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么顺了你家老爷子的意?”凝翠楼里,弄玉听宁辰风轻描淡写地提起早上的一段,不由得惊讶地问道。
他宁辰风是谁,宁家的独苗,这么多年他一副纨绔公子的模样,但凡提到正经事情,便与自己的父亲打起太极,宁老爷也是拿他没半点办法的。眼下就这么简单地被制住了,由不得他不惊讶。
宁辰风却不在意的样子,再添上一杯酒,一边夸赞道:“湄儿你这里的女儿红当真是极品!”一面回应道:“还能怎样,左右也要答应老爷子的,不过早晚罢了。”
看到宁辰风满饮后回味不尽的样子,月湄执起酒壶,再次为宁辰风倒满说:“弄玉你也别管,他现在怕是一门心思被那位宁夫人迷住了。就连在我这里,怕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呢。”
“湄儿这可说错了,我每到这里都觉得乐不思蜀才对。”宁辰风继续打趣道。
“罢了。”弄玉也赶忙喝了一杯,这上好的女儿红,但是在地下就窖藏了二十年,这酒别处就是几千两白银也不见得买的来一坛。但他们却得知有仰慕湄儿的恩客曾送来了两坛,他可是求了好久才让月湄百般不舍地打开一坛的,自己再不好好品尝,怕是只能闻到酒香了,“我也不管你了。”
“那镯子是我家代代相传的,只有当家主母才可佩戴,老爷子此次交到可卿的手里,不过是在赌我不会让可卿取下罢了,他倒是精明。”想到自己被老爷子玩于鼓掌之中宁辰风便有些不忿。
“不过反正我早晚都是要接手宁家的生意的,这也算是个很好的契机。再说,老爷子也没说现在就让我做什么,我自然还是能偷得清闲便偷得了,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湄儿这里更好的归处了。”看弄玉有些动气的样子,宁辰风又补上一句。
他一直都回避接手宁家的产业,一是因为老爷子身体康健,也用不着自己操心。另外的玄机,也只有眼前的两个人才知道了。
“那方可卿竟对你如此重要?”即使是月湄,也终究是女人,没办法对这个问题不好奇,“当日我还想北疆那批货的价值断断引不起你的注意,昨日看到那‘辞醉’,倒是多少明白了。”
宁辰风眼中燃起韶然的惊喜,“‘辞醉’已经运抵了吗?原来是被湄儿你藏起来了。”
准备大婚的时候,他就已经命人在自己和方可卿的未来的院落里面种满了梅花,想必到了冬天必是一番动人的景色。而这“辞醉”琴更是难得,金钱暂且不论,心力便不知花费了多少才求得。从最初听到方可卿的琴音,他便觉得,世上只有“辞醉”才可配得上她,也唯有“辞醉”才衬得上自己的心意。
看湄儿并无将琴为自己取来的意思,宁辰风收敛了喜色,解释道:“可卿毕竟是我的妻,这琴倒也只有她的琴音才配得起。”
月湄一双灵透的眼睛似乎要望到对方的心里去,与宁辰风的目光相视不久,宁辰风就禁不住别过了头。而月湄却也不再多问,径直为他取了琴来,摆在宁辰风的面前说:“这物件若辰风你想送人自然都是无所谓的,料想就算是这半片江山你也买的下来,我也不稀罕。只要你这个人,这颗心还都是在我湄儿这里的就好。要不是靠着你宁大公子出手阔绰,湄儿可没得那么多清闲。”语气里带上了魅惑,任是哪个男子听了也会觉得难以自持。
宁辰风自然听得出她话语中的意思,会心一笑。
月湄虽然是这凝翠楼的头牌,但是头牌不过是意味着她是这凝翠楼不可或缺的摇钱树,虽然妈妈对自己百依百顺,不过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触碰到她的底线罢了。
众人都知道宁辰风在半年前包下了凝翠楼的月湄,虽然期间有许多过去的恩客来闹,但是宁公子有的是银子,自然砸的妈妈替他们铺平了路。月湄也得以获得了清闲,最多不过是去各位达官贵人家常常曲,陪陪酒,陪睡倒是不必了。
许多人都猜测着也许宁辰风会直接赎了月湄出去,最不济也要娶进门里做个小妾。却不想,宁辰风八抬大轿取得却是一个望族的大家闺秀,一时之间更是众多眼睛都盯住了月湄这里,不少人怕是已经垂涎三尺了。
点到为止,既然对方已经明了自己说的意思,月湄再次换上一身娇媚的样子,和宁辰风插科打诨起来。两人越说越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停下来却突然发现之前还一直调侃着的弄玉自从“辞醉”取出来之后便不知为何换上了一副凝重的神色,握着茶杯的指节已经微微发白。
宁辰风与弄玉已经有七八年的交情,好友一直都是一副洒脱不羁的样子,空有一副温文尔雅的躯壳,在自己面前却是没有一刻不嬉皮笑脸的。
此时这样的神色是从来不曾见过的,尤其是,即使自己和湄儿已经安静了下来,弄玉却似乎还在魂游太虚,丝毫没有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就可以看到静静地搁置在桌面上的“辞醉”。
“弄玉,这琴你若喜欢便拿走吧。”虽然明白那样犹如杜鹃啼血一般的神色必然不是喜欢,但是那钉在上面一样的目光还是让宁辰风下了决心将这把琴转赠给弄玉。
世上稀罕之物多得是,也许能够配得上可卿的不多,但是能够让弄玉为之变色的就更为少见了。
“辞醉”,一百多年前闻名天下的琴匠段冷为自己的夫人打造的一把琴,虽然这把琴存世的时间不算长,但是段冷耗时九年才得此琴,据说此琴一出,晴空突然变色,电闪雷鸣,而段冷也因为此琴耗尽了一声的精力和生命,不久便去世了。
于是世人争相传说,此琴太贵精巧堪比神器所以才引得天雷。而段氏在用此琴弹奏一曲之后便随着段冷共赴黄泉。虽然传说多有夸大之处,但这把琴的珍贵却是不言而喻的。段氏去世之后,这把钱几度辗转,流落到了北疆王室。
弄玉不曾想到,如今竟被宁辰风大费周章地寻来。有记忆纷沓而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涨破。
混沌之中,他忆起那日在方府屋顶之上听到方可卿坐在桃树下弹琴,那琴声似乎从远古而来,空远悠长,天地间似有万物,又似无物,似静止不动,又似变化万千,那琴声,自己走遍南北,也未曾遇见过,却是配得上“辞醉”琴。
“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那日虽然是在桃树之下,他也觉得这女子更像梅花。遗世独立,人说牡丹雍容,倾国倾城,但梅花根本不需要倾国倾城,不需要取悦于任何人,不与群花比,却高出群花之上。只可惜这江浙之地并不适合梅花生长,然而寻来这把琴却也是足够补偿了。
但这琴,贵在精巧,更贵在感情。
宁辰风特意寻来此琴,含义不言而明。也难怪月湄要与之为难。那女子确实美,也难得,但若论起美貌,比不过月湄,论起难得,也不过是琴艺,如何敌得过宁辰风心中原有的笃定?
不过,此时,就好像那琴声可以拨开云雾见青天,从一片混沌中还他清明,宁辰风的这句话也将他从那几乎将他淹没的记忆中呼唤回来,人生得一兄弟若此,夫复何求?
胸怀中突然觉得一片开阔,竟是从未有过的释怀和轻松。宁辰风很高兴地看到自己的兄弟在此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那这“辞醉”琴也算是值得了。
却听到弄玉用一贯调侃的声音说:“我怎么可能会抢辰风你讨好嫂子用的东西,小弟自叹脸皮还没有那么厚。况且你也知道我素来喜欢吹箫,若取得这把琴,也只有一并将嫂子也抢过来才算得上有些用处。”
“扑哧——”一旁的月湄忍不住笑出了声,弄玉神色清爽,这玩笑话更是说明他真真地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加之此时宁辰风一副恨不得将对方吃下去的样子,让她怎能不笑?这一笑,就好似池中莲花争相绽放,荷叶层层,涟漪一圈圈划开,刚刚不安的情绪完全消散不见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弄玉堪堪离开“辞醉”的目光里盛满了哀伤以及思念。(未完待续)