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可卿一边听着一边留心打量自己和婆婆所在的屋子,她现在已经非常确定,其实小蝶带自己来的的确还是会客的正厅,只不过,这是一个外人不知道的小隔间,能够清晰地听到公公和客人的交谈,这个隔间应该设置在屏风后面,虽然隔着墙,但墙壁故意做的很薄,所以声音一点都不受到阻隔。
不过只看小蝶带自己过来所走的路也可以推断出来,这里应该是非常隐秘的存在,自己不过是刚刚嫁过来的媳妇,这信任倒着实令人感到受宠若惊了。
不多时,便传来了送客的声音,原以为公公送了客人便会来到这里,却只听到前面丫鬟收拾茶具的声音。回过头,方可卿有些疑惑地看向婆婆。
“你是要问我为什么要让你来这是吧?”宁老夫人依旧是那样温和地笑着,握着她戴着玉镯的手,却不解答她的疑惑反而问道:“你可知道这镯子有什么含义?”
“这镯子是婆婆给的,定是贵重之物,但其中含义可卿不知,还望婆婆告知。”方可卿仍旧记得那日婆婆将这个镯子带到自己手腕上的时候,宁辰风的反应,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自己也是留了心。看到果然非同一般。
“可卿,我第一面见你便觉得投缘,和我不要这么客气。”宁老夫人这话额说的不假,就连方可卿自己也觉得,虽然自己素来不喜与人交往,尤其是家里父亲的几位姨娘笑里藏刀,她便更是不愿意与之来往。但是宁辰风的母亲不一样,她给人一种亲近平和的感觉,且那笑容背后清明干净,没有半分算计。
“今日怎么没有画眉?我第一次见到有人那般画眉,就连语言都失去了颜色。”见方可卿并没有回应自己的话,宁老夫人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题。方可卿自然知道,也报以感激的一笑。她着实不是会流露感情的人,即使心里已经分明同意了对方的话,也是断断说不出口的。
“媳妇平日里还是喜欢素淡些。”当然也有懒的原因,不过没有提罢了。
“女人,年轻的时候能美就要美。更何况,你生得这么美。”言语中的赞叹并无半分虚假。
“婆婆谬赞了。”被人这样夸奖,可卿有些无措。
却不想,宁老夫人坐进了些,拉过她的手亲切却又带着严肃地说:“可卿,不是谬赞,你也清楚你自己的美,这不是需要掩饰的事情。谦虚是好事,但也不要辜负韶华。你是宁家的少奶奶,可以比谁都理直气壮知道吗?”
就连自己母亲也没有和自己说过这样的话,方可卿感觉内心里最软的部分被触动。却也只能低下头应了句“是。”
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宁老夫人也不再拐弯抹角,径直说:“你手腕上带的镯子,是我们宁府代代相传的当家主母才可以佩戴的镯子。这个镯子,不但有安排宁府上下的权力,还可以在任何一处调动和更改宁家的任何一个商户。可以说,是宁家权力的象征。”
原以为这镯子再贵重也不过是代代相传下来留给儿媳妇的信物,虽然那宁辰风早已心系凝翠楼中的那位,但是自己是明媒正娶,大大方方地嫁入宁府的少夫人,即使那日宁辰风有些不愿意,这镯子自己带上也不会有说不过去的地方。
但是这会儿听到婆婆这样讲来,心下一惊,他和宁辰风的这段姻缘说实话来得确实仓促,怎么也想不到才只是第一次见面婆婆就会将这样贵重的东西交给自己,这已经不是投缘可以解释的了。
不过也刚好,可以解释,那日宁辰风为何不愿意让自己收下这个玉镯。手指忍不住摩挲着那温润的玉质,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定是想要给那人的吧?
“既然是这么贵重的东西,那么儿媳就更加不能收下了。端不说我根本对经商一无所知,单是婆婆您还在这一条,这镯子也断断不该戴到儿媳的手腕上。”方可卿说着便想要摘下镯子还了回去。手却被宁老夫人按住了。
“我那日便说过,这镯子还是戴在年轻人的手上好看。我老了,而你,我只看一眼,便觉得放心。”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分明没有半点老去的痕迹,停顿了一下,又说:“辰风那孩子,虽然系我亲生,但是我有时候也是看不懂的。不过你也应该发现,那日我将这镯子递给你的时候他的反应吧?”
方可卿却不想这原本应该是人人避讳与自己谈及的话题,婆婆竟然能够如此自然地说出口来,放佛自己刚才的思量都被人看穿了一般。不过心底里却是一点哀伤也无。
“他似乎并不想您将此物交给我。”对方既然已经点拨,可卿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
“那你可知道为了什么?”宁老夫人仍旧笑着,只是那笑容里带有一点揣摩不清的东西。
“可卿不知。”方可卿心底还记得那日洞房花烛,宁辰风给自己的承诺。那里似乎没有地老天荒,但是却也是一片清风日月。即使她无法做一个贤惠的妻子,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拆宁辰风的台。公公婆婆的恨铁不成钢,未及过门,她就是知道的。
“可卿——”方可卿不知道之前婆婆是否唤过自己的名字,不管怎么说,这一声在她这里就好像是第一次一般,声线绵长而温柔,掺杂了许多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但是有一种些微的理解在里边。只
是这一声,就险些唤得她不再能够维系她原本的坚硬。
宁老夫人继续说:“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思量。辰风这么多年,在外面的那些事情,做父母的就算想要隐藏那也是不可能的,况且对你也是不公平的。我也不是想要去替他遮掩什么,只是关于这镯子,却不是你想的那样。宁家的这个镯子,只有当家主母可以佩戴,相应的,如果佩戴的人是你的话,辰风也就要尽到一家之主的责任。那日他有意推辞,是因为并不想接管家族的产业。”
这倒的确是出乎可卿意料之外的解释,细想来,却是实话。
又听婆婆细数这些年来宁辰风惹下的各种祸事。他宁大公子声名在外的可远远不止是风流,还有纨绔一词。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但是对于经商却是一窍不通。守着宁家偌大的家业,而他自己却从来不曾经手宁府的任何一处产业或买卖。
这些年来,宁家二老想出过各种办法来逼迫他浪子回头,你断了他的财路,一月之后,就有无数的欠条和账单送到宁府来,反正他宁辰风三个字本身就是钱的代表;你将他圈禁在家,第二天便只剩下空空的房间里酣睡的家丁了;你将他赶出家门,却不想正合了他的心思,夜夜流连在烟花之地,没几日就气得宁老爷亲自率人捉了回来,然后再次循环。
管又管不了,关又关不住,而偏偏这宁家只有这么一根独苗,宁老爷除了骂几句解解气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但是可卿,那日这镯子我给你的时候他并没有坚持一定要你摘下来,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回想下,那日他们三人的表情确实都有些微妙,因为不了解其中的缘由所以可卿一直不明白是为什么,现在想来那日公公的得意之情真的是溢于言表。可是,宁辰风,他为什么要答应呢?事后又完全没有和自己提起过?
“这代表他将要开始接手宁家的生意,也就是做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为了你。”宁老夫人笑容满面地说:“这是连我和老头子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可卿,我知道这场婚事你定是有委屈在里边的,往后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但你要记得,你是我和老爷认定的媳妇,任何人都不能改变。从明天起,我会让小蝶带你到我这里来,学习些经商的事宜,你聪慧,相信很快就会上手的。”
“婆婆,虽然可卿娘家也经商,但是对于经商,我还真的是一窍不通,恐怕笨手笨脚反而耽误了大事。”方可卿还没有好好消化前一句话带来的惊诧,婆婆就马上扔下来了另外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可卿只能推辞。
“我信你。”宁老夫人却铁了心不给她回还的余地,又说道:“方才来拜访的是新上任的江浙巡抚吴巡抚,既然对方已经登门造访,你也和辰风商量下,选个日子,你们代替我们回访才是。好,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知道再是推辞也没有任何用处,可卿福了身退下,还是小蝶等在门外,笑意盈盈。方可卿心道,这小蝶虽然看起来只是小丫鬟,但能够知晓这样秘密的地方,想来也比得上自己府里父亲身边的春兰的地位了。将这样的丫鬟派到自己身边,这份重视还真的是无处不在。
不过,那笑容,比起春兰,却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方可卿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在方府待得时间还是太过长了些,对于这人与人之间最寻常的感情倒是感觉最不寻常了。这样想着,也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