的不是,宁公子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
“我只要见湄儿。”宁辰风丝毫不让步。
正在双方胶着的时候,周围又是一片骚乱,宁辰风抬起头便看到月湄正站在二楼楼梯口,看衣着和神情,倒是并无什么不妥。心里微微放了心,语气也和缓了不少:“既然湄儿出来了,我便卖妈妈个人情,之前的事情就不与计较了。”说着便抬脚向月湄走去。
“辰风……”却被月湄的声音制止了脚步,宁辰风不解地抬头,月湄一如既往地笑着,魅惑至极,声音也充满着诱惑,但嘴里说的却是拒绝的话:“辰风你误会了,妈妈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湄儿今日身体着实不适,想要歇息罢了。妈妈也是怜惜湄儿,辰风你可不要错怪了妈妈。今日湄儿便不陪你了,可好?”柔声媚语,加上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没有哪个男人会怀疑她嘴里说出的话。
“如此倒是辰风得罪妈妈了,辰风在这里给您道歉了。”宁辰风自然明白哪里有些不对,但湄儿此举定是有自己的目的,加上又给了他和若枚一个台阶,在用眼神确认对方无事之后,他便顺着月湄说。
“哪里?说到底也是我这里照顾不周。”若枚也是心照不宣地附和着。
宁辰风缓缓步行到月湄的身边,在她的耳边故意用大家都能隐约听到的声音说:“你也真是,提前让丫鬟告诉我便是,还烦劳了妈妈,害我以为出了大事。湄儿身子最为要紧,只不过除了你我谁也不想要,我便明日再来陪湄儿吧。”趁着大家一哄而散的间隙,他将一个小巧的匕首藏到月湄袖子之中,又嘱咐了句,这才离开。
宁辰风武功极好,这样的距离已经可以感觉到走廊尽头月湄的房间里确实有一个人,看来那人的身份的确不简单,否则月湄也不会如此,一切也只有等待明日月湄自己说个清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